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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2024-09-13 20:28:25 作者: 李建華
  大戲開演了,主角卻不見了,想想這是一副多麼尷尬又多麼滑稽的場面啊!

  王永福不見了,但批判大會還得繼續,不然這全公社幾千人的批判大會如何收場,幾千人的革命群眾如何面對和解釋!

  革委會的幾個主要領導人碰頭一商量,決定把主要被批判者由王永福改為閆清水,反正他倆都是走資派,批誰不是批。無非不過是誰先批誰後批,只是個時間問題和順序問題。

  看得出,對於這場批判會,決策者和執行者還是煞費苦心並精心組織了的。

  會場上方懸掛著巨大的橫幅會標,上寫《臨江公社批判大會》。

  會場四周武裝民兵站崗把守,只准進不准出。

  高音喇叭一遍遍地放著毛主席語錄歌:「凡是錯誤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應該進行批判,絕不能讓他們自由泛濫。」

  偌大的主席台上,端坐著兩排革委會全體成員。

  主席台的前面,被揪出的一個個牛鬼蛇神們,彎腰聳肩戴著高帽掛著牌子,面對台下的觀眾卻把屁股對著後面的各位新權貴。

  主席台的台腳下到群眾席間的一片空地上,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的全公社「四類分子」,其中就有田繼承的母親。

  當主持人宣布批判大會開始時,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站在主席台一角你一句我一句的領著群眾高呼口號,被打倒者從閆清水開始,一直到老袁。

  首先發言的是公社革委會秘書,因為原來確定的幾個發言人,其被批判者是王永福,現在換成了閆清水,故怕他們一時思維轉不過來,照原有稿子念,鬧出什麼笑話來。而梁秘書就不一樣了,就是拿一張白紙,他也能念得聲情並茂,其無中生有的本事非他人能及。

  待批判者義憤填膺地一一發完言後,批判大會進入第二個程序,那就是要揪出三個隱藏在革命陣營中的階級異己分子。

  本來現場揪出這三人,是預先就安排好的。誰喊揪出誰,揪出誰後由那兩個民兵負責押進批鬥現場(和四類分子暫先待到一起),都事先交代得清清楚楚,安排得穩穩妥妥。可是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此舉會引來誤判,有人以為想打倒誰,只要一喊口號,便能揪出誰,就能達到自己整他人的目的。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原來預定揪出的三人,一下成了九人,其中五人還是之前的造反派積極分子。顯然有人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整他人給自己或同夥出氣。

  揪出來了就要批鬥,就要揭發他們的反動罪行。

  這下熱鬧了,有人剛揭發批鬥他人後,屁股沒落座,立時就有人喊把他揪出來,而被揪出者才主動走入被批鬥現場,剛喊揪出他人者,又被他人喊口號揪出來了。

  不知怎地,揪出者與揪出者、揪出者與被揪出者、被揪出者與被揪出者之間發生了肢體衝突,一時之間,不知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者,暗中喊了一聲打字,整個場面立時亂了套。

  看來有人事先已做足了功課,不然哪來那麼多的磚頭和木棒,更有甚者,有人還拿著手榴彈教練彈進入爭鬥。

  看著棍棒磚頭紛飛的械鬥現場,會場主持人急了,他立即用高音喇叭命令武裝民兵強行介入,凡繼續打人者,按階級敵人正在搞破壞處理,立即捆起來。

  大多數與會者,見到此種恐怖場面,唯恐傷到自己,立即拔腿跑了,誰還管大會是否結束沒結束,先保命要緊。

  好不容易在武裝民兵的強力制止下,混亂的場面終於沉寂了下來。

  經初步清點,台上被批鬥者除了四蠻子挨了一黑磚頭破血流外,其他人毫髮未損。台下的四類分子受傷也不大,只是受到了駭人的驚恐。而受傷最多的則是新揪出的那十幾個人,他們要麼腿瘸要麼頭破,所幸沒有死亡一個人。事後,據現場目擊者說,這十幾個人大多都是相互鬥毆受傷了的。這算不算群眾斗群眾呢?沒有哪個人或哪級組織定性,倒是有人說,應是狗咬狗一嘴毛鱉咬鱉一嘴血較為合適,因為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是能饒爺的孫子。

  批判會顯然再也開不下去了,因為幾千人的革命群眾,此時已基本跑光了,剩下的只有那麼幾個還想看熱鬧的人。

  王永福是在天擦黑的時候,悄悄地回到家的。

  家門沒有關,只是虛掩著。女兒也不知哪裡去了,從虛掩的門不難判斷出,她不會走太遠。

  一天了,他只是中午時分分吃了牧羊老漢的半塊饃,現在回到家,第一感覺就是餓了。

  區委大灶這時肯定不會再有吃的了。想叫廚房大師傅做點吃的,估計有點難,因為今天的他,今非昔比了!

  好在家裡還有一個煤油爐子,他準備下點掛麵,湊合一頓得了。

  就在鍋里水煮開正準備下面時,女兒回來了。

  女兒:「爸,你到哪裡去了?你不知道今天的批鬥會多麼嚇人,簡直比咱武都城裡的『紅總司』和『雙大』的武鬥場面還要嚇人。」

  「傷人了嗎?你沒事吧?」

  女兒:「傷了不少人,不過沒死人。我是坐在離會場遠遠的土牆上看的,沒人注意到我。」「我知道你是擔心爸才去看的,因為只有爸不出現在批鬥現場,就證明是安全的。」

  女兒笑了。看父親將下好的兩碗面端上桌,她急忙在抽屜里拿出了一瓶油潑泡菜丁,打開放在桌上。

  吃完飯,收拾停當後,女兒看著靠在被垛上深思的父親問:「他們現在會把你怎樣?我看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父親想了想,說:「很可能再組織一次批判會,但規模不會超過這次,因為失控的場面給他們也提了個醒。誰拉出去的屎,准要誰坐回來,欠帳多了總會有人要還的。」

  女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雖是高二的學生了,但官場上的爭鬥伎倆畢竟知之甚少。

  說起來,王永福的運氣還是很不錯的。此事沒過多久,上級來文通知,取消區這一級派出機構,廟都拆了還留和尚幹啥?於是王永福便成了待安排幹部。

  既然是待安排幹部,那就一時成了上面不管下面不問的散人了,於是,王永福乾脆回到了武都的家裡,當起了逍遙派,倒也悠哉,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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