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在全國各地都可以大串聯的紅衛兵，吃飯、睡覺不要錢，因為有專門的機構接待，雖然飯菜質量一般，臥榻之處一般，但肚子總能吃飽，睡覺總有地方。坐汽車、火車、輪船不要錢，因為有關部門專門對他們下達了可以免費乘坐的規定，儘管有時沒有座位，有時擁擠不堪，有時還有許多不確定的危險，但畢竟坐車要比步行快得多且舒服得多。

  有這等百年難遇的好事，在校的所有中學生和部分高年級的小學生都心動了，且行動了。其中包括剛上初一的田中，也包括沒有資格大串聯的剛上小學五年級的小女生田華。為了確保偷偷出去串聯的哥哥能帶上自己，田華不惜威脅哥哥，走時若不帶上自己，她將向偽婆偽爺告狀，到時讓誰也走不成。

  看路過縣城宿在縣城的紅衛兵小將們，大都背著一個小背包，穿著一身不戴領章帽徽的綠軍裝，只要打上一面書有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紅旗，幾人就能組隊前行。

  搞面寫有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字樣的紅旗不難，由幾個人組隊也不難，難就難在構成一個背包上。要構成一個背包，至少應有一床薄被子、一條床單和一根背包帶。而這些東西，若家長不提供，他們是無能為力完成的。沒有任何收入來源的學生娃，離開了家長的支持，想干成一件事，難如登天！

  好在現在的天氣已熱了，若多帶幾件換洗的衣服，估計也能對付得過去。目前且顧眼前的事，後邊的事邊走邊看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自己的這點困難也算不了什麼，比起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吃草根吞皮帶，還有隨時面臨的戰鬥和流血犧牲，不知條件又好了多少倍。

  為了走得利索，為了不節外生枝，田中決定帶上田華。同時他還聯繫了另外兩個同學，決心利用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重走當年紅軍走過的道路，把革命的星星之火播撒到祖國的東西南北去。過去，自己曾在作文里不只一次地寫道：庭院難馴千里馬，溫室難長萬年松。現在毛主席鼓勵我們革命的青少年要經風雨見世面，這樣好的機會，自己豈能輕易就放過呢？何況許多當年的紅小鬼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小哩，他們能行，我們同樣也能行。

  他們出發的路線有三條，一條是溯白水江而上到四川的南坪，一條是順關家溝溪水逆上，翻越八盤山到武都，還有一條就是順白水江而下到四川的昭化。

  經過一番討論，最後大家決定，還是順江而下，到昭化、到成都去。他們從記事起就常聽老輩人夸天府之國怎麼好怎麼富庶，還說，文縣人冬天還在吃干豇豆時，成都人就已開始吃嫩豌豆尖了！

  剛從縣城出發時，他們四人又說又笑，顯得很是興奮和驕傲。腳下更是步步生風，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勁，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日逰遍祖國的萬水千山。

  當走到尚德時，他們的話語已明顯減少了，走路也不那麼輕鬆了，腳掌、腳指頭隱隱也有點疼痛了。

  當走到橫丹時，他們便開始走走停停了，初時走的時間較長點，停下歇息的時間較短點，到後來，走和停的順序整個調了個，兩條腿似乎像灌了鉛一樣，抬一下都感到無比吃力，腿杆部似無數針扎一樣，疼得直冒冷汗。

  這一天，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一個叫玉壘的地方，天就完全黑了下來。

  初時他們在村頭路邊的一個半石洞裡擠在一起休息，後來，一隻流浪狗突然從他們面前跑過，他們害怕了。一致認為，那可能是一匹狼，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既然已發現了一匹狼，那就絕不止一匹狼，很可能這是匹偵查狼，它回去後一報訊，將會招來無數的狼。若毛主席的紅衛兵，被狼吃了，那傳出去，多給毛主席老人家丟臉啊！

  後來因害怕，他們挪到一家大門的門洞處，總算心安了下來。

  好在田中走時，順帶拿了偽爺未賣完的十來個燒餅，總算一天把肚子對付了過去，沒有挨餓。

  天還未全亮，他們又上了路。經過一夜的休息，雖然干腿梁、腳趾頭和腳掌還有點疼，但精神卻好多了。

  這天中午，他們走到了碧口鎮紅衛兵大串聯接待站。

  稍微洗漱後，他們不顧吃相難看，每人領了一個半斤面的混摻面饃饃，就著一碗燴菜便饕餮起來。餓了一上午了，吃啥都香！

  吃飽喝足後，困意來了，他們便在接待站提供的地鋪上躺了下來，只說是稍事休息後，便又上路繼續前行，誰知這一覺就睡到了傍晚。

  看來今晚只能歇在碧口鎮了。

  為了明天更快地趕路，田華從接待站借來了一枚針，忍著痛，挨個把一雙腳上的血泡都挑了。其他人也如法炮製。

  這一晚，他們睡得很安心也很踏實，因為不用再擔心狼了。其實他們心裡認定的那匹狠，極有可能是條狗，哪來那麼多的狼啊，與人的數量相比，狼倒成了稀有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