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知秋墓,憶仁宗
2024-09-14 02:15:26
作者: 風襲星辰
雲州西南,朔楓鎮往東十一二里,有一紅楓谷。
紅楓谷三面環山,只有南面有一條小道,其餘之處盡植紅楓,漫山遍野。
正值深秋,紅楓如畫。
秋風一吹,漫山遍野的楓樹更如紅色的火焰在燃燒,燃遍三山一谷,煞是好看。
許知秋便隱居於此。
車馬停在山谷外,曹陽只帶著楊青,沿著林間小道朝里走去。
雞爪似的楓葉在風中左右搖曳,簌簌作響,卻是不好說對曹陽的到來是在歡迎,還是在驅趕。
曲徑通幽,直至一處籬笆院牆外。
院子裡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正十分認真地清洗著一顆顆梨。其容貌清雅秀麗,如一朵山間的茉莉花,讓人一見難忘。
楓林靜謐。
此時那女子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來,見是兩個陌生男子,也不懼怕,還有些好奇,眨眼看著。
楊青走到院門外,笑容溫和地問道:「請問許先生是否住在這裡?」
「...家父去年偶感風寒,不幸辭世,兩位貴客請回吧。」女子容貌清雅,措辭也雅,顯然是讀過不少書的。
聽聞許知秋因病亡故,楊青訝然,轉過身來看向曹陽,惜嘆道:「殿下,咱們來晚了。」
曹陽只是隨意嗯了一聲,看了眼那些數量太多,明顯不是用來吃的梨,而後看向那清雅女子,說道:
「我等不遠千里而來,皆是因為仰慕許先生之才。今雖不能把酒言歡,但也應當去墳前祭拜一二,不知是否方便。」
女子放下手中活計,又擦拭乾淨手上的水漬,起身一禮,說道:「自是可以,二位請隨我來。」
而後引著曹陽與楊青走出籬笆小院,沿著院門外的一條小路向楓林深處走去。
行走途中。
楊青似隨口發問道:「在下楊青,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許半夏,見過兩位大人。」女子停下腳步,回身一禮。
楊青略顯侷促,解釋道:「我不是什麼大人,我家殿下才是。」
許半夏抿嘴一笑,而後分別向曹陽和楊青行兩種禮,道:「草民許半夏拜見殿下,見過楊先生。」
曹陽伸手虛抬,示意她免禮。
楊青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怕再說自己也不是楊先生後,還要勞煩她再行一次行禮,於是只好什麼也不說,尷尬笑著拱手回了一禮。
許半夏轉身繼續引路。
路過用柵欄圍住的十幾棵梨樹,裡面有一膚色黝黑,約莫三十幾歲的農夫正提著籮筐摘梨,忙忙碌碌,只是朝這邊匆匆瞥了一眼,沒空搭理曹陽幾人。
許半夏見曹陽頻頻看向那邊,因此主動介紹道:「那位是小女子的二叔,許知遠。」
曹陽微笑著說道:「干農活倒也是一把好手。」
許半夏看著曹陽眨了眨眼,沒再說話,蓮步輕搖,領著二人來到梨樹後邊的一處空地。
空地上有一個小土堆,前面立著一塊木製墓碑,上面寫著:
——景和辛丑年秋九月之吉。
——家父許知秋之墓。
——女許半夏墓。
看著墓碑上的信息,曹陽不禁眉梢一挑,有些意外,又覺得不意外,因為這才符合許知秋的性格。
景和是周仁宗時的年號。
景和辛丑年就是景和七十一年,換算到現在,也就是景泰二十八年。
可逝於景泰,卻用景和的年號,這是在懷念仁宗之治,但更是在表達對當朝陛下的不滿。
楊青顯然也是品出了其中雖隱晦卻極其陰損的嘲諷意味,看向許半夏的目光不禁流露出擔憂之色,並不時悄悄打量曹陽的表情,想看是否能幫幫她。
曹陽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道:「回去吧。」
許半夏微微一愣,卻也不多說什麼,帶著曹陽二人往回走。
再次路過那處小梨園,曹陽卻是停下了腳步,朝那膚色黝黑的農戶說道:「裡面的可是許先生。」
許知遠操著些口音,神態、語氣也頗顯粗魯地說道:「俺叫許知遠,表哥他上個月病死了,你們認錯人了嘞。」
曹陽咧嘴一笑,道:「久聞許先生大才,不料竟是遭了天妒,著實叫人惋惜。既如此,本王理當照拂其後人,今日便帶其女許半夏離開,好為她尋一良家,也算是為許先生略盡綿薄之力。」
許知遠一時沒有回話。
許半夏捂嘴驚呼,險些失態發出聲音。
楊青更是直接呆住,緊接著一臉焦急,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在被曹陽掃了一眼後,不敢再說。
「俺哥臨終前把半夏交給俺來撫養,而且已經找好人家了,這樣不好吧。」
「本王覺得沒什麼不好的。此事除非許先生親自來談,否則本王便替他做主了。」
說罷,曹陽對楊青吩咐道:「去隨許小姐簡單收拾行囊,即刻起程回京。」
「...是,殿下。」
楊青心中不願見到這一幕,但這是曹陽的命令,因此他只得拱手領命,而後一臉無奈地看向許半夏,說道:「許小姐,請吧。」
許半夏嗔了他一眼,又看向站在梨樹下許知遠,道:「您再不說話,女兒可就只得隨他們去了。」
「......罷,罷,罷。」許知遠連嘆三聲,看著曹陽,說道:「在下便是許知秋,殿下應是當朝魏王爺吧。」
曹陽執晚輩禮,說道:「晚輩曹陽,拜見許先生。」
「...殿下既知我心意,又何必強人所難?」許知秋並沒有回禮的意思。
他的這一行為可以說是在藐視皇家威嚴,罪過不小。
但曹陽並未與他計較這些,賢才隱士,有些脾氣很正常。
曹陽反問道:「先生既知我來意,又為何忍心袖手旁觀?」
許知秋黝黑的面龐上浮現一絲不快,沉聲說道:「這是順勢而為!」
曹陽朝著楊青抬手輕揮,示意他離開。
楊青拱手領命,稍作猶豫後,走到許半夏身邊,擒著她的手腕一起離開這裡。
許半夏也並未掙扎,如盛開的茉莉花一般淡淡地笑著,隨楊青離開了此處。
待二人走後,曹陽這才說道:「北齊興兵十萬欲寇鳳鳴關,一旦得逞,我大周北境的萬千生民必遭劫掠,否則北齊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國力,再興戰事。」
「許先生怎的能說這是順勢而為?」
梨樹下,許知秋背著籮筐,又開始摘梨,動作隨意,語氣卻是十分的篤定,說道:「若是鳳鳴關被占,北齊必不會劫掠百姓。」
曹陽問道:「那他們只能是固守鳳鳴關,萬難再進半步。屆時我大周聚兵反攻,他們即便占了鳳鳴關,也一定會因糧草不濟而敗退。」
「如此一來,北齊此前所消耗的一切都將成了無用功,空耗國力,豈不是要叫天下人笑話?」
許知秋道:「不劫之於民,為何不能掠之於商賈、門閥?」
「這麼多年來,雲州境內早已是暗瘡遍布,一千戶百姓,也未必有一戶商賈的糧食多。請問在這等情況下,換了殿下來統掌北齊,會向誰人落刀?」
曹陽沉默了。
許知秋所言,確實是雲州境內的實情,連養牛、養鵝都收稅,百姓的日子怎麼可能好過?
怕是一旦北齊破關,百姓們說不準還會夾道歡迎,歡歌載舞。
就像前幾日在清風小築門口,百姓們心中的怨氣積累到已經敢圍堵皇子府,敢當街喝罵朝廷官員,乃至動手。
但,鳳鳴關絕不能丟。
因為自己不能輸,輸了,就是死。
曹陽道:「將生死安樂掌控在自己手裡,永遠比交給別人更放心。許先生既然如此憂心國事,何不一展所學,親自為雲州百姓覓得安寧?」
許知秋回頭看了曹陽兩眼,復又轉過身去摘梨,道:「在下對治世安民早沒了興趣,否則也不會來這紅楓谷隱居。請回吧。」
「若真沒了興趣,又怎會聊這許多?」
曹陽推開柵欄,踱步走到許知秋身前,拱手作揖,道:「曹陽誠心懇請先生出山,蕩平北賊,保境安民,還望先生莫再推辭。」
「沒興趣,只會釀酒而已。」許知秋的態度依舊冷淡,且眼前的這棵梨樹還未摘完,便背著籮筐朝另一棵梨樹走去。
曹陽並未氣餒,在心中快速分析了許知秋所在意的,而後再次來到他面前,拱手作揖,道:
「若先生願出山相助,晚輩也定當竭盡所能,整肅吏治,為雲州的百姓換得一份安寧。」
許知秋沒能想到曹陽竟是如此謙遜,如此的禮賢下士,心中不免動容,只是卻不怎麼相信他有整肅雲州的能力,問道:
「雲州境內之所以積怨深重,皆是因孔家以及其它世家經年累月的盤剝所致。他們歷朝歷代都生根於此,上至督撫,下至更夫,可以說有九成都是他們的人,殿下又如何能動得了他們?」
這便是雲州弊政的根源所在!
官官相護,個個都貪,只是苦了百姓。
苦了又苦。
這等弊政在仁宗之治時稍有收斂,但後來在曹德孟剛剛繼位的那幾年,又開始瘋狂滋長。
不止是燕山孔家。
隴右白家,淮南崔家,平陽鄭家,周朝四大名門望族都有參與,還有雲州境內的十幾個世家。
盤根錯節,又豈是說動就能動的?
曹德孟治理了三十年,也只能是勉強壓住,不生暴亂而已。
因此,也確實很難讓人相信只是皇子,只是魏王的曹陽能做成這等大事。
曹陽清楚其中的難處,但更清楚鳳鳴關必須穩住,甚至是必須斬獲奇功!
因為張成道與孔沐言擺明了是要生事,即便自己不想招惹他們,他們也會想盡各種辦法去剋扣運往鳳鳴關的糧草。
那是在要自己的命!
曹陽目光直視許知秋,信念極強,擲地有聲地說道:
「若論世家門閥,在這大周皇朝,誰人比得過我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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