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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野火

2024-09-13 20:39:05 作者: 李祺安
  沙橋煤礦的水患還在持續。進,沙老歹控制不了災情。退,沒有人願意接管。甩手放棄,丟人現眼不說,沙老歹實在心有不甘。

  傅大英則置身事外,隔岸觀火。沙老歹氣恨難當,趁萬崗煤礦改制未果,暗地裡拉幫結派從中攪和。只要把傅大英掀翻了,哪怕沙橋煤礦做萬崗煤礦的搭頭一併處理,他也好從中取利。

  蔣疙瘩也想從萬崗煤礦轉型中牟取利益,哪怕入個暗股也好。蔣疙瘩以為,憑藉自家的經濟實力,春不老和傅大英曾經的交情,加上萬崗煤礦一直「鬧錢荒」,傅大英應當網開一面。因此,沙老歹起初攛掇他圍堵傅大英,蔣疙瘩沒有答應。不料風向變了,改制有些眉目以後,傅大英主張內部消化,不再吸納外部資金。蔣疙瘩十分怨恨,便和沙老歹一拍即合。他們兩個抱著同樣的心思,不能在萬崗煤礦插足,也不讓傅大英得手。就像竹簍里的螃蟹,相互糾纏在一起,誰也別想出頭。

  經過多方打探,沙老歹通過熟人的熟人,朋友的朋友,結識了一個想在弋水縣一帶買礦的浙江人。如獲至寶。

  沙老歹、蔣疙瘩反覆合計後,去找傅大英。他們把有人買礦說得活靈活現,又把前景規劃得信心滿滿,要求傅大英限時答覆。兩個人的目光像根根芒刺扎向前方。那最後通牒般的語氣讓傅大英又驚又氣。傅大英冷冷回應道:「哪來的大老闆,連沙橋煤礦也敢一起買?」

  沙老歹眯瞅雙睛,說:「那你就不用管了。到時候自然會清楚。」

  傅大英說:「沙橋煤礦那麼大的水,他也敢要?你們不要拿人家的鈔票當草紙啊。」

  沙老歹說:「你講那是大水,在他們看來不過是毛毛雨。海龍王還怕河溝溝的水!一聽我們介紹這裡是江南煤海,他二話沒講,就要過來。現在只等你們回話,好採取下一步行動。」

  傅大英說:「有人出高價買是好事。我沒有意見,得上報鎮政府知道。」

  蔣疙瘩抬頭看著屋頂,說:「鎮政府?縣政府也不在話下。」

  沙老歹對傅大英說:「這個人,黑道白道,一摸不擋手。只怕廣老闆到了他跟前,也只能跑跑腿,噹噹小二哥。萬崗、沙橋兩個礦的工人,全部不干也沒關係。他有的是人。不講不知道,一講嚇一跳。這邊的煤礦資料,他比我們當地人了解得還清楚。人比人,氣死人。」

  蔣疙瘩抖著大腿,說:「他們來就不像我們這邊小兒科的幹了。那才是真正的正規化、機械化,大刀闊斧地干。一年返本,兩年淨賺。」

  沙老歹也激動了,說:「人家什麼人!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話雖這樣講,沙老歹、蔣疙瘩卻各有盤算。他們更想藉機迫使傅大英能在並礦或入股上讓步,那才是最實惠的。沙老歹私下裡嘀咕,這個人真的來了,能把傅大英排斥開,也能讓自己靠邊站。傅大英一再迂迴騰挪,沒有明確表態。沙老歹、蔣疙瘩步步緊逼,大聲問道:「到底怎麼樣?」

  傅大英再不退卻,響亮地答道:「好啊。」

  沙老歹、蔣疙瘩也同樣地說道:「那好,爽快。」

  雙方心裡都拿不定主意,又不願意在氣勢上輸給對方。

  萬崗煤礦的改制一拖再拖,轉眼接近年關了。傅大英和晏鐵嘴在落實改制上,如同兩個武士過招,不把對方琢磨透徹都不肯輕易出手。恰好此時有人登門買礦,晏鐵嘴乘勢而動,借子打子,逼迫傅大英攤牌。

  幾天以後,傅大英接到晏鐵嘴的電話,叫他到鎮政府去和買方見面。傅大英頓時呆了半邊。他一邊答應晏鐵嘴,一邊打聽買礦人的底細。馮白臉、廣老闆也不認識。傅大英再沒有向其他人透露口風。他想,不管來的是哪路神仙,都要親自見面,把握先機。

  傅大英去到鎮裡,撲了個空。晏鐵嘴帶買礦人去縣城一家賓館開了房間,先坐下聊上了。傅大英把電話再次接通。晏鐵嘴在那頭不耐煩地說:「我在華僑飯店。你的時間觀念太淡薄了。這是刀打豆腐兩面光的事,談好了既完成了鎮政府的引資任務,又解決了你們改制的難題。」

  傅大英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想把約談往後拖延幾天,以爭取時間變通。但晏鐵嘴在電話里不容置疑地說:「你馬上來。二樓,水仙廳。西裝革履。」

  傅大英趕到的時候,心裡反而平靜了。他想以自己的決心和廣氏的財力來虛張聲勢,作最後一搏。

  傅大英推門進去。晏鐵嘴斜眼看了一下,伸手示意他入座,卻沒有停下和買礦人的談話,以突出他的談話很重要,也表明進來的人還沒有要緊到談話需要停下來。

  晏鐵嘴說完了,才給兩方作了介紹。傅大英隨著晏鐵嘴的手勢,再次打量屋裡的一老一少。老的姓盧,剃著板刷頭,一臉滄桑世故。年輕人姓易,長髮披肩,眉目清秀,英姿勃勃,像個女士。為了掩飾不安,傅大英邊寒暄邊給晏鐵嘴和老盧遞上香菸。一會兒後,小易掏出一盒中華牌香菸來,各人遞上一支。傅大英慌忙笑了笑,說:「剛才失禮了。」

  晏鐵嘴對傅大英說:「你來了就好。他們實在辛苦,專程從甘肅趕過來了解情況,都是真心誠意。」

  傅大英問:「你不是說他們是浙江人麼?」

  晏鐵嘴:「是啊。他們是這邊人,在西北那邊開礦。不然怎麼說『人是活寶』呢!這段時間鎮裡接待了好幾批他們這樣的人。經過認真篩選,才約你們見面。抓不上手的我都支走了,省得添亂。」

  傅大英朝老盧連連點頭,讓對方開口。老盧指了下小易,不緊不慢地說:「是我外甥想在你們這邊買礦。幾個朋友一再催促,我們就抽空過來了。」

  說完,幾個人一齊朝傅大英看過來。傅大英對小易肅然起敬了。他這時才確認對方是個俊朗小伙,就對小易說:「剛才失認了。你們在北方搞大礦的,怎麼對江南的小煤礦感興趣?」

  小易說:「那邊又干又冷,氣候條件我過不習慣。弋水縣和浙江差不多,還是在這邊受用些。」

  傅大英胸口怦怦亂跳,就推問鎮政府的意向。晏鐵嘴說:「我也知道。自從推行改制,你在礦里是焦頭爛額,我在鎮裡也費盡心機。都是一個心思想讓萬崗煤礦這個鄉鎮企業平穩過渡。所以,有人去鎮裡推薦,我經過深入了解後就同意他們過來。也算給你多一個選擇,再不能猶豫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樣長期拖下去,你我的屁股都要挨板子。」


  傅大英邊聽邊猜測是不是晏鐵嘴用外人買礦來敲打自己。晏鐵嘴又說:「我只是起穿針引線的作用。具體事宜還要你們當面洽談,做到兩廂情願。」

  買礦人的態度坦誠平和,傅大英心裡稍稍放鬆。小易說:「只要礦好,五百萬,一千萬,錢不成問題。這邊談不成,我還想去雲南、貴州看看。」

  傅大英掂量著小易的報價和鎮裡的資產評估。老盧掃了一眼外甥,而且一定在桌子下面用腳告誡了他。因為小易微微一怔,就靠在沙發上止住了話頭。老盧接下說:「是這樣,傅礦長,資金方面請你放心。沒有這個實力我們也不會花這個精力。我想先看看你們礦里的資料,了解井下的實際情況再說。」

  傅大英暗忖,如果對方捨得花錢,技改工程就落後了。他嘴裡敷衍說:「井下當然要看的。一看你們,就知道是行家,把穩人。」

  小易說:「我舅舅搞了幾十年煤礦,也算是個專家了。」

  老盧笑著說:「在傅礦長面前說這個話,那肯定見笑了。過來以後許多地方要向傅礦長請教。」

  傅大英也算見過世面。六年前,到弋水履職的縣長剛剛三十出頭。傅大英當時暗暗喝彩:「媽的個伢子,三十歲當縣長。」眼前這個小易看上去二十來歲,就有上億的資產,賺錢像變魔術一般。傅大英除了驚訝,就是感慨:「媽的個伢子,看不出來。真是有志不在年高!」

  幾個人確定了地面看資料和下井看現場的時間,又聊了些買賣生意以外的事。

  離開的時候,小易讓過晏鐵嘴,拉住傅大英說:「傅礦長是爽快人。談成了,不會虧你的。」

  傅大英明顯感受到對方最後把自己的手用力緊握了一下。

  傅大英反覆估算萬崗煤礦的實際價值。如今有人買礦,一開口就出到這個價位,自己更有理由把價格往上拋。起初,傅大英擔心晏鐵嘴從中作亂,現在卻要感謝他了。上山打虎怎比坐地分贓?何樂而不為!有了這樣的想法,傅大英頓時感到在煤礦打拼的艱難——確實歲月無情,力不從心了。原來要奮力一搏的勁頭隨即鬆弛下來。

  老盧、小易到萬崗煤礦查閱圖紙資料。又隨傅大英下井看了現場。

  從井下上來,洗完澡,吃過飯,送走客人。回到大院的套間休息時,已經很晚了。傅大英疲憊不堪。他想:「等他們回音了,再向晏鐵嘴匯報吧。」

  柳蘭為了發放工資,也留在礦里。傅大英向她問了庫存現金,工資數額。柳蘭又告訴說她這個月重了兩斤,衣服顯得緊了。看著柳蘭那母貓眯眼似的溫柔,傅大英分外愛憐。他摟住柳蘭不願鬆手。在財務室的內間,柳蘭配合了好幾次,傅大英仍然不在狀態上。兩個人只好作罷。柳蘭問:「男人也有更年期?」

  傅大英只是搖頭。柳蘭弄不清他是搖「不知道」,還是搖「沒有」。好久,柳蘭不甘心地問:「是不是累了?是不是礦里的事情操勞的?」


  傅大英說:「哪個不累?哪個不操勞?大概是老了。」

  柳蘭說:「人家勞力不勞神。你勞力又勞神。」

  類似的情況,以前也有過。聽了柳蘭的話,傅大英似乎曲徑通幽,柳暗花明了。

  柳蘭細緻,耐心。在傅大英窩火煩躁的時候,她總能找准痛點,撫慰解困,讓那些苦楚慢慢消停。這也是家鳳罵了那麼多年,傅大英冷落那麼多女人,獨獨丟不下柳蘭的原因。

  傅大英的心火漸漸平息了。他本來要把沙老歹、蔣疙瘩介紹外人買礦的事情告訴柳蘭,讓她著急。再揭開誘人的前景,讓她轉憂為喜後,欣賞自己,崇拜自己。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下了。不確定的因素很多,一些人事還沒有吃透。萬一傳播出去,反而會相互掣肘,影響大局。

  傅大英把手放在柳蘭胸口上睡著了。傅大英撫摩著女人身體,更容易入眠。

  柳蘭睡不著,她在回想傅大英這些天的活動。出差呀,回家呀,開會喝酒什麼的。猜測是什麼導致了他剛才的狼狽相。最後,她確信傅大英還是在意她的,漸漸也迷糊入睡了。

  夢裡,柳蘭不知到了什麼地方。恍惚中害蟲拿著棍子攆來了。「這個殺頭的!」柳蘭罵道,想跑怎麼也跑不動。好不容易躲進一間屋子,丈夫卻坐在拐角里。仿佛又覺得那不是丈夫,就是害蟲。正要分辨仔細,那扇窗戶又著火了,而且越燒越大……柳蘭走投無路,朝害蟲叫著「你敢……你敢……」一下驚醒了。幾分鐘以後,柳蘭方才回過神來。她發現潮濕的窗戶玻璃上果然有一個亮點,分不清是亮光照著水汽,還是水汽映著亮光,正在慢慢變大,越來越亮。過了一會,昏暗的房間裡隱約見影了,那不像燈光。柳蘭下床到窗戶邊張望,第一個景象就是大火燒山了!柳蘭暗自慶幸,那邊和自家的山場不在一起。

  柳蘭匆忙叫醒了傅大英,讓他返回他自己的房間。

  火光驚動了大院裡的人。他們起床出來,聚攏在大院旁邊的高坡上,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礦里的幾條狗先前躲在角落裡對著火光驚恐地狂吠。這時它們跑到人群旁邊,搖著尾巴。偶爾叫喚幾聲,不再害怕了。聽到動靜,誰家的公雞打鳴了。緊接著又傳來雞群的責難聲,躁動聲。隨後公雞的打鳴只到一半就草草收場了,變成咯咯咯的一陣怪叫。好像和同伴道歉:「不好意思。搞錯了,打攪打攪。」

  傅大英大聲咳嗽著從自己的住處一路走過來,向人群發問。人堆里有人說:「不好了,燒山了。看樣子是鎮政府的林場。」

  黑暗中有人責難:「颳了一天的風。家裡的板壁收燥,叭叭直響,還有人大膽燒荒。」

  傅大英問:「哪家在燒荒?」

  有人說:「不清楚。」也有人說:「哪一家?肯定是挨著林場旁邊的人家。」

  傅大英也站上高處瞭望,晚上看不真切。但可以斷定,著火的地方確實是鎮政府的林山。那裡已經燒過好多次了。以前都是白天,又在邊上燒,很快就被撲滅了。


  這一次不同,火場上的天空被映照得紅彤彤的一片。萬崗煤礦大院裡已經落下燒過的樹葉黑灰,還有長長的灰吊子也順風飄過來。隱約聽到火場裡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和風卷火頭的呼呼聲。相隔三四里的萬崗煤礦變得像晚霞燒天的景象,甚至能感到火焰的熱度。

  一條彎彎曲曲的火龍越過山包延展到這邊山崗來了。林場那邊有人拖著嗓門叫喊:「快來救火啊!失火嘍!燒山嘍!」又聽到婦女的哭叫聲:「啊呀,燒過來了。不好啦,燒到我家山上了……」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鎮政府的電話,要求萬崗煤礦立即組織人員趕赴林場救火。傅大英把電話打到井口值班室。湯秋滿帶著瞌睡迷迷糊糊說:「怎麼我值班老是有事!」又說:「等井下的工人上來,再趕到現場,多少東西燒不掉!不如在大院裡組織沒有上班的人去。」

  傅大英轉念一想,也是。但還是讓湯秋滿通知井下停產,讓工人升井趕去救火。不管有沒有效果,人員要到,要有行動。並責令湯秋滿和當班隊長帶隊。

  住在大院的老桂、老邵、喬山、鄭小目、黑子、莊繞子、大狗子、春明、大腳憨和吳球等等人,好多先前就起來了。老桂一聽要去救火,一肚子不高興,說:「燒了還好些。那片山場原來就是我們生產隊的。鎮裡幹部找村里幹部開了幾個會,喝了幾餐酒。村裡的就變成了鎮裡的。我們的就變成了他們的。聽講鎮裡年年給村里提留款,我們沒有見到一分一厘,全給村裡的蛀蟲吃掉了。」

  傅大英責備桂歡跑,不該大是大非前面發泄私憤。老桂忍不住又說:「不要叫我救火,那片山有我的份。燒了我難過,不燒我也難過。」

  傅大英厲聲說:「今晚不救火,明天別上班。也不要住礦里了,回去拉倒。」

  桂歡跑只好在光影中苦笑起來。他一邊回家換鞋一邊說:「我去,我去。我帶把芭蕉扇,把火扇大些,燒個火焰山。」

  老桂說完,春明又說:「那年我在林場偷棵樹,林場的人追到家裡。沒收了樹還處罰我做了義務工。能罰就能獎,今天晚上我們去救火獎勵多少錢?」

  沒有人回應春明。傅大英看人員集中了,只有幾把斧子和刀。也不和工人鬥嘴皮,催促他們趕快動身。二十多個人走走站站,到了大院門口。一輛農用車開過來了,是王破車。王破車揉著眼睛也在罵,這一晚睡不好,肯定影響明天出車。他找到傅大英,中規中矩說:「傅大礦長,真是你叫我才來。今天換了哪個叫我都不行。不過我醜話講在前頭,義務工我是從來不乾的!我不找鎮政府,就找你。」

  「你先把他們送到,再回頭接湯秋滿他們。」傅大英說,「少了餓鬼的食,都少不了你財迷的錢。」

  傅大英叮囑喬山和桂歡跑兩人暫時帶隊,等湯秋滿到了再歸他統一安排。千萬要注意火頭的方位。不要頂風上,不要踏火坑。

  一大群人紛紛爬上農用車。在車上涼風一吹,一個個打起哆嗦來。他們一路上拼命叫喊:「不好嘍,大火燒山咯!要逮人嘍!」

  風嗚嗚刮,火呼呼響。風要把房屋吹跑,火要把山包燒焦。

  礦里人趕到的時候,火場已經有不少人了。火頭旁邊火勢太旺,烤得人無法靠近,燒過的地方也不需要滅火了。鎮裡不斷有人趕到現場,村里也有人到了。他們只好組織人員離火頭三四十米的山路兩側砍隔火帶,阻止火勢蔓延。看林場的老頭郭老五呆呆地站著,一邊哭一邊掐去垂在下巴幾寸長的鼻涕,往火場那邊扔,好像那也能滅火。他不停地講訴:「這怎麼好,這叫我怎麼搞啊,沒招呼到就燒起來。這怎麼得了?我一大把年紀,要坐牢了。家裡怎麼搞啊——」


  還有些救火的人,只是在山腳下大聲喊叫,卻沒有實際行動。鎮幹部走近了,他們竄來竄去,叫得更響。轉過身去,他們又說:「正好,明天我叫家裡人來撿木炭。」

  這話一說,不少人來了精神,也說:「平時不給上山砍樹。這下燒山了,撿木炭總可以吧。」

  火場旁邊有人告誡了:「你那是痴心妄想!公家的東西,爛得拿不得。你烏龜爪子不要亂伸。小心有爪子來,沒爪子去。」

  大院來的這班人比照火場位置砍了一段隔離帶,就退下來休息,讓別人接著砍。老桂說:「這山沒燒的時候,有些人霸屎狗樣的占著。這下又砍又燒,變得光禿禿的了,總該還給我們了吧。老子因禍得福,正好栽樹。」

  人群里有人說:「白日做夢。」

  湯秋滿帶著人也來了,和桂歡跑喬山他們匯集在一起。好幾張嘴巴說:「湯工,你們遲到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看你們發揮了。」

  湯秋滿望望山上,悄悄說:「這山上,這夜裡,救火也是形式化,喊得好聽。你們加倍小心,千萬不能傷到人!」

  工人問:「那我們不如撤退了。」

  湯秋滿趕忙說:「那怎麼行!我一講,你們就得寸進尺了。趕快接住他們先頭的路子砍。」

  工人問:「砍到哪裡為止?不會砍到天亮吧?」

  湯秋滿說:「砍多少是多少,砍到哪裡算哪裡。這個不強迫。我還能在大火跟前定標準哪?出了紕漏我擔待的起?」

  鎮裡村裡的幹部湊在一起,對著山上悄悄說:「多少人眼巴巴地望著這裡呢……這下好了,明天看晏鐵嘴發火吧,非得扒層皮不可。」轉而又議論,是怪旁邊燒荒的呢,還是怪兩個看林場的。

  有人以經歷過大是大非的口氣在叫:「不曉得不要亂說!閉起你的烏鴉嘴。」

  就在人群對進一步滅火抓耳撓腮的時候,風向變了。火龍沒有燒到人工砍出的隔火帶就停止了。另幾處火頭燒到一塊空白地帶,也歇下來。那裡的樹木已經被鎮裡砍伐了,只留下稀稀疏疏一些竹絲,腳柴,和生荒地差不多。火光在那裡閃爍了一陣就暗淡下來,化成煙霧飄浮在山崗上。

  好幾條火龍燒著燒著,斷成了幾節,又慢慢地變成幾個火球,再縮成幾個火點。漸漸地看不到明火了,只有黑暗和煙霧瀰漫在一起。

  火邊燒邊熄滅了。人群已經疲憊,不再興奮,不再叫喊。一群一夥的散了。四下里陷入沉寂。不久,東邊山頂上微微放亮——那不是山林復燃的火光,而是黎明已至,天色漸漸亮了。

  焦黑的土山熱浪翻滾,過火的林地煙霧蒸騰,和灰白的天空混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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