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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引資

2024-09-13 20:37:43 作者: 李祺安
  晏鐵嘴在日安鎮任職的這些年,做了不少實事。他疏通關節爭取撥款,組織村隊幹部徵集勞力,加固水壩河道,整治抗旱水塘。不少自然村的土路改造成了水泥路。敬老院和學校的條件也有改善。他一手扶持的沙橋煤礦,作為鎮裡的新辦企業,也顯得蒸蒸日上。這些為晏鐵嘴賺得政績,贏取口碑。晏鐵嘴也有招到詬病之處。那就是攤子過多,難免虎頭蛇尾。晏鐵嘴向上級匯報當然風光,可底下人疲於奔命,苦不堪言。有些項目接續不上,弄得工作捉襟見肘。

  真正讓晏鐵嘴勞心傷神的還是在建的鎮辦公大樓。這個上面撥款數百萬元的工程,按施工預期應該投入使用了,而實際上還是個空殼,一部分辦公室尚未裝修。村、鎮企業響應鎮裡號召,能割肉輸血的都出力了,但大樓竣工仍然遙遙無期。不僅如此,從縣城到鄉下,一波波流言傳播開來,指向晏鐵嘴在工程上不乾淨。晏鐵嘴在城裡買地建房的消息也越傳越離奇,越傳越玄乎。

  「幹部不動土,白在台上舞」,這話不偏不倚,正好應驗在晏鐵嘴身上。

  許多人說,單憑晏鐵嘴的收入,怎麼能在縣城裡建起那樣的房子。他的私宅就要入住了,而政府大樓還沒有完工。晏鐵嘴包保的「村村通」工程需要繼續投入,少數邊遠農戶還沒有用上電呢。困難企業的職工不時到鎮裡要工作,討生活。辦公大樓成了焦點話題。他們質問,鎮裡為老百姓排憂解難總是沒錢,怎麼蓋樓就有錢?是不是沒有新大樓就不會辦公了?老一輩在草棚里不是照樣打了江山為人民服務麼?

  晏鐵嘴受到懷疑。關於他的「公房私房」連同「正房偏房」,在公私難辨中越攪越渾。也確實,有段時間晏鐵嘴格外忙碌,難得分心。有人靈光一閃,正好互通款曲,暗箱操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一次,是大樓的裝修工人收工的時候疏忽了,焊割腳料引燃刨花、油漆,燒著了面板材料。恰巧又是周末中午,樓上濃煙滾滾了,才有人發現。值班人員匆匆趕來,報了火警。消防隊臨時難以趕到。附近的居民大多圍觀,不敢靠近。嘆息的嘆息,嬉笑的嬉笑。值班人員叫破了嗓子,也沒有幾個人站出來滅火。

  火勢最終被控制了,但還是燒了一條過道、兩間辦公室,財產損失三萬多元。本來賒欠裝修已經窮於應付,火災一發更是雪上加霜。晏鐵嘴大發雷霆,聲稱要追查到底,決不姑息。

  日安鎮派出所接手這樁公案。沈幫人很快調查清楚,施工、監工雙方都有責任。一方安全意識淡薄,疏於防範;一方監管缺失,未能及時把關。事情簡單,責任明確。可是棘手的事情出來了。因為擔心處罰,責任人揚言要把鎮裡的各種骯髒事情全部抖摟出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

  經過幾天的爭執消耗,晏鐵嘴選擇妥協。他和沈幫人表態說:「為火災的事,我壓力很大。好多人找我,不是討保求情,就是推卸責任。哪有那麼簡單!我看這樣吧:都是多年同事,守個崗位也不容易。況且火災損失在可控範圍。你先拿個意見。」

  沈幫人說:「這個事情震動很大,影響惡劣,重拿輕放我不好交代。」

  晏鐵嘴說:「這個我知道。那天在氣頭上,我說話重了,你不要顧慮。我看呢——既要檯面上過得去,也要責任人受得了。要注意技巧,造出聲勢。不然,那些人以後還是麻痹大意,吊兒郎當。」

  鎮裡既對施工監工人員經濟處罰,也對現場見火不救的人給予訓誡。

  旁邊的老百姓曉得了,都躲得遠遠的。最後,訓誡落到經常在鎮裡做事的幾個臨時工頭上。這些人被叫來了,先假裝一問三不知,隨後就叫起屈來:「那麼大的火,我們能救得了!不安排了專人看管麼?他們只拿工資不管事?火燒那麼大了才看到?」

  又有人說:「要找消防隊啊,找我們屁用!我們又沒有學過滅火。」

  沈幫人說:「今天叫你們來,要明白一個道理:搶險救災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責任。有一份熱,發一份光。」

  臨時工里有人說:「我們一不是公家人,二不端鐵飯碗,去救火燒死燒傷了怎麼辦?一家老小哪個養?到時候還有人罵我們痴,起火了都不會跑,等著火燒!」

  和沈幫人一道的鎮裡幹部不高興了:「你們都抱這個態度,就不要在鎮裡做工了。從今天起,我們另請高明,你們自謀生路。」

  人群裡面有人遲疑了,說:「鎮裡照顧我們附近人做些雜工,我們心裡有數。救火這種事情指望我們這些外行也不行吧?」

  又一個笑笑說:「那些粗活總要人做的。我們不做,你們又要花工夫找其他人。領導幹部哪個吃得那個苦,去做無名英雄。」

  沈幫人說:「那我們要抬轎子請你們來!憑你們,到哪裡能找個像樣的差事!救不了火,起碼要有個態度。」

  臨時工們想想也是,便低著頭不再說話。訊問結束了,他們出門後放開膽子說:「這些人不問問自己,還問起我們來了。」

  有人以為在鎮裡做不下去了,生氣說:「燒早了,等搬進去起火就好了。我們這些可憐人做點可憐事,還有本事承擔那個責任啊!明天再叫我干我還不幹了呢。」

  晏鐵嘴竭盡所能將火災事故大事化小。為了掩蓋污點,堵塞漏洞。他上面瞞,下面壓,突出宣傳近期政績,總算勉強過渡,有驚無險。

  弋水縣的政府官員,都有招商引資任務。招商引資被納入年度工作考核。兩年前,縣裡將城東的荒山野地規劃了二十平方公里作為開發區,吸引社會各界投資辦廠,推動弋水縣升級開放。雖然開發區還只是雛形,但隨著一縱一橫兩條國道從中間穿過,不少配套設施相繼上馬。交通便利,土地廉價,加上政策傾斜,融資優惠,使得開發區建設熱火朝天。在這裡打開局面,積累業績人脈,照樣平步青雲。

  晏鐵嘴第一次聽說廣老闆,還是司機馬腿子告訴他的。馬腿子則是聽同學傅榮講的。廣老闆的光環,晃花了不少人眼睛。晏鐵嘴看來,像廣老闆這樣的財神,當然是多多益善。尤其他的哥哥「廣八億」,更讓人心馳神往。馬腿子見廣老闆的故事,晏鐵嘴聽得津津有味,便越發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政策調向,社會上的能人挨個登場。各試身手,各顯神通。名利場上,這邊兄弟夥伴分道揚鑣,那邊冤家對頭盡棄前嫌。馬腿子的話激起晏鐵嘴渴望見上廣老闆一面。如此的闊佬,即使混個臉熟,也可作為談資,增添做人的底氣,更何況還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引資對象呢。

  在弋水縣的年度招商會上,來了許多生意人。有開礦辦廠的,有搞生態旅遊的,有搞地產建築的,還有幹路橋隧道的。也有養殖的,或者中意物流、材料加工,等等等等。類別種種,形態各異。更多的是熙來攘往趨利的閒人,夢想借船下海,空手套狼。

  馬腿子穿針引線,效犬馬之勞,終於讓晏鐵嘴與傅大英、廣老闆不期而遇。廣老闆承包採礦,晏鐵嘴興趣不大,卻希望他能把其他的富商引薦過來。晏鐵嘴劍走偏鋒,借力使勁。多方下注,暗祈天機。即便廣種薄收,也盼望意外驚喜。

  傅大英臉上信心滿滿,不再是幾個月前的沮喪黯淡。晏鐵嘴料想其中原因,一定有貴人相助。而他旁邊那個透著財氣的人——八成就是幕後靠山。幾個人走近,都無意間停下腳步。晏鐵嘴和廣老闆對面立住,傅大英和馬腿子站在兩邊。正要說話,一個滿面油光的矮個子男人走過來,一把握住晏鐵嘴的手,嘻嘻假笑說:「我說老哥啊,真要保重身體。再這麼拼命,你看看,頭上的毛越來越少,就要變成禿瓢了。雖然講聰明絕頂,但有損光輝形象啊。」

  晏鐵嘴一愣,朝這個多年的對手說:「謝謝啦!兄弟在道上打拼這些年了,也要積德行善,多長些個子。不然我成了禿瓢,你還要爬梯子才能看見呢。」

  兩個人鬆開手,似笑非笑地看著。馬腿子不願引薦受到干擾,歪過身子擋住那人,先給廣老闆介紹說:「這位是日安鎮的一把手,晏鎮長。」又轉過身朝晏鐵嘴:「廣化過來的廣老闆,打算承包萬崗煤礦。」

  廣老闆連忙啊呀幾聲,朝晏鐵嘴點頭致意:「晏鎮長,你好,你好。」


  晏鐵嘴露出職業的笑意,又讓高貴的容光停留幾秒,等到廣老闆完全消化吸收,才說:「哦,早先聽說了。聞名不如見面。幸會,幸會。」

  晏鐵嘴握住廣老闆的手,沒有馬上鬆開,說:「初來乍到,先讓傅礦長帶你多跑跑,多看看。弋水是個好地方,歡迎有實力的人過來投資。開發區就是為你們準備的。」

  廣老闆說:「廣化商會會長是我的拜把子弟兄,他叫我當排頭兵先過來了解了解。如果好,他們也會來的。」

  晏鐵嘴暗喜,但臉上波瀾不驚,笑道:「好啊,弋水縣雖然地方不大,可也是革命老區。不光歷史悠久,而且山清水秀,物產豐足。我不敢誇口是投資寶地,但敢說是創業的熱土。」

  晏鐵嘴說完,向前走了幾步,好像臨時想起什麼,回過頭來交代傅大英:「我今天事務繁忙。縣長非要照顧我,讓我在前台幫忙接待。改日約個時間,我來邀請這位廣化老闆。小馬,幫我記住。」

  傅大英見廣老闆如此受人關注,腰杆更直了,便和馬腿子連聲答應:「我們兩個共同為晏鎮長記好,絕不失約。」

  「你們怎麼來的?」晏鐵嘴關心地問,又說:「小馬,我現在不用車,他們如果有事,你就提供方便。」

  馬腿子剛要開口答應,廣老闆就說:「謝謝晏鎮長。我的車就在那邊,方便得很。」

  晏鐵嘴恍然大悟,說:「噢?自己的車?」

  廣老闆點頭說:「也算是。朋友讓我開過來的,他的就是我的。」

  一旁的馬腿子介紹說:「『五個八』就是廣老闆的車牌號。光這個號碼就花了八萬八千塊錢。」

  晏鐵嘴點頭說:「那好,是我多慮了。國家也是這個政策,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再以點帶面共同富裕。」其間,晏鐵嘴又多次和別的客商、官員握手問好。

  廣老闆一邊感謝,一邊說:「晏鎮長,你今天太忙了,我不好打攪。以後給個機會,我替你當回駕駛員,去我的家鄉玩玩。」

  晏鐵嘴開懷大笑,說:「不敢當啊,來日方長,來了就是一家人。今天實在不好意思,我就失陪了。」

  日安這一帶,廣老闆是馮白臉最先認識的,又一手介紹到萬崗煤礦來。廣老闆這條大魚,不僅在萬崗煤礦、在日安鎮已經掀起層層波瀾。招商會上,傅大英明顯感覺到廣老闆的影響力。否則,晏鐵嘴不會那麼滿腔熱忱。傅大英斷定晏鐵嘴對廣老闆還有別樣的期待。

  人流中,和廣老闆認識的,或只是聽說的,不時有人和他點頭致意。憑萬崗煤礦收穫不了這等榮耀。傅大英有意加深與廣老闆的聯繫,帶他熟悉本地風土人情、名勝特產。藉機摸清這個外地人的根底,為以後的事業鋪墊。

  傅大英為幾個月前收緊管理權暗自慶幸。他向廣老闆傳遞信號:萬崗煤礦領導核心是他傅大英,而非別人。在這裡必須仰仗他,方可招兵買馬,安營紮寨;否則事倍功半,寸步難行。

  經過交往,傅大英發覺廣老闆不像傳聞的那樣實力雄厚。但他仍然維護著廣老闆已經定格的大佬形象,任何場合都不點破。因為,只要廣老闆在意這個身份,就會有相應的合作項目,自然會拉動投資。多個渠道,多個引領,傅大英本人或可跨越現有的圈子,涉足別的行業。人隨錢轉,錢隨人轉,搞得風生水起。為此,即使別人追捧廣老闆而貶低萬崗煤礦,傅大英也淡然處之。他覺得這個秘密保護得越久越好。傅大英對合作躍躍欲試,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

  傅大英希望廣老闆既可利用,又可掌控。所以,廣老闆平淡無奇,卻可以從「廣八億」那裡源源不斷獲得支援是最佳選項。如果廣老闆精明幹練,傅大英就難以抓牢。如果廣老闆實力超常,就輪不到傅大英籠絡。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把他挖走,展翅高飛。傅大英想:「最好是萬崗煤礦這台車就能耗盡廣老闆這桶油。」

  傅大英一邊和廣老闆培養感情,一邊提供些特殊關照,讓他明白輕重緩急,以便與他越粘越緊。

  廣老闆沒有文化,合同協議需要老婆看過認可,他才像握麥克風那樣抓住筆,在紙上劃出自己的大名「廣又甲」幾個字。廣老闆十四五歲就浪跡江湖。他知道在陌生地界,再有能耐,僅憑一己之力也難有作為。必須藉助傅大英這樣的地方強人,才能見子打子,藉機成勢。廣老闆與馮白臉也保持正常的關係,那更多是吃喝玩樂的層面。

  傅大保、傅大和、傅榮和廣老闆也相處甚歡,傅大英很欣慰。表面上,他與廣老闆平淡如水。實際上卻如同一組齒輪,不管新舊大小,其中的輪齒卻是一個挨一個地緊緊嚙合在一起。

  日安一帶對廣老闆人見人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惜小利,寬鬆隨和。跟他來往,上下左右都能得到好處。

  傅大英關注著廣老闆的一舉一動,及時消弭分歧,少走彎路。同時不讓本地的牛鬼蛇神覬覦廣老闆,以防順手牽羊,半道分家。平日裡靜觀其變,關鍵時刻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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