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田繼財的感覺是對的，判斷是準確的，庹樹德確實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的，他是欲借這次批鬥會出一口惡氣的。若是只為出一口惡氣而處心積慮地準備，那就有點小瞧他了，他其實還有一個隱藏更深的目的，那就是利用各種場合各種機會整倒田繼財，然後由自己取而代之，就是取代不了，能進入大隊領導班子，也算是在仕途上又重新起了步，又有了一個小小的平台。只要有了平台，就不愁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最終的目標。人的一生就是奮鬥的一生，現在，不乘年輕拼搏一把，到老了只剩下無盡的遺憾和心有不甘，豈是七尺男兒所為！

  至於使用何種手段，那就因人而定因事而定了。為了達到目的，用何手段就不重要了。

  大丈夫豈存婦人之仁！

  中國農民是世界上所有農民中最質樸也是最善良的，同時也是最富有同情心的。別看他們平時對田繼財或多或少有些看法有些意見，但是若讓他們在全大隊社員大會上檢舉揭發並批判田繼財，對於絕大多數與會者而言，若是沒人強行逼迫，打死他們都不會。對落井者下石，那不是人幹的事！何況人在做天在看。

  王組長擔心的就在這裡，他最怕的就是每次召開社員大會時的冷場和無人發言。

  長時間的冷場，作為會議主持者，他的顏面何在！更何況還牽扯到自己的能力問題。

  就在王組長再次欲動員大家發言時，庹樹德站了起來，表示自己要帶頭髮言了。

  庹樹德：「鑑於剛才王組長一再動員大家發言，而大家都怕得罪人不敢發，那我就先發個不成熟的言，權當投石探路罷了！

  「根據工作組通報的田繼財所犯的錯誤和罪行，我簡單地梳理和歸納了一下，大概有七條，是哪七條呢？第一，誇大災情。第二，瞞產私分。第三，刻意隱瞞耕地面積。第四，行賄受賄。第五，盜用公物。第六，多吃多占。第七，長期脫離生產勞動。他是不是就這七條呢？我看未必，今天我就再揭發三條，湊夠十條，圖個整數。那就是：第八，多記工分。第九，調戲婦女、意圖不軌。第十，容忍縱容他人公眾場合耍流氓。」

  話說到這裡，庹樹德停頓了一下，斜眼瞥了一眼旁邊一個叫二驢子的人。

  二驢子似乎記起了什麼，突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捏拳振臂喊道：「打倒十惡不赦的四不清分子！」這時有那麼三五個人跟著喊道：「打倒十惡不赦的四不清分子！」而大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二驢子：「打倒十惡不赦的四不清分子田繼財！」

  「打倒十惡不赦的四不清分子田繼財！」這次人們反應過來了，立即跟著振臂捏拳喊道。

  眾人的呼口號聲一停，庹樹德用一種酷似貓戲老鼠的口吻問道：「田支書，我剛才揭發出你的這三條罪行，你承認嗎？若是我無中生有，你可以逐條反駁啊？！要知道革命群眾是絕對不會冤屈你的，同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田繼財欲言又止，他知道此時沉默不語是最佳的選擇。如若辯解，極有可能會落個不老實不服氣的罪名，如若承認，那自己無疑又多了幾條罪狀。搞不好，不知多出的某一條罪狀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會場裡發生的一切，坐在牆角不顯眼位置上的田繼承看得一清二楚。他同情這位本家堂兄，因為他不但有本事、有能力，而且還是一位心地善良、樂於助人的好人。若好人被整被冤枉，作為任何一位正直的人，都會從心裡為他鳴不平的。他鄙視庹樹德的不光彩做法，認定他純屬是挾嫌報復或是另有所圖。

  「田繼承，不，田股長。請問我剛才揭發田支書的這三條錯誤是不是事實？若不是事實，你盡可逐條批駁，以免你的這位堂兄被鄙人冤屈，我知道，你倆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田繼承怎麼也沒想到庹樹德在這種場合會向自己突然發問。顯然，庹樹德的那隻正眼斜光，早就從自己的表情上，瞧出了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而剛才他的這一番話，除了赤裸裸的挑釁外，還有就是處心積慮設下的陷阱。看來，他是想把自己和堂兄拴在一起。

  想清了這點，田繼承便立即強使自己冷靜了下來，同時暗暗告誡自己，必須冷靜觀察、沉著應對，以不變應萬變。縱然你有張良計，無奈我有上牆梯。

  因為不是會議主持者提問，田繼承沒有站起來，他仍舊坐在矮凳上不軟不硬的答道：「你說是事實就是事實，你說不是事實就不是事實，人是你揭發的，何必問我呢？！」

  庹樹德：「問你咋啦！誰的屁股眼不乾淨誰知道，自己不擦總會有人給他擦的，就怕到時不是用草紙擦，而是用萱麻（一種毒草）擦了，誰都知道，臨江人的萱麻是會咬人的。」

  顯然庹樹德話裡有話。

  田繼承一時火起，本想反唇相譏頂回去，但想了想還是強行忍了下來。君子不跟小人斗，於是他換了一副笑臉，說：「天天事情挺多的，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你總得容我回憶一下，然後梳理一下思路吧？我若有你的那水平那覺悟就好了！」

  庹樹德陰陰地笑了，心想，算你識趣，不隨時敲打你一下，你還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不及時敲打一下你，不知你的屁股又坐到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