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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一夕火盆促膝天亮 眾位鄉親撥雲見日

2024-09-13 20:01:39 作者: 羅鼎羅童
  客廳的桐油燈撥得很亮,章信東曉得,兄弟姐妹們分別八年,要說的話太多太多,他特地備上火盆,屋裡暖洋洋、亮堂堂的。

  陳雲秋借著燈光,細細地打量二哥。瘦了,老了些,但很精神,舉止也幹練,神態充滿著自信。

  還是陳雲虎開了腔。他像是這裡的主人,招呼大家坐下:「八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我的戰友,我的親人,今天,大家冒著風雨來了,讓我最感動的是覃爹,老人家今年五十多了,大老遠的也來了。看得出,大家都好,無須擔憂,無須多問。來,今晚我借信東的酒,敬大家一杯。」幾句話,緩釋了悲壯、緊張的氣氛。

  一巡酒後,覃先生接過話:「我們大家都好,雲秋帶領大家,共同打拼,那一大家子,個個像小財主,兒女成行,衣食豐足,歡聲笑語。嗨,八年了,親情、師生情、戰友情,哪個都不願錯過這機會。我當然要來見證啊。」陳雲秋說:「家裡還有兩個小傢伙,嚷著要來看舅舅,我說,我把舅舅接回去,天天陪你們玩,才哄倒了。他們在家翹首以待呢。哥,這次回來,我不讓你走了。」陳雲秋嘴上說,眼睛在探尋哥哥臉上的表情。

  沒等陳雲虎回話,王啟元說:「哥,這幾年,你不來信,可苦了雲秋。飯吃不下,覺睡不著。從報紙上看,到處都在打仗,她為你擔心,幾乎天天做噩夢。」陳雲虎說:「剛才信東給我講了。」他扭頭看雲秋說:「妹妹,這下放心了哈,幾年中,仗打得不少,那子彈就是長著眼睛,看見我就拐個彎,看,毫髮無傷!回去把耽誤的飯吃下,把耽誤的覺補起。」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覃先生問:「雲虎,八年不見,今天你深更半夜地把我們喊到這裡來,聚一下,就散啦?說說你的想法,大家的心都懸著呢。」覃先生單刀直入,陳雲秋也睜著大眼睛靜聽哥哥的下文。

  陳雲虎說:「覃爹,一言難盡,當了兵,戎馬倥傯,身不由己,今晚見一面,明天部隊又要開拔。來,再喝一杯。」王啟元與陳雲秋對視了一眼,心想,咋樣?讓我猜中了哈!陳雲虎接著說:「不瞞大家,我現在是紅軍,賀老總的部下。」陳雲秋驚呼「紅軍?」陳雲虎把食指放到嘴邊,發出噓聲,示意小聲。陳雲虎機警的舉動,讓一屋的人又有些緊張!耿東、柱子張著大嘴巴,向福賢嘴角抽動一下,其餘的,都睜著眼睛,審視眼前的「共匪」。

  朝思暮想,幾年不見,大名鼎鼎的黃埔學子竟入了紅軍!他們心中的匪!是不是誤入歧途了?

  「哥,你好久入的伙喲,那是匪!你讀幾年軍校,啷個去和土匪為伍呢。」陳雲秋有些急,感覺特沒面子,千盼萬盼,盼回來一個匪哥哥!一屋的人都息聲屏氣,空氣都有些凝重!

  陳雲虎微微一笑:「你們一聽說紅軍,臉色都有些變了。這不怪你們,說紅軍是匪,那都是國民黨的造謠和污衊。甚至還說我們共產共妻,形同妖魔呢。其實這紅軍啦,是國共翻臉、破裂之後,共產黨人自己創立的一支軍隊。開始很弱小,為了生存,我們選擇了偏遠鄉村、深山老林,把國民黨力量薄弱的地方,作為自己建立政權的支撐點,因此被人污衊為『匪』。全國民眾不了解,道聽途說,硬以為是匪!紅軍是啥隊伍?紅軍是由一些貧苦農民組成的部隊,紀律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犯。反倒是國民黨的部隊走一路,搶一路,無惡不作,他們才是真正的匪!我們在座的應該深有體會。我們的兵,有信仰、有抱負,關愛民眾,尊重百姓,凝聚力強,很有戰鬥力。我們的根據地里,有自己的政權,有自己的法律體制,有自己的金融模式,根據地老百姓人心所向,安居樂業。豈是你們心中的匪能比?經過幾年打拼,紅軍人數多了,根據地地盤大了,蔣介石就恐慌了,怕我們強大,威脅他的寶座,這幾年,他聯絡各路軍閥,對紅區封鎖、圍攻。前幾次,都沒占到便宜,這次,調動了百萬大軍,利用我們指揮上的一些失誤,稍占上風。紅軍寡不敵眾,只好撤出根據地,進行戰略轉移。」

  一席話,才讓屋裡人的緊張情緒有所緩解。

  覃正品、柱子等回想自己的親人死在國軍手裡,聽了雲虎的話,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覃先生說:「從報上看,你們可苦了。湘江一戰,聽說小諸葛斬殺了你們五萬多人。」

  陳雲虎說:「國民黨的報紙有時不可信,軍閥們為了從中央財政撈好處,經常利用報紙亂造輿論,謊報戰果,我們賀老總在報紙上『死』了幾回了,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照樣在指揮我們作戰呢。」

  「哦!」一群人恍然大悟。

  柱子打量了一下陳雲虎問:「哥,你們是否隸屬紅軍『川南獨立師』?」陳雲虎搖搖頭問:「不是,咋啦?」柱子說:「幾天前,有支番號叫『川南獨立師』的,在秀石鎮遭到國軍和當地民團的伏擊,兩百多人,幾乎全軍覆沒,上峰命令各地民團注意搜捕紅軍傷員和失散人員。」「哦,這個番號我不清楚。疲敝小部隊,不慎落入虎口,也在所難免。」陳雲虎說。

  覃先生對雲秋說:「雲虎的人這段時間很辛苦,用我們的人去換換,讓他那些兄弟進來喝口酒,休息休息。」陳雲秋示意王啟元去落實,不一會,王啟元進來對雲虎說:「哥,那些人不肯撤崗,是不是你說一聲?」陳雲虎喊了聲:「何班長。」門外進來一個人應聲:「到!團長,有么子吩咐?」聲音低沉而有力。「撤崗吧,這裡的安全由他們負責。」何班長有些為難。陳雲虎說:「執行命令。」「是!」

  柱子把從太安帶來的滷菜擺上桌,加上章信東準備的,很豐盛。

  不一會,崗上的幾個兵進來了,何班長仍不肯進屋。陳雲虎親自到門外叫進來說:「這是我的家,到了這裡,是安全的,現在你們幾個大膽地吃,這還有一瓶酒,喝了去好好睡一覺,明早出發。」「團長,我們任務在身,不能喝酒!」「那吃飯吧。」陳雲虎叫人添上飯來,幾個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柱子拿幾個酒杯,要給幾個士兵喝一杯,何班長站起來,「啪!」一個軍禮。「老鄉,我們有任務,不能喝酒,請你理解。」柱子說:「你們團長和我是兄弟,到了這,他的安全我負責。來,喝一杯,只一杯!」何班長喊:「張二牛!」叫張二牛的站起來,「到!」「你代表我們幾個敬老鄉一杯酒!」「是!」張二牛代表幾個和柱子喝了一杯。柱子也不好再勸,幹了之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陳雲秋一行近距離感受紅軍,都感嘆,這麼訓練有素!

  陳雲秋給哥掰了一條雞腿:「哥,你也吃點,看,你都瘦了。」陳雲虎接過雞腿說:「好,謝謝,我的好妹妹。」

  等幾個兵吃好,章信東帶他們到客房休息。

  陳雲秋、陳雲虎等人沒有睡意,圍坐在火盆四周。

  章信東回來對雲虎說:「何班長還不肯睡,他把幾個兵排了輪子,輪流執勤。你的那些兵啦,還真像些兵,尤其是那個何班長,安全意識特別濃。」陳雲虎笑了笑說:「比王班長如何?」他抬頭玩笑似的看著王啟元。王啟元說:「莫腌臢我嘛,我當年是中了美人計。」他拿眼掃了一下陳雲秋。陳雲秋回瞪了他一眼說:「啥美人計,你那叫識時務,棄暗投明。」大家哧哧地笑了起來。

  陳雲秋扭頭對哥說:「哥,剛才那人叫你團長。你是團長了?」陳雲虎點了點頭。雲秋說:「哥,你呀,啥子主義啊,信仰啊,槍林彈雨,九死一生!值嗎?你看你這兩個戰友,一個個兒女成行,多幸福哇,這回呀,我不讓你走!」陳雲虎說:「妹妹的好意我明白,你不許我走,我還有四百多兄弟呢。」陳雲秋說:「沒關係,你那些兄弟我安置。」陳雲虎笑著說:「我妹妹財大氣粗,你打算啷個安置他們呢?」「願走的,給他路費,不願走的,給他房子給他地。」陳雲虎說:「要是那樣,蔣介石要發勳章給你喲。」陳雲秋有些不解。陳雲虎說:「我這支久經沙場,險惡環境中都打不垮、追不散的紅軍隊伍,你陳雲秋給瓦解了,蔣介石還不感謝你呀!」兩兄妹的對話惹得大家好笑,陳雲秋沒了話說。

  陳雲虎拍拍妹妹的肩膀,又用目光掃視了全場,他曉得,有雲秋一樣想法的人不止她一個。他說:「你們看我鬍子巴拉的,有些蹉跎,但我是最幸福的人!幸福種種,各有不同。我們這些人,你們無法理解,槍林彈雨,倒下了戰友,更堅定了信念。別看我們現在處於劣勢,但我們信念不滅,精神不垮,紅旗不倒,隊伍不散!在這當口,我會拋下我四百多親如兄弟的戰友當逃兵嗎?」

  陳雲虎停頓片刻,拿眼睛掃視了一圈,繼續說:「你們對紅軍不了解,以為是一群烏合之眾,其實不然,紅軍中有留學法國的政治精英;有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的高材戰將;還有像我這種黃埔軍校的土包子!戰場上,我們打仗不需要大洋、煙土去激勵,靠的是精神力量,全軍上下同仇敵愾、奮勇當先!在國民黨的部隊裡這種精神的影子都沒有。」

  「哦……」大家被陳雲虎深深地吸引。

  陳雲虎繼續說:「在政治上,我們也先聲奪人,我們俘虜了蔣介石的人馬,要走的,給路費,願留的,我們歡迎,顯示了我們共產黨人博大的胸懷和寬容。而國民黨抓住了我們的紅軍戰士,拷打、折磨、槍殺、活埋。對紅軍家屬,也是殘酷迫害、無情打擊。我不寫信,怕的是你們受到牽連。從民國十六年起,國民黨對我黨實行血腥鎮壓,『寧可錯殺三千,不讓一人漏網!』數十萬黨員和革命群眾倒在了蔣校長的屠刀之下!你們想,我們的同志啷個不拿起武器抗爭嘛!」

  覃正品:「『寧可錯殺三千,也不讓一人漏網!』好惡毒的命令哦,比過去皇帝誅九族還惡毒!」覃先生說完,對陳雲虎說:「雲虎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在報上看到『赤匪』,人人生恨,以為就是我們身邊無惡不作的那種匪呢,聽你這麼一說,在當時那個環境下,我也可能會成為赤匪喲。」大家笑了起來。

  「是啊,我黨是被逼上梁山的。國民黨是執政黨,利用報紙、電台歪曲事實,抹殺真相,國人只知一面之詞,信以為真。」


  哦,原來如此!陳雲虎的話讓在場的幾個人心裡好似撥雲見日,亮堂了許多。

  陳雲虎繼續說:「現在,日寇搶占東北,對華北又虎視眈眈,全國上下不願做亡國奴的人,要求蔣介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各地軍閥為保存實力,明爭暗鬥,和蔣介石也同床異夢。你們身邊匪患日重,民不聊生,政府形同虛設。要是有人站出來,聯絡各路英雄,振臂一呼,那縣政府就可能垮台!國民黨政府到了內憂外患的地步。」

  「我黨幾年前就通電全國,願聯合各種政治、軍事力量,包括雙手沾滿我黨鮮血的蔣校長,動員全國民眾,抵禦外辱,共赴國難。但國民黨自恃軍力強大,圍剿紅軍,兼併異己。內戰連年,已引起廣大愛國民眾的強烈不滿!我們相信,總有一天,他的錯誤政策會遭到全國民眾,甚至軍人的反對。」

  「哥,你那點人,你那點槍,和武裝到牙齒的國民黨對著幹,豈不是雞蛋碰石頭?」陳雲秋問。

  陳雲虎說:「我們是受了些損失,部隊的人數也減少了些,但我們的精氣神還在,戰鬥力還在!雜牌武裝和我們一碰,稀里嘩啦就垮了!一般的民團更不用說。我們繳獲他們的物資,武裝我們自己,越打越強。山區迴旋餘地大,反動勢力弱,是我們活動的優良場所,我夜行百里,控制一個山村,許進不許出,貓倒,休整三五天,等敵人曉得,我又在百里之外,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們能奈我何?我們走一路,還播一路火種,用繳獲的槍枝武裝一些民眾。我們走了,還有人拿起槍和國民黨干!我們根據地的主席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我們紅軍站穩了腳跟,當全國革命成燎原之勢時,蔣校長還有啥子能力與我們抗衡?」

  一行人對陳雲虎的話聞所未聞,覃先生默默地、反覆地品味這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箴言名句啊!」

  陳雲虎繼續說:「比較國共兩黨,國民黨的兵靠拉、靠派。我黨的兵靠自願,戰鬥力自然不可相比。對待俘虜,國民黨從肉體上消滅。我黨攻心、改造為上,即使你曾經為敵,只要你站到革命陣營,你都會得到寬恕。治理國家,國民黨依靠官僚資本,實行恐怖政策,用特務手段維系統治。我黨依靠民眾,著力改善大眾民生,很得民心。依我看,未來的中國,早晚都是我們共產黨人的。」

  陳雲秋專心致志地聽著哥的演講,品味著他的每一句話,軍校的歷練、戰爭的硝煙讓哥更加堅毅、自信和成熟。她不無欣賞地說:「哥,你把我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了,我們能為你干點啥?」

  陳雲虎說:「你們,生活在國統區,敵強我弱。現在要蟄伏,不要輕易展示自己的政治觀點,不要說你有個共產黨哥哥,多做些對老百姓有利的好事,以待天時。當然,你們身邊也有我們的人——地下黨,還可能有柱子剛才說的失散人員,要是他們有人蒙難,你們可巧施援手,但最好不要惹火燒身,要講策略、講智慧。國統區,生存是第一位的。等我們發展壯大了,你們再出山,可建奇功。我打算在我住的尚榆村建立一個民兵小隊,你們給訓練訓練,有事相互支援。」

  「行,保證完成任務!」雲秋頑皮地給哥敬了一個軍禮。大家笑了起來。

  不便插話的耿東說:「排長,不,團長,我還是來給你當兵囉,我跟你走。」「你想當我的兵,光提要求還不行,我們還得進行審查,合格後才能錄用。你小子,捨得你那溫柔鄉啊?還是安心地輔佐雲秋吧。」陳雲虎笑著說。

  向福賢問:「老排長,前段時間到處修碉築堡的,想必是防範你們的喲。」

  陳雲虎點點頭:「是。其實老百姓不懂,你那點屏障能防得住軍隊嗎?老百姓要想得到平安,得等天下大治,靠法律保障他們的安全。修碉樓,防不了土匪,更防不了正規軍。」

  雲秋問:「哥,我實在不想讓你走,但看樣子我留不住你,需要點啥?我給你準備準備。」

  「啥都不要,我的部隊,走一路,敲一路的民團,槍枝彈藥,銀錢糧餉有的是,多餘的,就地武裝群眾。行軍打仗,輕裝簡從,事事方便,帶多了,反倒累贅。」陳雲虎說。

  王啟元:「哥,你們打算往哪走啊?」

  陳雲虎:「我要先去會合政委,然後再做定奪。哎,他們叫你『啟元』,你改名字了?」

  王啟元苦笑了一下說:「哥,為了躲避原部隊的抓捕,不得已而為之。」

  陳雲虎略有所思:「哦……」

  ……

  東方發白,大家起身,伸了伸懶腰,下樓來,何班長几個戰士已經恭候在院壩里。陳雲秋悄悄地把幾百大洋和兩根金條放進哥的行囊,對何班長和幾個隨行衛兵說:「何班長,幾個兄弟,我哥就拜託大家啦。」何班長說:「大姐放心,陳團長是我們的主心骨,他的安全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

  章信東把大米、鮮豬肉馱在馬上,叫人往尚榆進發。

  陳雲虎和大家依依惜別。望著雲虎遠去的背影,雲秋無奈地靠在王啟元的肩上嗚咽,覃先生雙眼有些濕潤,嘴裡喃喃:「路漫漫其修遠兮……」柱子等目送著義無反顧的虎哥,初次感受到紅軍那份悲壯和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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