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雨
2024-09-14 04:09:42
作者: 清風化月明
盲目不盲目,都是相對的。
俗人都有從眾心理,身為仙人的修行者並不例外,既然從眾,勢必要有一個領頭的,在俗世被稱為王,被稱為皇帝,在修行界,便是長老宗主之類。
執事,聽起來並不高上威風,卻說能管到他門他派,相比宗主之位,其實並不差。
大家心裡都抱著個想法,占據位置,好藉此傳揚自身威勢,有朝一日或許能吞併其餘門派,將自身在道統名門位置往上提一提。
於是這些高人吵得面紅耳赤,毫無仙風道骨模樣,就差擼起袖子動手。
除了幾個比較大的道統之外,其餘人誰都不服誰,緣何?
來商議市集,大多是得了代表的弟子、長老,要是無作用也就罷了,偏偏這位置利益極大,自己不爭氣回去,指不定要被同門碎嘴。
於是有人提議,乾脆論一場道。
誰贏了就選誰。
「你瞧,修行者和凡人沒甚不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玉道:「記仇且貪心,暴躁既兇狠,在俗世,可算作天牢大凶。」
「你也是?」
明玉沉默,看了看一臉無辜的趙玄,覺得沒什麼可說了。
這人好無趣。
不是不想回答,不好回答,修行者都是耳目靈通之輩,你在這說話,別人運氣耳力,千米外都能聽見,何況小小的高樓。
點蒼山是大門派,家底子硬,又有個大長老在此,說點胡話,得罪人的話不成問題。
但他趙玄現在會獵諸人,一舉一動皆在觀察注視,你這頭說人壞話,萬一別人不做跑了,甚至轉而對你出手,便是樁壞事。
索性打定主意不言不語,抱著劍平靜注視諸人,冷眼旁觀爭鬥,誰能服眾,便可摘取執事位置。
鎮守、萬寶樓、點蒼山,這便占據了三個,還要再留三個以備後續地方加入,真正能拿出來給爭取也就四個位置。
物以稀為貴,看不見摸不著的位置姑且也算物,本來抱著多少爭一爭的心思。
打到後面,變成誰都不服誰,眼看著要下死手,顧念春在趙玄示意下發話,「諸位道友莫要傷和氣。」
「執事位置並不固定人員,有德者居之,不如這樣,設立六年為一任,做的好嘛,自然可以連任,做不好便退位讓賢換他人來做,如何?」
「那這不是和做官一樣?」
顧念春笑著點頭:「人多肉少,只能出此下策,比作做官自無不可,鎮守本就是官吏,且官吏品級施行幾萬年,自有道理在的。」
這麼想,確實在理,既然都想要位置,那便一人一個先上。
六年時間在凡人看來很長,可在壽命動輒幾百年幾千年的修行者看來,無非是過幾天打個盹功夫,眨眼睛就過去。
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同時有人問,趙璇這個主執事的位置,是否也可以換人。
「當然可以換,趙某任期也是六年,會從執事內選出一名內外兼服之人,在趙某離任時繼任。」
老道人輕輕咦了一聲,坐直了,這話可沒跟他們說過,不是做一輩子的嗎,怎麼轉也變成六年。
那這樣,辛辛苦苦折騰起這攤架子,豈不是與旁人作嫁衣裳?
這娃娃,在玩何種手段?
這話讓歷經江湖磨礪的老道人都覺得迷惑,更不用說其餘人等,得到再三肯定後,轉而開始稱頌趙玄品性高潔之類。
最後另外四名執事被選出來,分別是:凌虛劍派、琅琊洞府、淮海府、三靈廟。
前兩個門派實力較強,許為執事應該,第三個淮海府是朝廷治所,給個位置也無妨。
最後一個,三靈廟,這是哪個窮鄉僻壤蹦出來的小門派,孤零零一個光頭和尚,修為甚至才四境。
「他……」
「寶華寺的分脈。」
寶華寺,眾人的目光都在光頭上點了點,然後默然,前些日子寶華寺有點倒霉,莫名暴死好幾個活佛,可底蘊仍在,不是小門小派可以仰望。
雖說不太理解,為什麼派一個分脈的弟子來赴會,未免太過傲慢,但想到位置實際上分給了寶華寺,便都不在意此等細枝末節。
紛紛簽下契約。
於是,趙玄心中大石終於落下,眼底下這些人,便可暫且算是他勢力與羽翼,儘管不能驅使,搖鼓助威痛打落水狗倒是可以。
正好,城內就有一條他特別想打死的老狗。
不僅要打死,更要摧毀其門派。
……
……
夜色灑滿大地,陰雲匯聚,催生出一片水霧。
凝結,在風的鼓動下,自高空砸落,不一會兒便叮叮噹噹連成片。
男人伸手推開窗,夜雨帶著秋涼侵入房間,涼爽得令人舒適。
正好蓋住房間裡的燥熱。
不止於紅泥小火爐,更是寬大房間最裡面的拔步床,凌亂痕跡上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名女人,或清仙或艷麗,都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仙子』。
「合歡宗的鼎爐啊,承疇好風流。」
房門推開,更大的水霧撲進,閒敲棋子的主人抬頭看去,便看到一個身穿白衣、腰懸玉佩,手中拿著柄同樣素白紙扇的年輕公子。
「羽公來了,請坐。」
羽公,這與年輕人樣貌並不符合,或可稱為羽公子,少了個字,意境含義便大不相同。
要麼,有大功德於是被稱之為公;要麼,年紀大長人幾歲……
「不必拘束。」
羽公笑了笑,隨意落座,也不關門,任憑雨霧催進來。
兩人對坐在桌前,桌上擺了小火爐,裡面咕咚咕咚煮著羊肉,火爐邊是棋盤,但並無棋局,而是一片黑白棋子雜亂。
看了棋子,被稱為羽公的年輕人道,「有心事?」
「是有心事,羽公,您不該來的。」
男人搖了搖頭,面露擔憂之色,「春江城已經成了龍潭虎穴,慢慢說等候您的點蒼山,還有掌控地獄的春江城隍,再加上今夜聚會,那些散亂修士都被整合了,局勢簡直差的不能再差,一朝有誤,千年基業將毀於一旦!」
「因此,離開吧,就當我求您了。」
「哈哈哈哈,承疇你變了,之前可是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叫囂著要讓天地變色,如今不過幾個亂局,一點雜亂人物,別讓你慌亂成這樣,你的心啊,還得練呢。」
凜然不懼的氣勢感染了男人,他怔怔然片刻,隨即瞪大了眼睛,莫非,真對一切有把握?
「羽公還請直言,在下早就不是之前眼見狹窄的毛頭小子,歷年被風霜打磨了心境,失了銳氣,實在想不明白在這種殺局下,羽公如何反敗為勝。」
羽公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用筷子夾了一塊滾燙羊肉,吃了,唇齒留香的味道令他滿足眯起眼睛,之後又是一塊。
直到吃完了半鍋羊肉,才慢悠悠吐出口氣,才有心情回復,「你剛才說那麼多,無非一個字,人,什麼點蒼山、城隍,雜七雜八的東西聚在一起,追求便是一個人多罷了。」
「見風使舵的修行者不足懼,春江城隍……呵呵,亦不足懼,無非是老頭子比較棘手罷了,不過嘛,也不算什麼麻煩。」
聽著這麼說,男人心境平復,但是轉念一想,這些手段固然可以抵擋,但追根結底……趙玄,這人才可怕。
手持驚蟄,腰懸鎮守官印,前者可同歸於盡,後者可玉石俱焚。
看著如小兒持利器,亦可殺人絕命。
羽公聽著訴說,也嘆了口氣,心底頗有無味雜陳之感,一來雙方是仇家,二來,小小武夫能修行至此,能換取道統名門接連出手,實在可貴。
若非身不由己,便值得交好一番,往後定是風流人物。
可惜,命數已盡,該隕落。
「他是有點麻煩,因此我才來找你。」
「我要知道城內所有陣法節點的布置,包括鎮守府與府衙!」
男人沉默很久,神情糾結,怔然望著窗外雨聲,羽公並不催他,專心致志吃著另外半鍋羊肉,吃完喝盡,連骨頭都嚼碎了。
便轉過頭,去看男人。
已經給你時間,該直言。
「羽公,城內陣法關乎百姓民生,關乎四十萬口人性命,你要拿來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布局殺人。」
羽公伸出兩根手指,「他的依仗是國運民心,可以調動四十萬人氣血陽氣,使出玉石俱焚的一招,那便破了他的民心,毀了他的國運,使人得他人人喊打。」
說完彎下一根手指,「第二招是驚蟄劍……很厲害,真的很厲害。」
連說兩個厲害,顯然那片凝結而出的雷雲,給予他很大創傷,許多同門因此引發心悸而死去,實乃大恨。
厲害也得殺了,否則修行這麼多年,連同門仇也不能報,有何面目於九泉之下見祖師。
於是他想到一個很好的手段,但這個手段不能說,至少不能說給男人聽,這位早年衷心耿耿的道友,似乎已動搖信念,不再值得相信。
「我……不能說。」
男人抬起頭,直視羽公,瞧著那張邪魅的臉,語氣冰冷:「四十萬百姓,本官代天子牧民,絕不可讓他們生出半點意外。」
「代天子牧民?哈哈哈哈哈,呵呵呵……」
笑聲猖狂,還未出門便消弭,隨後揚起手,抽了男人一個耳光。
很響,火辣辣地疼,不一會兒左半邊臉完全腫起來,紅彤彤的,很是艷麗。
「你真把自己當做官了?笑話,出生修行門派,乃是仙家,與凡人並不是同類,他們樣貌長得和我們相似,實際上是如豬狗一樣的東西,你不信?」
「凡人養豬羊,一年一胎,百年便是百代,凡人性命最多也就百年,而我等修行者,壽命動輒成百上千,到高處更能上萬年,百年在我等眼中和豬羊的一胎有何區別?四十萬人,不過是四十萬頭豬羊,就算殺了又能如何!不到二十年又能長出一批,年年日日不窮絕,何必惋惜!」
這話,偏激,卻又是大多修行人的真實寫照,確切想法,壽命一旦拉長,百年在眼中真如過眼雲煙,一眨眼就死了的活物,和牛羊有什麼區別?
無區別。
即便聽了這番鞭辟入裡的話,男人依舊堅持內心看法,人世間很多有趣,春夏秋冬各個季節,中秋除夕各個節日,無時無刻都在散發新氣象。
並非是山上沉悶,幾百年如一日,爭眼修行,閉眼打坐,枯燥得像個木頭人,那樣的日子過上幾百年,和過一天有何區別?
但在人間,在繁華春江府,他可以每日都過不一樣的生活,美食美酒美人,再有人幫他管理城治,天堂一樣的地方,怎能破滅。
「羽公,換個法子吧。」
這下,輪到對面的人沉默了,呵呵笑過兩聲:「既然不願意說…」
話音方落,手指運氣在男人頭上一拍,虛幻淡薄魂體便被逼出,扭曲著慘叫,任憑對方翻閱記憶。
良久,羽公揮揮袖子,湧出一道深灰色的霧氣,霧氣覆蓋魂體結成外殼,撲進男人軀體。
「咳咳咳,呀,怎是個廢體。」
『男人』皺著眉,努力適應軀體,羽公平靜開口:「替周朝做官不能用修行者,容易被察覺,廢去修為的弟子正好合用。」
「這樣啊,這具軀體記憶還是蠻不錯的,居然娶了七房小妾,真真是享盡了齊人之福。」
「小心處事,莫要出差錯,做事這幾天更不要讓人察覺到。」
感受到冰寒語境,『男人』正色點頭,仿照以前模樣彎腰行禮:「請羽公放心,承疇必不辜負重託。」
風聲呼嘯,等到再起身的時候,羽公已經不見了,房屋內只剩下他與仒頭床上女人。
從記憶中知道,這些合歡宗女人都被買來,有過賣身契,等於原生物品,可以任意打砸。
走到床前,探下頭深深一吸,女人們鼻尖便湧出來淺淺霧氣,盡數被吸入體內。
面容肉眼可見枯搞,成為乾屍模樣。
鼻頭尖亦沒有了呼吸,赫然已經死透。
伸出手,拍下,乾屍變成粉末,順著風聲,一股腦地颳了出去,散入茫茫煙雨中。
「才子佳人,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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