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吃過晚飯，庹樹德用祖傳的一把宜興紫砂壺沏了壺上好的茶，正準備好好享用一番。此時，大門口卻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他本能地想出外看看是怎麼回事。但想了想，還是打發老婆先去看看虛實，他不想一遇事，就立馬把自己這個一家之主頂在前面，如果真出了事，出了難事大事，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他，人雖坐在裡屋，但外屋的老婆與來人的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媽的，怎麼是紅衛兵小將？居然還來抄我的家，真是迎風放火燒荒，沒燒著別人，反燒到自己了！
他本想立即出去加以解釋和制止，但想了想，還是以退避為宜。此時若出去，不但不能制止這些左得出奇的紅衛兵小將們採取他們的革命行動，反而還會惹火燒身，使自己下不來台、撤不了身，更不能善後。
繼續待在裡屋不露面？不行，因為抄家的這些紅衛兵，馬上就會闖進來，一旦被他們認出自己就是鼓動他們抄他人家的那位接待站的革命群眾，就要惹下眼前和今後不盡的麻煩並說不清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偷偷地從後門溜出去，先躲過眼前這一劫再說，其它的事情只能是腳面上搭戲台邊走邊看了。
開始，向淑貞還想憑著她的潑婦勁，擋住紅衛兵小將們不讓進門，但很快就被人推到了旁邊。再後來她發現紅衛兵小將已經開始往外搬東西了，甚至還將她心愛的首飾盒及化妝品盒也往外搬，她不幹了，欲上前搶過來。
向淑貞顯然是昏了頭，他把這些毛頭小子和大姑娘，錯以為是本鎮的那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以為耍潑使蠻就能達到目的。顯然，她是蚊子叮菩薩，認錯人了！
還沒等向淑貞撲到他人身邊，後背就挨了一皮帶。當她轉身想抓打人者臉時，身上同時又挨了兩皮帶，顯然，打人者不只一人。鑽心的疼痛終於使她明白了，今天她遇見的人個個都不是善茬。在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面前，是龍你先盤著，是虎你先臥著，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
本來想制止紅衛兵小將抄家行動的，還有庹樹德的老娘，但老太太畢竟經多見廣識人多了，一看勢頭不對，便索性躺到了裡屋炕上，來個眼不見心不煩。至於當年風光無限的庹爺，早已半年前就成了相片，裝進鏡框掛在了牆上，此時正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領頭的紅衛兵小將，見這家疑為「四舊」的東西都抄得差不多了，便隨手撕下牆上的一幅仕女畫並捲成筒。顯然，他要把此紙筒點燃當火引子，然後再點燃堆在街上成山的那堆被他認為是「封資修」的玩意。
想想紅紅的火焰映照著革命群眾一張張興奮的臉，映照著被抄家者一張張喪氣似死了老子娘的臉，一股自豪感不由從心底油然而生。突然，他想到了打虎上山的楊子榮，想到了手提紅燈四下看的李玉和。
就在點燃的紙筒即將伸向那堆東西時，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從人群中傳了過來。「且慢，紅衛兵小將們，先聽我說一句話行不行？」
領頭者停下手裡的動作，伸直腰盯著說話者問：「請問，你是誰？」
來人從人群中走了過來，笑了笑說：「我叫任智，原是一名復員軍人，現在是本大隊黨支部書記兼大隊長。」
領頭者：「噢，原來是任書記，請問你有什麼事或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任智：「沒有什麼大事，就是剛才路過這裡，發現小將們正在破四舊，便想學習學習，待取得經驗後，我們也主動『破四舊、立四新』，不然這小鎮的革命浪花，怎能儘快融入全國文化大革命的滾滾洪流中去呢！」
「好啊，咱們彼此互幫互學吧。」領頭者邊說邊欲又要點燃那堆東西。
任智急忙伸手拿過了那個正在燃燒的紙筒。說：「小將啊，你看這街兩邊都是干透了的木架房且整條街連在一起，現在還吹著小風，這火一旦著起來，十有八九會引起火災。你說，這整條街若著起火，燒成兩條火龍，誰能救得下？到時廣大的貧下中農露宿街頭，老人婦幼哭聲動地，我們心有何忍！何況共產黨何時損害過群眾利益？何時不為廣大人民群眾著想！」
領頭者想了想，不由得有點後怕。剛才只顧想儘快焚毀這些「封資修」的東西，沒有想到此舉會引起火災，若是引起火災，那自己豈不成了縱火犯。
想到此，他立即放下身段，謙恭地問：「你說咋辦？」
任支書：「我提個建議供你參考，那就是把這些東西全部沒收，放到大隊保管室去，以後咋處理，我們再徵求你們的意見。如果你們相信我們黨支部，相信我們廣大的貧下中農，那我們就重找時間重找地點當眾銷毀。你們看，行不行？」
領頭者挨個看了看他的戰友們的表情，見無人出頭反對，便點了點頭應允了。
任智見狀，便立即吩咐跟在身邊的民兵連長立即帶領武裝基幹民兵行動。
他怕夜長夢多！
其實，任智考慮的有點多了。這些紅衛兵小將本是臨時湊在一起的一個鬆散組織，事完之後，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後，他們便一個個都急著上了路，似乎在長征的路上，還有更重要、更光榮、更偉大的事業等著他們去完成。在臨江小鎮順便破破四舊，對他們來說，那只是打草摟兔子，順手就幹了的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一提。過後，早就忘的一乾二淨了。倒是庹樹德一家對此事著急上火，就一夜的時間，庹樹德嘴唇就起了火泡，而向樹貞更是躺在床上爬不起來。這家人的天，似乎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