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在木工房裡，田繼承有一搭無一搭地一邊做著手中的木活，一邊和堂弟繼民說著話。

  繼民：「看架勢，你這次是準備常住了。」

  繼承：「說不上，這要取決於老太太的態度。按我們做子女的想法，她應住在武都，畢竟那裡的生活條件就醫條件都要好的多。可是一向隨和的老太太，不知怎的，這次鐵了心一定要回來。無法，只能先遂她的願。走一步看一步吧！」

  繼民：「我問過大媽了，她說，壽緣到了就要葉落歸根。我想，老人家是否有了什麼預感，不然，她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滿。據我幾十年的觀察，大媽可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噢，其實她啥都知啥都懂，就是口裡輕易不說罷了。」

  繼承：「這麼說，媽有時不便對我們說的話，倒願給你說。那你閒了瞅空子，多和媽諞閒傳，我們也就能多掌握一些她的想法了。」

  繼民：「好的，咱娘倆還能諞在一起。」

  繼承笑了，說：「豈是能諞在一起，老太太常誇你，說把你這輩子虧了，若不是生在農家，又遭突然變故，你絕對是文曲星轉世，青史留名的人物。」

  「哎，哎，快別說了，老太太高看了，羞死我了！」田繼民雖然臉上有點掛不住，但心裡甚是受用。但凡何人，都喜歡被人高看一眼，這說明自己在別人眼裡，得到了重視和肯定，說明做人沒有失敗，而是略有小成。

  繼承：「不說這些了，時代捉弄人也能造就人，這是勢，既然是勢豈是個人能翻轉的，我們談點別的吧。我這一走六七年了，不知這街上都發生了些什麼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出了些什麼樣的人，說來聽聽，權當是茶餘飯後說古論今罷了！」

  繼民：「要說這幾年，街上倒也出了幾檔子有趣的事，也出了幾個長臉的人物。按一輩人一輩人的層次講，咱們這輩人出了兩個人物，一個是本縣人大的張主任，一個是地委黨校的鞏副校長。按時下官場的說法，應是正處級和副處級職務了，這要放在清朝，也算是朝廷命官了。」

  繼承：「算是正七品，從七品吧。」

  「對。」繼民繼續說道，「到了下一輩，出的人物無論是數量還是級別已遠遠超出了上一輩。別的不說，僅僅你家就出了兩個副廳級一個副處級，還有一個副科級的小學校長和一個總經理級別的企業家，可謂獨占鰲頭。除了你家外，還出了幾個正科級副科級的領導幹部，作為農家子弟，能幹到這一步，也算是很不錯了，這要是放在過去，可謂祖墳上冒青煙了！」

  繼承：「宦海無邊、深淺難測。這後面誰能發展到什麼程度，誰也說不上。也許是一騎絕塵，也許是後來居上，還有可能曇花一現就灰飛煙滅了，留下家族史上的遺憾和惆悵。就說我家的那兩個廳官吧，說實話，他倆官職上去了，我的心也提上去了，生怕他倆處世不穩、做事不清、辨人不明、交人不慎，蹲（弄）下啥亂子。唉，過去經的那麼多的事，都弄下後遺症了，現在事事太順，反而心不寧了。」

  繼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若關己、心必先亂。讓我看，你大不必想那麼多。試想，這兩個娃，若當初不留在縣城，而是帶在你倆身邊，請問，能有現在的成就嗎？我想，不能。啥原因，這就不是一句兩句話能說清了。」

  繼承：「你把話說透，怎麼吐一半咽回一半的，這可不是你做人的風格啊！」

  繼民笑了，說：「我不說，你豈有不清楚的，只是不願說出罷了。」

  繼承也笑了，說：「娃娃們的天性，只要不走邪道不違人倫天理，就應該任其自由存在和發展。如果家長們任意干涉，一切都按自己的所思所想去要求、去打造，這樣做，表面上看是愛護，事實上是在摧殘。最終培養出來的人，不是田繼承，就是柳葉，而這兩人並非是出色的人，說白了就是守成的人，一生只求平平安安與世無爭的人。」

  繼民拍手贊道：「所見所識精闢，我剛才說得不錯吧？」

  繼承言猶未盡，繼續說道：「他兩個娃娃有此今天，首先應歸功於李營長這位大哥，若是沒有他親自出面找到縣委書記，這兩個娃就不會留在城裡受到校內校外的良好教育。其次，就是當年的紅衛兵大串聯，他兩個若不是七八個省的大串聯，就不會認識那麼多不同層次的人，就不會看到那麼多從未見過的世面，就不會拓寬了視野，勇敢地走出去闖蕩。還有一個也很重要，那就是機會來了，絕不能輕易放過，要積極爭取。哪怕失敗了，只要努力了，也不留下遺憾。還是那句老話，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提供的。」

  繼民：「這好的機會來了，能迅速地抓在手裡，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你老兩口做到了，你們的五個娃娃也做到了，可喜可賀啊！」

  繼承點了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說：「老子《道德經》第五十八章曰：『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還是很有點辯證法的，伏喜聚門兮，吉凶同域。人還是時時提醒自己一點好，且不可得意忘形。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殷鑑不遠啊。」

  繼民：「你說的都是什麼啊？亂七八糟的，有點聽不懂了。」

  繼承：「不懂就對了，現在社會處在大變革大分化又大組合中，全中國有幾個人能懂，何況你我之輩！」

  繼民笑了，說：「這下我倒懂了點，你這是借哭墳說點自己的難腸事！」

  言畢，兩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