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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花心蘿蔔」

2024-09-13 20:19:41 作者: 孔令駒
  歐伯在珠璣巷居住了60多年,晚上從沒聽到蛙聲,沒料到住進西關花園後,春夏時每晚都聽到蛙聲,歐伯感到那是野趣,聽著此起彼落的蛙聲,就想起宋朝趙師秀的詩《約客》:

  黃梅時節家家雨,

  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

  閒敲棋子落燈花。

  清明時節雨紛紛,廣州已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天一夜的濛濛細雨,雨和蛙聲,令歐伯更加感受到詩的意境,恍如置身於清新恬靜和諧美妙的鄉村郊野,當然,他沒有詩人等客人失望焦慮的情緒,而是在大自然的環抱中安然入睡,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正如西關人所說的「一種米養百樣人」那樣,有的業主卻說蛙聲是噪音污染,影響睡眠,要求管理處開展滅蛙行動,將它們趕盡殺絕。歐伯感到這些人的性情太暴戾了,青蛙雖小,但也是生命,怎能連弱小的青蛙也不能容忍,請問他們,倘若地球上沒有蛙類,沒有野生動物,沒有森林樹木,人類能在地球生存嗎?

  歐嬸忙完家務,洗了澡,關好門窗後,也上床睡覺了。

  她見老伴未睡著,便嘟噥開了:「阿傑今天不是回公司了嗎?怎麼沒見他回家?」

  歐伯嘆了口氣,話中有話地說:「這個衰仔像『蜻蜓點水』似的回公司開了個會,又像『開水燙腳』似的急急趕回肇慶,好像他的家是在肇慶似的。」

  「他去肇慶已經10天了,回來怎麼不看看斌仔就走!」歐嬸感到兒子有悖常理。

  「唉,唔使問阿貴,這個衰仔肯定是『狗上瓦坑——有條路』,外面有女人了。」歐伯不滿地說。

  歐嬸忖度著兒子近來的異常行為,覺得老伴說的不是捕風捉影,真的是有這樣的可能,感到兒子太過分了,忿然地說:「阿傑這個衰仔真的是『瓦公仔——無心肝』,家嫂對他這樣好,他卻在外面養女人,這樣做怎對得起家嫂!」

  她嘆息道:「唉,真的是『養仔不知仔心肝』,傑仔以前對家嫂很好的呀,怎麼一下子會變成這樣。」

  「這叫做『溫飽思淫慾』。」歐伯一語破的地說:「以前他在老店工作時,我就已經發現,這個衰仔雖然結了婚,有了老婆,但見了靚女來吃雲吞麵,就不時偷窺靚女,那神態就好像要媾人家似的,那時我就感到他是個『花心蘿蔔』,那時我們的麵店是夫妻店,小本生意,掙不了多少錢,他雖然花心,但沒經濟能力,因此不敢輕舉妄動。這些年,我們把夫妻麵店辦成集團公司,小孩子變成了巨人,經濟效益翻了好幾倍,阿傑的荷包自然也漲了,加上他協助潘麗文開拓市場,經常在外面跑,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什麼樣的靚女都有,他能把持得住才怪。」

  老伴對兒子的數落,勾起了歐嬸以往對兒子的憂慮,她憂心地說著:「這個衰仔,以前老老實實,知慳識儉,十分生性。這兩年脖子掛金珠項鍊,手指戴翡翠戒指,穿是名牌,吃上酒樓,有時三更半夜才回家,我早就擔心他會變壞的了。」

  「他三更半夜才回家,是去『大狗熊』那裡打麻將賭錢。賭場是個無底洞,加上『大狗熊』是『大耳窿』,心狠手辣,為人奸詐,我擔心我們百年歸老後,我們歐家幾代人辛辛苦苦創立的歐伯雲吞麵,會敗在他手中。」

  「大狗熊」是誰?是歐伯的珠璣巷老街坊,工業大道「大哥雄海鮮酒家」的老闆梁家雄,綽號大哥雄。本來,生意人以誠信為本,正正經經做生意,靠自己的真功夫來掙錢,「大狗熊」卻靠奸詐掙錢。他對食客說,烹調用的是土榨花生油,實際是用來路不明的地溝油加花生味香精。市場的放心豬肉不買,卻買價廉的私宰豬肉。政府明文禁止經營野生動物,他竟偷偷摸摸地經營高利潤的穿山甲、果子狸、夜遊鶴之類。歐伯對他嗤之以鼻,從不稱他大哥雄,而叫他「大狗熊」,喻意他像狗熊那樣兇狠和貪婪。

  歐伯懂事的時候,父親就經常訓誡他:色字頭上一把刀,賭場是個無底洞,吸毒就會家破人亡,他視黃賭毒為惡魔,一沾就會被吞噬,一輩子遠離黃賭毒。

  歐家傑懂事的時候,歐伯也是像父親那樣,常常訓誡他要遠離黃賭毒,可歐家傑就像左耳入右耳出似的,沒有放在心裡,結果現在變得既好色又愛賭,他知道兒子這般年紀的世界觀已定形,是很難改變的了,不由得憂心忡忡地嘆息著:「歐家如果出了敗家子,歐伯雲吞麵就後繼無人了。」

  唉,別的老闆尚且能「富不過三代」,他擔心自己恐怕是「富不過二代」。

  他感到現在有的青年人變味了。青年人嘛,理應是胸懷理想,艱苦奮鬥,堅韌不拔地開創自己的人生事業。遠的不說,就拿珠璣巷來說,很多人由於年輕時勤奮好學,埋頭苦幹,現在事業有成,有的當上了廠長、經理、老闆,有的當上了科長、處長。但現在有的青年人卻像寵物狗似的,貪圖享受,遊手好閒。有的家境已不好,但依然好吃懶做,不思工作,依賴父母的退休金來過日子,成了「啃老族」。有的家中富有,但他們不是發揚光大父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是坐享父母的財富,變為「享老族」,當起「二世祖」。這些人沒有理想,沒有抱負,沒有人生的奮鬥目標,渾渾噩噩無所作為,簡直是行屍走肉。

  唉,青年是祖國的未來,這些「廢柴」(廣州話,廢物)以後不知會不會影響祖國的未來?

  要知道,只有祖國的強大,老百姓才會有「安樂茶飯」呀。

  歐伯至今記憶猶新,1938年10月21日廣州淪陷後,經濟蕭條,市面冷清,歐伯家的雲吞麵生意一落千丈,令他們的生活十分拮据。而且,中國人還變成了二等公民,路過日本鬼子的關卡時,要對日本鬼子點頭哈腰,以示尊敬。他記得1945年初的一天,年僅5、6歲的歐伯和父親經過長堤一個日本關卡時,父親忘了向站崗的日本鬼子點頭哈腰,日本鬼子竟舉起槍用槍托打父親,還狠狠地踢了歐伯屁股一腳。歐伯那時雖然年紀小,但這一腳刻骨銘心,深深地烙在心頭上,永世不忘。

  他長年累月埋頭生意,日夜在店裡操勞,從來沒有參加學習,按理是沒什麼覺悟的。但他從中國新舊社會的經歷深刻悟感到,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制度才能讓人民大眾過上幸福生活,因此,他衷心擁護共產黨,自覺走社會主義道路。

  一想到歐伯雲吞麵的今後,歐嬸心裡也是十分憂心。她想起潘麗文,安慰著老伴:「阿歐,我們還有家嫂呀,我看家嫂完全可以接我們的班。」

  一說到兒媳婦,歐伯心裡就感到欣慰。說心裡話,兒媳婦有文化有知識,聰明伶俐,比他更有本事,當然能接他的班。

  但他馬上敏感到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因為潘麗文是個烈性女子,如果歐家傑在外面有女人,她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勢必和歐家傑離婚,那時的潘麗文就不是歐家的兒媳婦了。

  不是歐家的兒媳婦,是不能接歐伯的班的。

  那歐伯雲吞麵怎麼辦?

  「當、當、當……」

  客廳里的魚尾鐘不緊不慢地響了10聲。

  那鍾,是歐伯的父親買的,他搬家時從祖屋拿來,掛在客廳西面的牆上,以寄託對父親的思念。

  歐伯知道老伴還沒想到兒子外面有女人,兒媳婦就會離婚這個問題,為了不讓她想得太多而影響睡眠,安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到時自然會有辦法的。」

  跟著,他又提醒說:「時間不晚了,我們明天還要『捱世界』,睡覺吧。」

  歐嬸也知道這件事是急不來的,想得太多導致失眠會影響身體,他們明天還要「捱世界」(廣州話,辛勤工作),弄得明天上班也沒有精神就麻煩了,便不再想了,乖乖地合起兩隻老眼靜靜地睡著,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歐伯也隨之輕輕地打起鼻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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