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站前商業街服裝城開業，一行人西裝革履，簇擁著祥子在中間，也像視察似的挺像回事。

  不過也還是這把人馬刀槍，一群窮棒子翻身，黃大奎、霍大肚子之流，一幫同學，後邊還跟著關五，走路一瘸一拐，不算場面，也不大體統。

  但可是，槐花城讓這幫土刨子給推出模樣來了，寨外擴出好幾個小區，不像農村也不是城裡，人口增加數十萬，不過就是這樣也遠近聞名，發展前景無限。

  走進精品間，一個梳著五號頭的女人，見走過來一群人，突然把腰彎進櫃檯裡邊去，有意把自己躲藏起來，祥子不由得一楞，怎麼會是她？

  聞傑終於和親愛的蘇鬧崩了，她絕對不能忍受丈夫吃著鍋里還把著盆不放，不允許他有倆老婆，法律上也說不過去，偷著養起來也不可以！

  蘇行長給聞傑跪下了，苦苦哀求，把頭哈在她大腿里哭，表現出萬般無奈的樣子。「傑，你就答應我吧，她已經懷孕要生了，只要你默許，她保證不和你爭，今後就領孩子過……」

  這種事聞傑哪裡肯讓步，她已經和親愛的蘇不親愛了，而且隔膜越來越厚。

  「虧你還是個國家幹部，不懂法麼，不是中國人麼，中國哪一個人有倆老婆？違法的你知道不知道！」她已經懶得跟他講這些，但他始終纏著她。

  蘇行長要保住自己的名聲，還要不捨去其中任何一個女人，用他的話說：「只要你不聲張，大家各讓一步，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一切事情都好辦。」

  「哦，這可能嗎？既要顧及臉面，還要把不要臉的事都做了。現實一點，我們已經離婚，沒有任何關係，你可以和她結婚，過合理合法的生活，請你以後不要再來這兒騷擾。」聞傑鄭重向他闡明。

  可是他還是照樣回家來，三方面保持和諧，不知道為什麼，他捨不得丟棄聞傑。

  時間一長，也沒什麼效果，倆人即使在一個房檐下，已經各懷心事，宛如中間隔上一堵厚厚的牆，漸而由不舍失去轉變成相互間的積怨。

  軟的不行蘇行長就來硬的，他太了解聞傑，對工作特熱心，對自己的職業太看重。

  「如果你總這樣跟我作對，你會失去很多！」他在想辦法威脅她了。

  雖然沒有指明，聞傑也明白他說話的分量，知道他的權威性和他的力度。

  「你在威脅我？」聞傑就直接問。

  他沒有回話，目光直視，臉色陰沉，表現出那麼一種不可琢磨的深沉。然而聞傑心裡頭明白，如果有所謂的把柄，也是因為給祥子貸款的事，這時候追回貸款，是不可能的，剛剛告訴他緩期還貸已有指望，有些錢就又都用在投資企業建設上。

  「告訴你，我不會妥協，即使你和那個女人不再有任何關係也不！你走，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他沒有動，以為聞傑不會走，但是聞傑只簡單的收拾幾件衣服，就離開了這個家……

  胡浩已經走到櫃檯裡邊，聞傑見自己已經躲不過去，便站起身來，大家都愣住。

  「怎麼回事？你……」

  「阿，改革開放麼，跟上潮流，賺錢呵，我租個精品間，挺賺錢的。」聞傑解釋，顯得很平和，不像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胡浩和祥子，心裡都有種不祥的預兆，不用猜就知道，她此刻已經被工作單位炒魷魚了……

  港商到槐花寨投資，人還沒到這兒，錢先給匯過來兩千萬，成立製藥廠，開發冰山藥業。此事轟動不小，也驚動了省里，上面領導發了話：「天河市領導怎麼搞的？占著毛坑不拉屎，槐花寨個人把事業幹起來了，領導上還不聞不問！怎麼叫大力推進改革開放？扶持一把，早不就有了規模！這次港商來，生意談砸了，你們天河市委市政府，要負主要責任。」省裡邊大屁股坐下來，市里領導抓急了，趕緊行動。

  市裡邊立刻給貸款一千萬，逐漸在槐花寨開了十多家銀行和辦事處。

  萬市長膽子也大起來，對於槐花寨的開發建設，早他就支持，先前省里沒話，市委那邊也不開大口，他一個主管農業的市長也不敢邁大步。本以為，特區建設廣州深圳那邊剛開頭，轉到這來還早呢，看看形勢再說。

  此刻外商已經進入槐花寨，領導觀念徹底改變，這回不，干，得干，推出個典型。

  因為聞傑被開除公職的事，祥子找到萬市長那裡去，如實反映情況，說明了來意，無論如何不能因為聞傑給自己貸款，斷送了她的前程。

  「我知道消息，就把貸款還上了，可是聞傑已經被解僱。」祥子很著急，跟萬市長解釋。

  「哦，還會發生這等事？」萬市長感到遺憾，眉間皺起個大疙瘩。「劉秘書，你去核實一下，情況屬實我再和有關部門溝通，一定要恢復聞傑同志的工作……」

  祥子來到聞傑做生意的商業城，買賣還算興隆，聞傑應答顧客，忙得沒空跟他說話，他知道聞傑一向對他印象不錯，但是此刻祥子只有內疚的份。

  吃飯的空閒，聞傑泡了一盒方便麵，邊吃著邊問祥子。「找我有事嗎？」

  「呵……」話到嘴邊，祥子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好一會兒才顯得吃力地說：「我，我？聞傑，我想，你……你嫁給我吧，我考慮好久……」

  聞傑一愣，撂下飯盒，詫異的神色看著祥子。「你覺得愧疚是吧，你在同情我？沒這必要，原因不出在你身上，我們倆，不可能的。」

  來顧客了，聞傑忙起來，說。「如果你就為這事來找我，那你回去吧，我這裡沒空。」

  不久聞傑恢復了工作，還在礦區最早的那家信用所，現在擴大了，變成了分行，聞傑擔任主任。

  祥子又來到礦區信用社找聞傑，仍然提起上次說過的那件事，他很固執。

  聞傑長嘆口氣。「唉，和你直說了吧，最近這一段時間，風風雨雨我也想明白了，我不希望居高臨下，爬山太累！我想歇歇腳，不再爭強好勝。」

  祥子心想，這一次對聞傑打擊太大，幾乎磨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鬥志。

  「可是我算什麼？生意場上到處四不像，官場沒地位，連個純粹的農民都不如，正所謂莊稼不通買賣不會，何謂居高臨下？」祥子解釋。

  聞傑仍不肯鬆口：「說實在的，睡不著覺時候我也偷著思緒過你，就想，你是一個很可怕的人物，你沒有靠岸的碼頭，你在不停的嘗試，先一個預定的目標完成了，又跨入新的起點，至於我，我已經膽怯了，不在欣賞能人。跟你，我想都不敢想，以後再不要提起這件事。」

  聞傑冷漠的態度，聽她一席話祥子豁然感到驚訝。我？我就那麼可怕嗎？不會吧。他努力回憶起自己走過來得路，也許是吧，我……

  一天下午，聞傑從市里開會回來，岔路口停下車。開發公司辦公大樓建築基本完畢，有一些工人在安裝著鋁合金門窗。其實她時時都在關切著祥子這邊的情況，當初給他跑貸款，也是希望他能闖出一番事業，她向大樓里走去。

  五樓，走進去好像是會議大廳，圓的泥石頂樑柱，白色的泥石牆面，淡綠色的地面石，看上去整個構造都宛如石頭築成，給人一種古樸典雅而又新穎的感覺。

  樓上樓下觀看一圈，聞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來到這裡，不只是順路吧？在她的內心裡，始終關注著祥子，暗贊著祥子那麼一種不屈不撓的韌勁。

  轉回身要出來，映入到聞傑眼裡的一幕，不如得使聞傑一驚！

  就看見牆角跟兒處，坐那裡靠躺著一個人，亂糟糟的頭髮，手裡拿一把捲尺，此刻已經睡著了。

  聞傑走過去，不由得迫使她驚訝，映入到她眼帘里的是祥子。

  均勻的酣睡聲，為他自己伴奏著催眠曲。聞傑站在那裡，久久地注視著，默自搖頭，此人真是奇怪，外面的人把他羨慕得要命，他卻只會享如此的清福？聞傑內心裡無端的升起憐惜的情緒，唉，他該有個家吧！看見如此場景，她很不舒服，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仍然是胡浩緊張羅，他始終在為祥子的婚事著急，把林大賀也搬來出面，幾個人一起到銀行來。這一次聞傑沒完全拒絕，但她敞開地說明。「祥子，我可是大你三歲，不然在學校里……」她掉轉話題。「我已經是半老徐娘，孩子的媽媽，憑你，找一個才貌雙全的小姑娘，也不算回事。」

  「得，我說聞傑，你可別滿心樂意還拿捏著，要找小姑娘早輪不到你這兒，都是同學你給個痛快話。」胡浩向來談判作風，敢於揭底。

  「馬上港商來談判，我們的大老闆連老婆都沒混上，還是光棍一人，連家都沒有，多讓人笑話。你呢聞傑，不減當年有風度。我看就說定了吧，大家都不是年輕的時候。」林大賀也覺得這個事挺相當。

  聞傑注視著祥子，內心裡很矛盾，對於婚姻，她經過的苦楚太多，受到的打擊太重，她已經沒大興趣，麻木了，不知道這一次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