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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食堂

2024-09-13 20:36:52 作者: 李祺安
  毛娣三十多歲,臉闊腰粗,渾身肥油,下崗以後承包了萬崗煤礦食堂。礦里人當面奉承她說是福相,背後笑話她一身的橫肉,戲稱她「大膘」。

  毛娣不是中規中矩的人。仗著有力氣,吵嘴打架,一般的女人,兩個三個也不是她的對手。在大院裡,毛娣經常兩眼朝天,教育十多歲的兒子:「兵兵,我的心肝兒子啊,不要像你現世寶老子。你們這一代一定要給我翻過身來!和人家吵嘴打架不要怕,只顧往死里搞。只要搞贏了,沒有吃虧,老娘我放鞭炮給人家賠禮都高興。如果哪個大短命死的欺負你,回來和我講。老子白天捉不住,晚上也要從被窩裡抓住他小婊子養的,拎胯子摔死他!」

  兵兵身板隨毛娣,長得敦實,也遺傳了毛娣的習性,不是尋常角色。他膽子大,性子橫。有媽媽撐腰,當然逞強霸道,欺負別的孩子。熟悉兵兵的大人都告誡自家小孩:沒有人玩也離兵兵這個小霸王遠一些,不然只有吃虧的份。

  萬一兵兵打架打輸了,哭著鼻子回家來。毛娣就帶著兒子往人家攆,又是恐嚇又是叫罵。捉不到小的就拿大人泄火。逮到小孩了,不是擰耳朵就是扇巴掌打栗鑿。就算沒打著,那架勢也嚇得人家孩子屁滾尿流。

  毛娣還在食堂里開了個棋牌室,一有空閒就拉人來玩牌打麻將。大院裡,連「掃把星」、高郎中這樣搗蛋蟲,提起大膘也心裡發毛,畏懼三分。

  明明人家已經約好了準備打牌,只要毛娣往桌子上一坐,總有人發怵,不玩了讓她來。一旦毛娣上場了,又有人玩不長久。眼看桌面上維持不了,毛娣就開口罵了:「一個個騷貨,有漢子戳屌不夾緊,沒漢子又去找光棍。騷死了,以為我沒有錢?怕了?」

  大膘說著把錢包往桌子上一摜,說:「好東西沒得,錢還沒得!萬崗煤礦財務上沒錢的時候,柳蘭還來問我借呢。賭博認輸,打架認死。騷貨,一個個想贏怕輸帶著急,要往桌子上坐扒屌!又要當婊子,又要豎牌坊。」

  毛娣賭博,總是露出一副吃人的臉相。遇上手氣背,她就嘻嘻哈哈,像是鬧著玩的。輸了錢,要麼不給,要麼少給。如果牌風順,毛娣就板著個四方臉,像要操人家八代祖宗的架勢。小方凳經她一坐,屁股的肥肉擠壓到椅子邊,就要掉下來。兩個大奶低頭垂在桌子上,簡直占了半方桌面。有時候不巧就有麻將牌壓在她乳房下。男人不好拿,女人不敢摳。毛娣可不管,只要用得上,她就混一張廢牌到圈子裡,又順手牽羊把乳房下的牌張摸出來往桌上一拍,大叫一聲:「自摸,奶奶獨和一張。付錢付錢,一牌一付。不然哪有那個好記性!」

  要是乳房壓住的牌沒有用處,毛娣洗牌的時候就晃動身子,把牌張混在一起。或是扒拉出來丟到圈子裡說:「哪來的廢牌?怪不得老子胸口癢,原來是它躲在裡面。」

  月華不讓黑子和毛娣打牌。邵八斤、高郎中、大腳憨、桂歡跑等等一伙人和毛娣打牌,十回九回輸。上場興高采烈,下場垂頭喪氣。遇上人問怎麼又輸了?有人就搶著替他們回答:「輸了正常,不輸才怪事呢。毛娣兩個大奶任你們摸了捏了大半天,當真是白摸白捏的!」

  另一個講:「那是他們巴巴讓毛娣贏的。光明正大給她錢,人多嘴雜,不好意思,回家還要討罵。」

  還有的說:「一個個色鬼,昏了半邊,和了牌也搞不清楚。時間長了,你們連人都要輸給大膘。」

  輸的人有口難言,有言難辯,只有自認倒霉,怪手氣不好。毛娣可不這樣想。她昂首挺胸,把贏來的錢舉得高高的,說:「老子奶奶和他們打麻將,還不像哄大頭兒子玩一樣。明天的菜呀肉呀,都是這幫兒子孝敬我的。奶奶食堂里賺錢,麻將桌子上贏錢。這錢怎麼花得掉啊?奶奶急死了,這幫兒子這麼孝順,老子身上又要長肉了。」

  看到有些賭友鼓著腮幫苦起臉,毛娣又說:「這可是生鐵補鍋——本事賣錢。四個人玩,一圈人看,總不是老子賣屁股得來的吧。我不像有些小婊子,眼睛水汪汪的,瞄這個瞟那個,輸了有錢也不給,偷偷摸摸陪人家睡一覺就兩不找。桌子上的事嘛就要桌子上算啊,騷貨非要到床上算。那些褲襠帶把子的也沒有一個好的,到時候還不曉得可是老母豬賣屁股——倒貼(踢)。」

  毛娣在大院裡只要敞開嗓門罵,女人忙不迭地躲,男人賠著笑臉聽。沒有人吱聲應和。否則,讓毛娣號住了脈,不磕碰得你去掉半條命,也要活活扒層皮。別看曹妖,瘋起來攆著男人打呀罵的,見了毛娣就像老鼠見了貓,不差似毛娣的下飯菜。

  毛娣能搞食堂,也藉助了「春不老」這一層關係。堂嫂和傅大英好過,毛娣是既羨慕又忌恨。她嘗試過接近傅大英,有意無意往他旁邊貼靠,來體驗領導的關懷。毛娣學起春不老、柳蘭這類人,說話嬌聲細語,兩眼含情脈脈,走路扭腰晃臀。兩隻大奶,腳沒到,奶先到。可傅大英偏偏喜愛那種身材嫵媚、性情嬌柔的女人。對毛娣這種身強體壯、霸道潑辣的類型敬而遠之。所以,每當毛娣挺起胸脯,扭著屁股,像推土機似的衝撞過來,傅大英如臨大敵,心裡的恐怖不啻看到個嗡嗡怪叫的大蟥蜂揚起毒刺朝他蟄過來,左閃右躲,落荒而逃。

  傅大英以外的不少男人,毛娣又看不起。有些人面對毛娣的強悍作風,就蔫萎了半邊,哪有豪情壯志和毛娣營造樂趣。毛娣平白無故地落個正經名聲。她也藉此招牌常常指桑罵槐,攆貓打狗,好不威風。

  毛娣下崗在家的時候,丈夫吳球還能當家做主。自從毛娣搞了食堂,夫妻兩個的地位就顛倒過來了。吳球完全成了個夥計。大院裡總是聽到毛娣訓斥:「球子,你給我明天起早去買菜,天亮之前甩腿也要趕到農貿市場。我講話你可在聽?搞不好,到時候不要端飯碗。

  吳球,這些大柴還等我劈?廚房裡的事還要我派?

  球子,你又死到哪裡去了?半天不見你鬼毛啦!今天飯是怎麼打的?吃飯的人和昨天差不多,怎麼飯桶里比昨天淺了一截?是不是送給哪個騷婊子啦!這個月虧本就找你。」

  聽到毛娣叫罵,吳球要麼蹲下身子勞作一番,要麼垂下腦瓜向她解釋。毛娣沒有滿意的時候,擺著手說:「不要和我講。你快當四十歲的人了,哪裡是四十斤!」

  有一回,吳球想必是累了。毛娣叫他幹活,他嘴上答應著,卻在角落的長凳上睡著了。毛娣以為男人忙去了,回頭卻看見他在睡覺躲懶。她的那個火氣啊!毛娣拿來一把錐子,朝吳球腳心就是一傢伙。錐子的倒刺嵌在肉里拔不出來,痛得吳球抱著腳哭爹叫娘。他怕毛娣還要整他,忍著劇痛一跛一跳地去醫務室找高郎中,路上留下點點血跡。毛娣怒目圓瞪,罵:「你還曉得疼啊?我以為你死皮死血了呢。不給你點痛處,不得長記性!」

  吳球的腳傷一個多月才好。從此以後,他再不敢躲懶,對毛娣怯懼萬分。

  毛娣打牌經常贏,吳球也想過把癮。覷著她高興的時候,便大起膽子說:「毛娣,我的牌技不比你差,怎麼上場幹起來就不如你?到底什麼竅?我真想不通,今天事情我全部干好了,讓我來一場。」

  毛娣眉毛一揚說:「臭美啊,你?」

  吳球一臉失望,低頭走人。遇上毛娣特別高興,吳球表現完美。毛娣從衣兜里摳出二十塊錢丟過去:「球子,看你今天像個人樣子,給你玩一把,輸贏就這麼多。床上床上不行,桌上桌上不行。實在不曉得你哪樣行。就你那個破手藝,還想和我比?差得遠呢。」

  高郎中愛說愛扯,閒工夫多,有事沒事就編派毛娣吳球夫妻兩個,陰盛陽衰。毛娣雙手叉腰說:「我這樣待他算他的福分,還不滿足就在牆上撞死算了。三條腿的青蛙難找,兩條腿的漢子要多少沒有!」

  高郎中也不放過,說:「女人不能這樣對待自家男人。金屄銀屄,狗屌沒有一個就是死屄。你再威風,吳球晚上不陪你睡覺,你一個人也樂不起來。」

  毛娣聽了,縱聲大笑。食堂飯廳的窗戶紙隨著她的笑聲瑟瑟顫抖。毛娣笑完了說:「這些年了,吳球又搞不過我,不相信你問他。吳球啊,你講是不是的?」

  吳球哪敢對證,早就躲得老遠了。毛娣沒有聽見答應,東張西望道:「耶,這個發瘟的又到哪裡去了。膽子越來越大,奶奶都叫不答應了。」

  高郎中噢了一聲,說:「怪不得,原來吳球被你鎮住了,有頭難抬。他不行,你就那麼規規矩矩遵紀守法?沒有動過其他心思?」


  毛娣又哈哈笑起來,身上的肉跟著打顫,說:「想什麼?老子想你。你今天晚上陪我睡一覺?」

  高郎中連忙後退兩步,一本正經說:「胡扯,我有家有室的怎麼行?你要找沒老婆的,要麼老婆不在這兒的人才對。」

  毛娣說:「假正經,我還不清楚你?一歲年紀一歲人。你想叫我往哪偷?往墳里偷!」

  高郎中不以為然說:「八十歲的老太偷人——不圖生養圖快活。你三十幾歲正當年。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毛娣又笑起來說:「『如龍』都不行。我想偷你又不干。那你幫我想想,偷哪個好。」

  高郎中湊近毛娣悄悄地說:「掃把星呀、老桂呀、大腳憨呀……要麼找騷東西,要麼找光棍。」

  毛娣抹著笑出來的眼淚,說:「大腳憨,老虎來了還要看看是公的母的。等他準備好了,奶奶癮都過去了。一個外流工,偷他,還丟了我的臉。」

  高郎中又說:「我剛才不是講,還有邵八斤呀。他老婆從早做到晚,又邋遢又顯老,掃把星嫌棄她。不然他總是喜歡往燈房、絞車房跑呢,也想嘗嘗人家老婆味道怎麼樣,你哪不能成全他?再一個,你們歲數差不多。公的騷,母的肥。青辣椒對白燒酒——好手對好手。」

  毛娣笑而不答。高郎中又說:「想找大老闆?我想起來了,有一個到馮白臉家來玩的老闆,姓廣,這個人好。聽講以後要到礦里來承包。他家的錢就叫『數不清』『用不了』。一個人在這邊,你見沒見過?我見過一回。他還有個獠牙拃把拃長。不差似個兩頭蛇。一頭日弄你,一頭的長牙還能啄你。兩邊夾攻,那不是一般的快活!馮白臉講他嫖過的女人排隊要走十幾里。他來了不怕鎮不住你。」

  毛娣啊喲一聲就來掐高郎中的嘴。高郎中也像毛娣剛才那樣開懷大笑,邊讓邊躲,繞到毛娣身後,朝她肉滾滾的屁股扇一巴掌,跑開了。

  過了幾天,高郎中看到邵八斤站在人堆里,海闊天空地神侃。便一臉不屑地說:「掃把星,你天天吹牛,臉皮也不紅一回?你邵家的人種要是不會紅臉,請我老子給你搽點紅藥水。」

  一群人伸長脖子在聽,邵八斤正在得意。高郎中來潑冷水,邵八斤當然不高興,說:「不服氣,你來吹就是的。」

  高郎中說:「我吹不了,我也不吹。我高家人實打實,不喜歡吹牛。」

  邵八斤狂傲地說:「你不要洗清。你講你高家一門哪個吹得了?」

  高郎中哪裡服氣,說:「你敢跟大膘吹吹看。大膘就講你不中。還白天吹了晚上吹,趕快到茅坑裡找個草把子把嘴巴擦擦。」

  眾目睽睽之下,邵八斤讓高郎中大煞風景。邵八斤一臉鄙夷說:「臭郎中,只有你把大膘當個寶,有空就往那兒跑。把她送給我我都不要,搞她我還不如買塊肥肉——」

  高郎中輕蔑地說:「原來你邵家一門吹牛傳代!送給你不要?你是想不到!大膘還不如你那個『老媽婆』?」

  邵八斤像猴子那樣直眨眼睛,說:「瘦田醜婦是無價之寶。美女是惹禍的根苗。」

  高郎中說:「你那麼喜歡丑的,當年何苦死乞白賴地往蔣疙瘩家跑……想蔣尼姑。好在兩條狗腿沒有給蔣家人打斷,現在還能抖風。」

  吵著鬧著,風向轉到高郎中那邊去了。邵八斤看大家豎起耳朵聽高郎中張揚自己的糗事,便大罵高郎中:「老子哪裡對不住你呀,總和老子作對!你個遊方郎中,搞不贏我就拿大膘嚇唬我。沒出息的貨。有本事你來!」

  高郎中笑道:「你有出息、你有本事,敢和大膘干一場。借你個膽子都不敢。」

  邵八斤:「把老子惹毛了,馬上把你害人的藥箱甩多遠。明天就要你回家吃老米飯。」

  高郎中皺皺鼻子說:「萬崗煤礦是你家開的?動不動叫人家走。你只有嚇唬嚇唬你班裡的工人。嚇唬我?別說你,就是傅大英、殷葫蘆來了,我也不怕。還像你,在老百姓跟前人五人六的。見了幹部,馬上褲襠滴水。」

  邵八斤說:「我在礦里還吃了閒飯?憑大家講,天天下井上一線,給礦上做貢獻。就是出了萬崗煤礦,到哪裡我還不是大工師傅?礦里就不該養你們這些寄生蟲。」

  高郎中說:「我要你養?離了礦還把我餓死了!我回家馬上開診所。沒見過你這種人,腰裡別個死老鼠——冒充打獵的。」

  一大堆人,剛才對邵八斤還恭恭敬敬,經過高郎中一攪和,就對他嬉笑起來。現在,他們更願意聽高郎中的歪腔邪調了。邵八斤的影響力直線下降。他不聲不響往高郎中那邊去。高郎中見勢不妙,拔腿就跑。邵八斤追了幾十步才歇下來,指著高郎中罵:「有種的不要跑。不是一張屁嘴,你都讓老鷹叼走了。」

  邵八斤越氣惱,高郎中就越開心,說:「老子就是一張嘴,老子就是看不慣你半瓶子醋亂晃。那麼會吹怎麼到今天連個隊長干不上。老子明天買條母牛,讓你扒在它屁股後頭吹。」

  邵八斤咬牙瞪眼說:「臭郎中,講得好。你不要撞到老子手上。小心你的豬拱嘴又要翹多高。三天不打,又忘記了吧。」

  高郎中哈哈笑夠了,回嘴說:「打我的屁股打你的臉,打出屎來要你舔,舔不乾淨糊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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