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解放軍在戰場上勢如破竹，已解放了大半個中國，誰都明白，共產黨即將得天下並坐天下。迫於全國形勢的壓力，加之國民黨敗局已定，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國軍119軍在武都宣布起義。119軍的起義，標誌著隴南地區已獲得了解放。

  臨江小鎮獲得解放後，一邊實行土地改革，一邊劃分階級成分。共產黨和國民黨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共產黨更注重階段陣線分明，更注重人的階級地位和具體站位，更注重始終團結大多數，孤立並專政極少數。

  在劃階級成分時，有人主張給庹昌裕家劃地主成分，其理由是他家過去土地成片、房屋成林、奴僕成群，尤其是庹昌裕光老婆就娶了三房，比起有些貧僱農連老婆都討不上而言，福都讓他享盡了，現在該受受苦了。但經過貧農團和土改工作隊的反覆調查和研究，還只能夠按土改政策給他家劃了貧農成分。

  有人不服，說姓庹的現在窮是因為抽大煙抽窮了，這種人就應該劃地主，甚少應劃破落地主，因為他過去太富了，也太招搖和狂飆了。

  不服歸不服，意見歸意見，劃分地主成分和貧農成分都有硬的槓槓和標準。

  地主：土地多，自己不種地，完全靠出租土地和放高利貸生活。

  貧農：只有很少的土地，還要租種地主或富農的土地。

  按照這個劃分階級成分的標準，還只能給庹家劃貧農成分了。

  本來對老子一肚子怨氣的庹樹德，自家庭被劃為貧農成分後，便對老子多少有了點佩服，後來隨著對家庭成分的越來越重視，尤其是地富分子隨時被批鬥，地富家庭子女被執政者打入另冊時，庹樹德對老子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常常暗自慶幸自己的老子有先見之明。

  這從地獄到天堂的轉變，冰火兩重天。庹樹德有時甚至懷疑，老子被棒客搶，二娘三娘負氣出走，之後老子抽大煙敗盡家產，是否都是他老人家精心布的局。若是，自己與他老人家相較，其見識和能耐猶如雲泥之別，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和檔次上。

  從開始時的懷疑到最後一步步的確認，庹樹德心中確定，父親當初不為人理解的行為確實是有意為之。待家庭成分被確認後，父親只是出外一個月，說是探親訪友，回來後，便徹底與大煙揮手訣別了。其毅力其效果，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佩服不已。

  面對眾人複雜的眼神，庹爺始終只說一句話，那就是：人民政府容不得大菸鬼啊！

  剛解放的那年，十五歲的庹樹德剛剛小學畢業，本來按他老子的意思，是想讓他繼續完成學業，可是心已野的庹樹德豈能再在安靜的教室里讀書，他急於想出人頭地，急於想在改朝換代時，干出個人樣。

  建國初，國民的文化水平普遍偏低，即使有那麼一些受過高等中等教育的人，但一旦和半數以上的文盲半文盲國民一平均，恐怕連小學畢業文化程度都很難達到。

  在臨江小鎮，除了田繼承和他新婚媳婦柳葉是中專畢業生外，就數他和一位叫田繼民的半大小子文憑最高。不過田繼民已無資格和他比文化程度誰高誰低了，因為田繼民這位被人譽為田秀才的人，在政治上跌了大筋鬥了。在不滿十四歲時，就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分子了，儘管田秀才家庭成分是貧農。

  當土改運動在小鎮上全面鋪開後，庹樹德就成了眾多積極分子中的最積極的一員。他有文化，人又年輕且又很靈醒，深得土改工作隊隊長的認可和賞識。

  在批鬥地主清算他們的罪行時，小鎮上的居民大多礙於面子，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說幾句罵幾句，應付過去就行了。而庹樹德卻是另類，他輕則辱罵重則會脫下鞋子能用鞋底子抽被批鬥者的臉，儘管這些人過去還被他尊稱為叔叔或嬸子，但是在批鬥大會上庹樹德根本就六親不認。

  庹樹德常常嘴上掛有一句話，叫親不親、階級分。但不知，他老子若是被劃為地富分子，他會不會說這個話？估計會說，也可能不會說，一切都要以自己所處的環境和地位而決定。

  庹樹德雖被柳葉私下評論為眼斜心不正，但他的眼並不斜，只是看人時，大多不正眼瞧，而是喜歡斜視，尤其是看漂亮年輕的女性時更是帶著淫邪，那眼神似乎能剝光對方的衣服。

  要說庹樹德的長相，別說還有點特別，他個頭不高但很瓷實，頭大臉大五官也算周正，只是兩隻眼睛和嘴巴，不知怎的都在向鼻子周圍集中，難怪人們在私下都罵他是包子臉。

  原本小鎮土改運動結束後，土改工作隊隊長已向鄉黨委推薦他為鄉政府的文書，但鄉黨委礙於他在小鎮居民中的口碑並不好，就採取了先放一放觀察觀察再做決定的態度。這一放，就放得沒了下文。

  庹樹德是個不安分的人。走南闖北胡亂跑，後來就在甘南迭部林場當了幾年伐木工人。三年困難時期，因肚子餓得受不了，便又跑回了家，重新當上了農民。如今農村即將開展的社教「「四清」」運動，使他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決定要充分利用這次機會，爭取來個鹹魚翻身。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啊！庹樹德決心在這次社教「「四清」」運動中大顯身手，憑藉自己好成分和高於大多數人的文化水平，準備給自己闖出一片新的更加廣闊的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