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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匪首挾仇東川借兵 老表念親助紂為虐

2024-09-13 19:59:58 作者: 羅鼎羅童
  熊霸從沒受過這麼大的損失,三個嘍囉,一個被捉,兩個掛彩,被捉的那個腳板可能也滿是蜂窩眼。

  回想那天深夜,他也有些後怕,要是撤慢點,後果不堪設想!

  屋裡的槍聲響起,雜貨店正面的門沒有打開,躲在街面陰暗處的熊霸和嘍囉們不敢往上靠,只在十幾丈外與雜貨店的人對射,呼應從後院偷襲的兄弟伙。

  槍聲響,整個沙河場都驚醒了,團練隊和有槍的人都提槍衝到街上,「土匪來了,抓土匪啊。」「莫讓閨兒子跑了!」「把他狗日的逮倒!」吶喊聲此起彼伏。熊霸原想,派人從後面翻牆偷襲,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門,一起沖入,等這些人曉得,他已得手了。哪想,弄成這個樣子,看這陣勢,兩條街都有人朝他這裡打,還一步步向這裡逼近!「啊呀!」身邊已有人掛彩,痛苦的慘叫讓旁邊的人心都在顫抖,想夾擊人家,自己反倒遭夾擊!乘不起了,跑吧!熊霸一聲口哨,土匪們一溜煙,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場看似準備充分的滅殺,沒想到這樣灰頭土臉、損兵折將!弟兄們恐慌,一個個像霜打過的茄子,焉唧唧的。熊霸才明白,自己的實力如此單薄,面對硬角,好似以卵擊石!平日裡,手下那些傢伙看上去氣哼哼的,底氣十足,可真刀真槍地打起來,一個個沒得勇氣,也沒得章法。

  為匪之路,前途莫測,鼓起勇氣行搶,其實自己還是有些心虛,不曉得被搶之人的實力,也不曉得會不會落入人家設置的陷阱,這次栽在名不見經傳的小兔崽子手裡,就是著了他的道!他氣惱、焦躁,怒目圓瞪,拳頭砸在桌上發泄,他恨!他想復仇!他想重振他的雄風!

  殷柏壽、廖畢廷不時地安慰他們的大哥,腿腳比平時勤快了很多,主動挑起山寨的大梁,為大哥分憂。

  廖畢廷來到沙河場,了解一些情況後,敲響了團練隊長家的門,門開了,小孩朝裡屋喊:「爸,找你的。」

  鄧:「進來吧。」

  廖畢廷進門,招呼:「鄧隊長,鄙人陰平縣錦普鎮團練隊副隊長曹顯祖,打擾了。」

  鄧:「曹隊長,請坐,有何見教?」

  廖:「聽說貴隊昨晚抓了個叫章三的人,他的真名叫章祥忠,是我表弟,鄙人來,是想讓鄧隊長網開一面,給個方便?」

  鄧桓眼睛一瞪:「你好大膽,敢給土匪說情!」

  曹顯祖哈哈一笑說:「我的鄧隊長,啥土匪,章三就是仁桂鎮順天雜貨店的打工仔,聽說陳氏雜貨店將價格一抬一壓,順天雜貨店沒了生意,前幾天順天的老闆來和陳老闆打商量,話不投機吵了起來,順天的老闆想教訓教訓姓陳的,拉上我表弟,沒想,落到鄧隊長的手裡。」

  「明火執仗的,你叫我啷個說?」鄧隊長話軟了些。

  廖說:「是,方式確實有些過激,我們也覺得過頭,生意場嘛,和為貴,用得著紅眼睛、綠臉貓的呀。」他邊說邊摸出三百大洋,放在桌上說:「鄧隊長,小意思,請笑納,兩個生意人的矛盾而已,啥匪不匪的,你我是同行,敬請網開一面。我不會為難你,簡單處理,你明天將章三往區上送,路上的文章我來做,我不會傷你的人,也不要你的槍,你的形象也不會受一點損,這年頭,多栽花少栽刺,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幾句話,鄧隊長感覺懵懵的。

  章三被救上山寨,一幫人才有了些笑臉。幾個人密謀,派人收集陳雲豹及家人的行蹤、背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熊霸想起了他的表哥塗遠龍。

  這家遠房表親是熊霸的貴戚,平日裡沒少來往,沒少進貢。他曉得,干他這一行有個軍界的親戚不是壞事。表哥常勸他,綠林好漢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邀他去部隊裡干,可熊霸覺得當兵辛苦,沒啥地位,名聲也不好,遇上長官,像「閨兒子」(姑娘出嫁前生的孩子。姑娘不守婦道,婚前生的孩子在社會上遭人鄙視,叫閨兒)一樣,唯唯諾諾的,抬不起頭,哪有這樣天天自由快活?

  在山上,他儼然就是皇帝!

  表哥也不止一次地承諾,有事會幫他。

  塗遠龍,四十來歲,其父塗強系清末湖南新軍軍人出身,清王朝覆滅後,他帶一支人馬入川,編入川軍,駐防東川道一帶。子承父業,塗遠龍在部隊裡藉助父親的影響和內兄劉師長的提攜,三十來歲就升任團長,扼守著川東門戶。

  塗家老宅位於東川以南兩百來里的陰平縣,經過幾十年打造,老宅內亭台樓閣,奇石秀水,具備了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寬闊、氣派、雅致。老宅四周圈地幾百畝,綠草依依,林木蔥蔥。塗強晚年遷居東川,這裡大多數時間閒置,兩個花匠看管著這個宅子。塗遠龍升任團長後,將老宅闢為自己部隊新兵的訓練場,不僅有了可觀的收益,還名正言順地派兵留守。他偶爾回省田園,視察部隊,圍獵小住。

  與塗家大院為鄰的有十幾戶人家,形成一個小村落,塗強晚年喜歡做些善事,在自己老宅旁邊修了一個尼姑庵,常年有老尼在此殘燭青燈,吃齋念佛。遷居東川後,由他兒子代為布施,周圍的人稱此庵為「塗將庵」。塗強覺得這名字好,雖然自己此生沒有成為將軍,但體現了他當老子的和周邊友人對兒子進取的期盼,就默認了,還規規矩矩地掛上了「塗將庵」的小牌子。久而久之,「塗家壪」的大號漸漸被人遺忘,提起「塗將庵」,倒是遠近聞名。

  民國軍隊的兵員一是靠「抓壯丁」,即由部隊在路上,在街頭巷尾隨機抓身強力壯的人服役,有的人去趕場,半路上遭抓去當兵,遇熟人的給家裡捎個信,沒得熟人的,信都沒得,一個活生生的人憑空蒸發了,不曉得去向,家裡人只有干著急的份兒,運氣好的,幾個月後,來封信,才曉得遭抓了壯丁。二是自上而下向地方分派任務,各保、甲按家庭年輕男丁人數,二丁抽一,多丁抽一強制服役。為了防其逃跑,不管征來的還是抓來的壯丁,都是繩捆索綁著押到部隊,待遇跟被押送的人犯差不多。

  服役的士兵在部隊裡沒啥地位,經常受到長官的責罵,軍餉也常遭剋扣,待遇極差,稍有機會,冒著被抓回槍斃的危險,也要想方設法逃離。臨戰時,有的人趁長官忙亂,無暇顧及,便拖槍出走,擇地為匪。時逢亂世,軍閥與軍閥戰亂頻發,戰死者被人草草埋掉,家裡人得不到信息,也得不到任何撫恤。適齡青年怕當兵,遇上抓丁,能跑則跑,能躲則躲,在逃跑中被打死、致殘的事件屢屢發生。有的被逼急了,自戕,忍痛斬斷自己的食指來逃避兵役!

  在百姓眼裡,當兵的就是「兵痞」「二流子(流氓)」,因而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說法。平日裡人們把「兵」字拆開讀,叫「丘八」,發音為「丘包兒」,帶兒化音,以示鄙棄。

  甑子寨老二殷柏壽化裝成乞丐,進入桂水,前後半個月,上玉鼎,下太安,幾探「陳家壪」,把陳氏父子的根根底底摸了個透。

  熊霸與老二、老三茶餘飯後總惦記著如何報這一箭之仇。

  廖畢廷說:「吸取前次打鎮子的教訓,直接打他的老屋陳家壪。」


  「陳家壪也不好打呀,他幾弟兄及隨從、護院家丁,也有十幾二十條槍,加上房屋牢固,擁有天然屏障,易守難攻,那些傢伙地形熟,以逸待勞,我們這點人馬,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十幾個人,打陳家壪,恐怕勝算不大。」老二殷柏壽說。

  老三接過殷柏壽的話:「打鎮子,我們四面受敵,打陳家壪,是我們圍倒他打,陳家壪孤立無援,好打就打,不好打就撤,進退自如,要是有足夠的人手,老子還要提前給他下個戰書,你想,那幾兄弟不可能不顧他們的妻兒老小,肯定回援,要是能在陳家壪把他一家全滅了,陳家的家業不算,幾個鄉的陳氏店生意,地盤不都姓熊了麼?那時我們的地盤、實力、發展空間就不像今天喲。」

  「哼哼。老三在說夢話喲,主意不錯,但啷個能一口吞下他們呢?那幾爺子是硬角哦,他媽要是有點援兵就好哇!」殷柏壽說。

  兩人望望熊霸,熊霸皺著眉頭,在細細品味著哥倆的對話。

  「向老表借兵!這關係著我熊霸的生死存亡!」熊霸一拳砸在桌子上,臉色潮紅,目露凶光。

  「丘八兒能幫我們嗎?」老二老三不約而同地問道。

  「哎,我還忘了,陳家二少爺陳雲虎在瀘州當兵,任排長,獨生女陳雲秋在桂水『集惠女中』讀書。」殷柏壽說。

  熊霸打斷老二的話。「他媽一個排長算啥?遠水解不了近渴,就是來他媽個團長,老子也不怕他!」他目視著廖畢廷:「老三,你把剛才說的好生默(思考)一下,啷個打好,準備周到點,按你們擺(說)的,借(這)可是塊硬骨頭哦,我也相信,借(這)仗打好了,老子的地盤、實力都會擴大,打不好,可能招致陳氏兄弟,甚至官軍的反撲,立足之地都可能有問題,援兵嘛,我尅(去)找老表試試看,從沒有過的事,他答不答應,我沒得把握。」

  「大哥,不管多大代價,要是借得到兵,我向你保證,擺平陳家那幾爺子,十拿九穩。」廖畢廷站起來拍著胸膛說。

  熊霸與老三擇了個好日子,一路奔東川。

  過去找老表,都在「塗將庵」碰頭,這次頭一回下東川,費了些周折,從街上問到軍營,又從軍營問到住所,才找到老表的家。

  熊霸拜見過姑丈、表嫂後,和老表擺起了龍門陣。塗遠龍看不起這個表弟,五大三粗,不學無術。他曉得恁個(這麼)遠來,肯定有事求他。

  「表弟,這是第一回來東川吧?東川比你那點如何?」塗遠龍問。熊霸笑了笑:「表哥,你逗我喲,我那窮山溝能和你東川比?東川啊,水陸碼頭,繁華得很囉。那女人,就他媽沒曬過太陽,一個個細皮嫩肉,白白生生的,穿得又少,故意把那屁股、奶子甩得閃溜溜的,不想看都要盯幾眼,我來了都不想走了。」

  塗遠龍說:「那好哇,多住幾天,多逛逛,去享受享受你那鄉旮旯所沒有的風情嘛!」

  「要得要得,但我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要老表多指點指點,我來借(這)里,打球不到方向哦。」熊霸也來了興致。


  塗遠龍問:「老表現在做些啥子啊?」他明明曉得他這個表弟是黑道人物,故意沒話找話。熊霸說:「哥,我做了點小生意,開了幾個鋪子。」「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囉,老弟都做起生意來了。」塗遠龍說。「還不是幾個兄弟給撐起的,我哪忙得過來這麼多生意嘛。」熊霸實話實說。

  熊霸邊說邊把給老爺子、嫂子、表侄們買的禮物奉上。禮物高檔且有品位,樂得表嫂合不攏嘴:「還是表弟好,你哥才捨不得給我買呢!」「嫂子開心,我就高興了,這點意思算啥?」熊霸還是曉得討女人喜歡。

  家宴,熱情有加,一夜無話。

  第二天,熊霸和老三把表哥單獨請到醉香園,幾杯酒下肚後,熊霸說:「表哥,我再敬你一杯,兄弟我借(這)回遇到硬角了,想請表哥幫兄弟一把!借(這)是三百大洋,你務必收到起,要是為難的話,權當小弟的微薄孝敬了。」闖蕩近二十年,在老表面前,江湖話還是得體。

  塗遠龍看看熊霸,笑了笑:「我曉得,大老遠的來東川,肯定有事。說嘛,遭人追得緊啦?」

  熊霸說:「那倒不是,桂水有股人馬,本來我們隔他媽百多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他們凶得很,搶我的地盤,搶我的生意,弄得我的雜貨店鴉片都收不到幾兩。老子找他們商量商量,他們不理,還打傷我兩個弟兄。借(這)幾天,老弟飯吃不好,覺睡不著,這口氣難咽哪!」

  塗遠龍又問:「那是些啥子人?」

  不等熊霸開腔,廖畢廷在一旁接過話:「還不是幫綠林杆子!他們仗著有二三十條槍,仗著老巢森嚴,又有地下溶洞作為屏障,豪強霸道的。」廖畢廷把陳家說成江湖草莽,這一招還真管用,塗遠龍畢竟是正規軍人出身,主流思維還是要保一方平安,他又何嘗不曉得表弟是個草莽,非善良之輩?但聽說表弟在經商,也許改邪歸正了吧,自己確實說過,有事拉他一把。

  「幾個毛賊據險作惡!實在可惡,你們打算啷個辦?」塗遠龍又問。

  廖畢廷沒有急於回答,起身捧起酒壺給塗團長倒了一杯酒:「團長大哥,我敬你一杯。」兩人碰杯後一飲而盡。接著對塗遠龍說:「團長啊,不瞞你說,我們開了幾個店,想淡出江湖,過點安生的日子,沒想到,那些人覺得我們搶了他的生意,對我們橫加干涉,最後大打出手,我們落敗了,沒法,想找你給我們兩兄弟支支招、想想法,為我們出口氣。不瞞大哥,我們實在是窩囊啊。」廖畢廷像個演員,說話有些哽咽,臉上掛著幾滴眼淚,一副委屈和可憐。但話語上不亢不卑,進退自如,他曉得和團長說話得有些品位,不能讓他看不起。

  塗團長看廖畢廷那一番表情,又看看熊霸那份茫然,沒有表態。他說:「倒酒。」廖畢廷趕緊起身,給兩個哥和自己滿上。塗遠龍說:「喝。」三個人碰了碰杯,喝了。廖畢廷又趕緊滿上。

  席間塗團長只管喝酒,一言不發。

  熊霸、廖畢廷猜不准塗團長的心思,人家不說,自己不好再說啥。更不敢提借兵之事。兩人默默地陪著喝酒。廖畢廷反思自己的話,犯了策略上的錯?不像。三人酒足飯飽了,塗團長甩下一句話:「你們下午兩點,到團部來一趟。」起身提上錢袋走了。

  下午,兩人惴惴不安地來到團部,一個參謀接待了他們:「我們團長外出公務去了,這是他的手令,你們拿這個手令去白楊鎮,我們那裡有一個騎兵連,見到連長他會給你們安排的,團長過幾天要去『塗將庵』視察,有事可去那裡找他。」

  兩人喜出望外,沒想到團長已把事情安排妥了。他們沒有留戀城市的風情,高高興興地打馬回山寨。

  殷柏壽接住風塵僕僕的老大和老三,手捧著老三遞過來的印有團部鮮紅大印的手令,端詳了三四遍:「張連,著你部派一個排隨來人參加剿匪行動。塗遠龍,民國十五年五月十三日。」他眉飛色舞地說:「大哥,三弟,你們真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們把東風都借來了。你們下令,啷個打,兄弟們絕不含糊。」

  不待熊霸說話,老三廖畢廷說:「大哥,二哥,你們看借(這)手令,寫的是『剿匪行動』。我們在借(這)些丘八面前,要以名正言順的團練隊身份出現,不能漏了底,從現在起,大哥是隊長,我和二哥是副隊長,要人人明白。二哥明天帶兩三個人尅(去)陳家下戰書,多帶點乾糧,下了戰書之後,在玉鼎山上尅(去)陳家的必經之路上貓倒,進尅(去)一兵一卒都要記清,我們到後,詳細匯報,便於拿主意,大哥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人馬,大後天下午在瞿里舖等我們,匯合後在瞿里舖其(吃)晚飯。其(吃)完晚飯出發,到陳家壪恰好是晚上,到了就發動攻擊,如果順手,不等天亮,就可滿載回山,大哥二哥,借(這)是場惡仗,有正規軍幫我們打,進入院壩,就可讓部隊撤走,剩下的我們自己干。我們不要綁票,不要那些不值錢的戰利品。陳家的人一旦剿滅,我們就可接管他們的一切。」廖畢廷對手令進行了認真的研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熊霸和殷柏壽覺得老三講得很有道理,點頭認可後命令嘍囉們著手準備。老三把殷柏壽叫到一邊耳語幾句,殷柏壽說:「要得,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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