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2024-09-13 20:11:10 作者: 彭友懷
  自從離開開關廠,鄭何玉芬始終沒忘祥子,她深知謝芳和毛建國那樁婚姻,不會有好結果。

  在廠時謝芳因為工作失職又被調回材料庫,王大小也回來做臨時工的檔口,一次鄭何玉芬到庫里提原料,外邊門開著,她進去了,無意中聽見,裡邊用三合板隔著的臨時工作室里隱約傳出嘀嘀咕咕說話聲,她一乎聽到關於懷了孕的事?促使她心裡犯合計,覺得蹊蹺?

  急於領料她便乾咳兩聲。不一會門開了,裡邊屋不大,放兩張桌椅就滿了。謝芳和王大小從裡邊出來,看見鄭何玉芬倆人都很尷尬。

  女人心細,尤其是鄭何玉芬,多精明的人,他倆從裡邊出來,這並不奇怪,但是,幹什麼?這一對男女都是沒結婚的人,幹嗎提及懷孕的事?鄭何玉芬聽到的並不全面,她只是觀察得細微,謝芳從小屋出來時,為什麼還往下拽自己的衣襟?從此鄭何玉芬很注意,處處留心。

  自從祥子告訴她,那次喝酒出現的異常反應,同樣的酒她們也喝試過了,根本沒有問題。他相信祥子,不會做越軌行為,況且還是謝芳和他提出分手的時候,太不合情理。

  種種原因匯集到一起,說明謝芳有問題,裡邊做了手腳,為掩蓋某種不可告人的事實,才做出無奈的舉動……

  祥子和謝芳結婚前夕,鄭何玉芬給母親寫了封長信,把情況都說了,要求一同回到她那裡去,玉芬哪裡知道長輩們過去的背景,心裡埋怨母親:人越有錢越六親不認,這邊是親伯父,那邊又是親姨娘。為什麼就……

  後來母親總算同意,傳過來反簽證探親,幾口人悄悄地離開城郊鎮,離開了開關廠。

  到香港不久,母親就把伯父和大媽打發到深圳去了,自己還在香港經營何氏藥業,鄭何玉芬不理解媽為什麼這麼做?母親只解釋:「你大伯不懂醫藥,乾電子產業內行,到那裡完全可以發揮自己的特長。」

  鄭何玉芬牽掛著祥子,母親讓她去國外深造,改行學醫。她執意要回內陸,說有許多事情沒有捋順,必須完成。母親知道女兒心事,只好同意。

  鄭何玉芬又回到內地,在城裡醫科大學攻讀,離祥子開關廠,只一河之隔。城裡城外,祥子哪裡會知道,但有些事鄭何玉芬卻一清二楚。直到七九年祥子離開開關廠,鄭何玉芬才回南方,香港深圳來回跑,時時關注著槐花寨。八一年底,他知道祥子有難處,山窮水盡,沒錢,干不下去了。她心裡焦急,往內地轉好幾次款,但都因手續不合沒轉成,和祥子又始終沒直接聯繫上,心裡總惦記著,等待時機。

  槐花城到處是建築的場景,繁忙的景象有餘,但到處雜亂無章,先前沒來過這,鄭何玉芬的感覺不知是好是壞,此刻的心情,她想到的只是祥子。

  急於要見到祥子,早晨一到這裡,安排好住處,就已經打聽好祥子的家在哪裡。

  河邊,鄭何玉芬站了一會,甸子裡景色雖好,她無心觀賞,清風撲面,她在安頓著自己的心緒。一晃有十多年沒見了,天知道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也許他早已經就結婚,很可能又有了孩子。一切猜想,擋不住都是現實,有什麼辦法,命運真會捉弄人,即使真是這樣,也不能完全怪他,在分手之前,她都始終扮演著不是真實的角色,他把她當做妹妹,偶爾也當做戀人,但是她料定,他一定會知道她在深深的,掏出一顆心在愛著他。

  她總是懷著一線希望,因為這份愛,她拒絕了所有向她視愛的目光,拒絕了向她求婚的表示,謝絕了多少前來說媒的說客,為此不惜得罪朋友。

  她來到寨外新區甸邊街三號,不管情況如何,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假設他還沒成家,那是上天的造化,蒼天註定的緣分。但是時間,漫長的歲月,豈能不發生變化?然而有一點是天經地義的,我們必定還是姊妹,大爹的乾兒子,而且我和他……有些事情是不可言說的。

  她抬起手,遲疑了一會,似乎沒有勇氣,思想里幾經競爭,她終於輕輕地敲響徐家的門……

  也就多說在一周前,下午,祥子來到分行信用社。事情因為公司里增添不少新人,全是外地各學校來的畢業生,祥子有意讓聞傑給做指導,辦個夜校,崗上培訓。

  他和聞傑的婚事幾乎就算成了,只是登記證在鎮裡,還沒抽空拿回來。

  倆人畢竟六十年代過來的人,始終保持著親近的距離,一本正經,說笑,拉拉手就已經算過分,也許是那個時代,在學校里都是幹部,男女之間的界限保持得太嚴肅,此時那時候的風氣也仍在作怪。

  聞傑剛給祥子倒完水,倆人一個桌里一個桌外坐著說話,此時聞傑的前夫蘇行長來了。

  蘇行長個不高,長臉,微黑,高額頭戴個茶色眼鏡,長相舉止都很有風度。

  見他來,聞傑很覺得尷尬,知道他來的目的,好在他和祥子不熟悉。

  蘇行長見祥子坐在那裡,微笑點點頭,對聞傑說:「到裡邊房間去,我有些話跟你說。」

  聞傑坦言回答:「用不著,他是我中學時同學,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見聞傑沒離開的意思,蘇行長尷尬,眼睛看著祥子,示意讓他迴避。

  祥子站了起來,準備出去,聞傑走過來有意拉一下祥子的手,對蘇行長說:「有什麼話你只管說,事到如今,情況已經一清二楚,沒啥背著人的事。」

  沒辦法,蘇行長只好說:「聞傑,我和她已經徹底分手了,各走個的,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復婚吧重新和好,就算我們共同是為了孩子也……」

  「得,你可別這麼總裝成恭恭敬敬,照你的意思我們已經試過幾次,可結果怎樣?大家都怎麼做的心裡頭明白。現在我們只是上下級關係,沒工作上的事,你就請回吧。」蘇行長並沒覺得難為情。「聞傑,總不能給她開除工職你才會相信我吧!」

  「得了吧,別再使用這種不道德的招數,她就要生孩子了,還是回去好好撫養,關心一下大人孩子。」為了不再糾纏,聞傑索性來到祥子身邊,拉起祥子的手很是莊重的說:「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男朋友祥子,我們已經登記,很快就要結婚。」說著,聞傑毫無顧忌在祥子臉上親了一口,她從沒這樣做過,不是那一種很會做秀的女人,今天不知為什麼這麼衝動,把祥子親得臉通紅。

  蘇行長還是帶著那種歉意,沒有表現出任何尷尬與為難,禮貌的微笑著走了。


  聞傑特了解她的前夫,跟祥子解釋說:「你別見外,他這個人我特了解,表面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向來是兩回事,以前我也不覺得,還以為他很穩重誠實,其實不是,後來我越發認定,此人說貼切了就是狡猾,與他共事,反向思維,准一點不差,不是我們離了婚我才這麼說,真的。」

  正說話,林大賀和胡浩走進來。「哈,兩個一本正經,到底露出了破綻,嘮挺近乎,早知道我們何必操這分心。」胡浩走過來,開玩笑,故意將倆人的頭向一起撞。「怎麼樣,差不多了吧,結婚的日子定了嗎?」林大賀坐下來後說。

  聞傑端過茶水給大家喝,邊說:「還沒呢,他那邊公司里招聘很多人,我這裡職工職稱考核,這些日子我們倆都忙,哪來時間考慮自己這些小事。」

  「還小事,婚姻大事。你們倆多大,三十多歲了,不是什麼年輕人!」說著,林大賀將兩個小紅本,他倆的結婚登記證扔過來到對面桌子上。

  胡浩打趣:「我餓了,早過下班時間,到你這來不能只給水喝吧。」

  聞傑給胡浩一巴掌。「你小子向來揩油,就算你是媒人,今個我請客,犒勞犒勞可以吧。」

  「怎麼算我是媒人?就憑你們倆,不讓我當中摻和,哼,半夜摸帽子早呢。」

  「走吧,大嘴說客!馬路對面飯店一條街,吃生猛海鮮還是鹹魚餅子任憑你選。」

  幾個人吃完飯,都喝點酒,看出來興奮,最美不過槐花香,大家喝得臉面透紅。

  祥子上車,聞傑往信用社走,胡浩哪裡能讓放過機會,他都上了後邊的車又下來。「大賀你來開,跟著車走,這倆人太古板了,我們把他們兩個人送家裡去。」

  胡浩跑幾步。「喂,你回來。」他一把抓住聞傑,硬給塞進祥子車裡去。「結婚證都領了還裝什麼裝?沒見外邊,剛認識兩天就睡到一起去,你倆還各守什麼空房……」

  站前賓館,何女士站在玻璃窗前,居高臨下茫然地望著遠邊蘆草甸子,女兒鄭何於芬在沙發上坐,低著頭,屋裡的氣氛很顯得沉悶。

  「玉芬,再不,跟媽回香港去,不在這裡投資了。我們又不缺錢花,也不虧欠槐花寨什麼,幹事業有,回去媽就退下來,公司由你來經營,就憑我女兒,精明強幹,才貌雙全,找什麼樣的對象沒有?」

  鄭何玉芬沒有答話,沉默,許久的沉默,屋子裡死一般寂靜,此時娘倆似乎都陷入那麼一種尷尬的境界,都有那麼一種難以啟齒的苦痛……

  徐老大在大清山跟兒西北角,火車站不遠開了木材經營公司,生意興隆。附近建一座家具城,這時候,組合家具特別時興,天河市里人都來這兒買家具。


  又到槐花怒放百里飄香時節,徐家六座別墅樓寨外大草甸子邊首先落成。一趟三層樓,漂亮,屋裡家具擺設都是當時最流行的,用徐老大的話說:「我十多年沒著家,也算對家裡做一些補償,就算給自己一個安慰吧。」

  人發了財,誰不往自己臉上貼金,姊妹六個,一人給蓋一座樓房,屋裡應有盡有。老妹和父母住頭一座別墅,隔牆月亮門,打開門幾家都通著。

  大媳婦巧鳳是這個大家庭里主要張羅事的,她就這個性格,里外忙活閒不住。

  徐老蔫捨不得豆腐房生意,堅持要做豆腐,大媳婦出點子,在樓後邊蓋了一趟房,連驢圈都有。

  祥子告訴他爹,日後在火車站附近食品一條街建個豆腐作坊,自動化作業,產十幾種豆製品,爹只管支個嘴掌個勺,照看照看就行。

  徐老蔫哪裡聽得下去,心裡話,那得等猴年馬月?豆腐房不能停,大傢伙還要吃豆腐。於是做豆腐那套器具挪到新宅後院,看上去雖然是現代加古樸,但在後院,誰也不理會不相當到哪裡去,可毛驢子每天要牽出去到甸子裡去吃青草,走在壓花的泥石板院路上,呱嗒呱嗒就有點不文雅,還要撒些驢糞在上面,不免落在雕花的地面上就更不大雅觀。

  「不礙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會收拾乾淨。」徐老蔫不嫌麻煩。

  搬進新家,啥也沒拿,徐老大大媳婦張羅得井井有條,管什麼也不缺。老房子一搬出,鄰居嘰擠房一家就搬進去,如進了天堂一般,破東亂西都有用。

  新別墅徐大姐冷丁住不習慣,覺得太冷清,沒十多口人擠在一起時熱鬧,她想起來就磨叨。「還是住在老院子裡紅火,這一分開了住太空靜。」說話工夫有客人來,徐老大領著老丈人,丈母娘小姨子全家人都來了,屋裡頓時熱鬧起來。

  徐大姐高興。「親家母,炕裡邊坐,老大,快給你老丈人倒茶。」她自己去切西瓜。

  姊妹幾個乍來到這裡,眼睛不夠使喚,北大荒哪裡有這麼好的房子。老丫頭領姐幾個,跑到樓上去,天台頂上一望,哇!西大甸子一收眼底,綠草蕩漾波水含光。東邊瞅,槐花似錦鋪天蓋地,撲鼻子香,姐幾個像入了仙境。

  徐老蔫會親家,雖不會說什麼,但不久扯到豆腐上,倆人話就多起來,嘮得痛快。忽然,大門外又有人來。車上下來的都是陌生人,祥子旁邊站一個姑娘,徐大姐好像在哪見過,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怎這麼面熟?趕忙到門口迎接,來到近前,突然想起來。「祥子,這姑娘不是你畫上畫的那位姑娘嗎,這到底是怎回事?」

  「媽,她就是玉芬。」

  「啊!知道了,聽你叨念過,嗯,閨女長得多好看多水靈。」徐大姐自語。

  「媽,這是玉芬母親。」

  「啊,進屋,快進屋裡坐。」

  此時,鄭何玉芬的心情很複雜,事實已經明確地告訴她,她的夢徹底的破滅,她渴望得到的永遠也不會得到,她永遠也不會成為徐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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