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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我愛你

2024-09-14 05:03:30 作者: 酌青梔
  電梯門開了,那位母親慌裡慌張地拉著女兒下電梯,四周重新恢復寂靜。片刻,秦招招按的樓層到了,門開,她抬腳走出來,長廊的頂燈亮的有些晃眼。

  倏爾,包里忽然響起熟悉的震動聲。

  「嗡——,嗡——」

  秦招招拿起來看,屏幕上赫然是剛才她撥出無數次都傳來關機提示音的號碼。

  她眸中恢復幾分清明,指尖微顫著點了接通——

  「……喂,招招?」

  熟悉的聲音,伴隨著微弱的電流聲傳進耳中。

  聽起來好好兒的,秦招招旋即聽到自己虛驚一場後如釋重負的呼吸和心跳。

  理智回籠,三魂六魄也塵埃落定,秦招招唇角勾起一點苦澀的弧度。

  還好他沒事——接到電話,她腦子裡竟然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電話那頭的男人笑了一下,似乎很高興她能主動打給他,但又有些愧疚不安:「抱歉,你打來電話時我在飛機上,飛行模式接不到電話。剛剛才調回來,找我有事嗎?」

  ——愛荷華洲發生了銀行劫案,爆炸點就在你出差辦公地點的四周,我擔心你。

  她本應這麼說。

  「……沒事,手機剛才一直在誤觸,我也是才發現。」秦招招回答得虛偽而鎮定,仿佛片刻前糾纏得她惶惶不安的擔憂全都是幻覺。

  對面陷入無聲,良久,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我還以為你聽說了愛荷華州的銀行劫案,擔心我的安全呢。」

  秦招招呼吸微促,但還是佯裝冷淡,「我沒那麼閒,沒其他事的話,我先掛了……」

  「如果我真的在這場意外中重傷或死了,你會難過嗎?」他兀自打斷她,語氣輕鬆。

  用不吉利的、近乎咒罵自己的玩笑,如此直白坦蕩。

  被問的人卻沒有一絲猶豫——「不會。」

  晏承低笑一聲,「這麼冷漠啊,也不怕我傷心?」

  「晏承,你第一天認識我嗎,」秦招招神色稍定,好像忽然之間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我不是一直都這麼冷漠,一直這麼自私,一直傷害你嗎?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變過。」

  對面沒有接話,顯然是沒預料到秦招招的態度會這麼沖。

  事實上,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她反應會這麼大,明明上一秒還沉浸在永遠失去一個人的不安中,下一秒那個人好端端活著和她聯繫,她反而又要冷著態度推開對方。

  「是我說錯話,惹你不高興了嗎,」晏承好脾氣道,率先做出讓步,「……如果你不喜歡我開這種玩笑的話,以後我不會再說了。」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面對秦招招時,晏承連三分脾氣都沒有。

  可他越是這麼寬容,秦招招就越是哀傷焦躁,她想起自己在電梯裡莫名其妙掉的眼淚,想起她因為恐懼失去遲遲不敢打給他公司的電話。她不敢往深了想,不願丟盔棄甲,只能一邊手忙腳亂地拉起心理防線,一邊努力回想自己以前是怎麼對晏承的,她模仿著,極盡刻薄地負他的心:

  「別,我可不想跟你有以後。這段日子你找那麼多藉口留在我身邊,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晏承,這種逢場作戲的曖昧戲碼,我懶得陪你玩兒了。」

  她笑了笑,語氣輕描淡寫:「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繫了。」

  「……」

  沉默片刻,晏承開口,尾音隱有一絲慌亂:「我們見了面再談這件事好嗎,剛才你……」

  「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也不需要再見面,就這樣吧。」秦招招語氣淡漠,話音才落,她就掛了電話。


  完全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長廊的拐角近在眼前,秦招招走的步履維艱。站在門前,她扶著門鎖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抬手去輸指紋。

  開門聲響起的同時,身後也跟著傳來電梯門開的聲響,然後是沉重而匆忙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視野開闊、目光觸及那道熟悉身影的一瞬間,她忽然愣住了。

  不遠處,呼吸還未平復的人,不久前還出現在她夢裡的那雙眼,同樣遙遙望了過來。

  男人長身玉立,筆挺整潔的白色襯衫,只有兩邊袖口往上挽了一些,露出有力的小臂以及手腕上的表。

  晏承。

  ——他說他剛下飛機,原來是回國的飛機。

  事實上,回國這件事,晏承蓄謀很久了。思念波濤洶湧,在他了結了愛荷華州的事情後攀升到極致,以至於沒告訴任何人,就自顧自訂了航班回來。原本只是想像很久以前那樣遠遠地、偷偷地看她一眼,偏偏又在來的路上看到那些新聞和未接來電。

  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他忍不住重新生出希冀,並從未有如此強烈的預感:他必須走到她面前,再最後向她要一次答案。

  四目相對,男人的眸中一點點溢滿柔軟的思念和隱忍的歡喜,冰雪消融般蓋過了剛剛的心灰意冷;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秦招招看著晏承向她走過來,一步,又一步。

  她卻面無表情,只是冷眼看著,雙手環胸,作出防禦的姿態。

  晏承毫不在意,似乎還想再靠近些,被秦招招往後躲了躲;他目光稍黯,不再試圖親近,

  「這些天你還好嗎,我……很想你。」他說,語氣帶一絲期盼。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不止冷漠,秦招招的表情甚至帶上了譏諷:「……我不想你,也不想見你,我只想你現在立刻離開這裡,以後也別再來礙我的眼。」


  重逢以後,對待晏承,秦招招雖說有時刻意疏遠了些,但從來沒有說話這麼難聽過。

  她連朋友都不想和他做了?

  晏承眼神閃躲開來,似乎不敢面對,他素來沉穩的聲線隱隱有些顫抖:「……理由呢?」

  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秦招招冷笑一聲:「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也不想再浪費時間陪你玩什麼朋友的遊戲了。我不愛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一樣。」

  「……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晏承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秦招招躲開了他的視線,徑直越過他,卻在擦肩而過時被他抓住手腕。

  「你剛剛說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晏承垂下眼瞼,眸色又暗了幾個度:「招招,我愛你。」

  愛?

  像被踩中了尾巴瞬間應激的貓,秦招招猛地甩開了晏承的手,她回過頭來逼近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令人陌生的惡意:「晏承,你知道為什麼,我明明不喜歡你,卻默許你住進我家照顧我嗎?」

  晏承看著她,靜等她的下文。

  「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

  「以前恆遠沒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就可以為了股權接近你,你忘了嗎?我知道你心裡還放不下我,當我發現你在國外東山再起、還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的時候,我就想著,再陪你玩兒玩兒好了,萬一以後有用得上你的時候呢。」

  她表情無比嘲弄,雖然是微微仰視,卻又高高在上仿佛執掌生死的劊子手:「要是你沒用的話,像你這麼死纏爛打,早就被我一腳踢開了,懂嗎?」

  不用看,秦招招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麼咄咄逼人,她誓要親手殺死晏承的愛和靈魂,只為了自己能懸崖勒馬。

  晏承瞳孔驟縮,顯然也是真的被她刺痛了,他長久地沉默著,臉色蒼白,面對這些尖銳逼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整個人惶然又無助。


  秦招招垂下眼瞼,眸中情緒幾乎被完全掩蓋。

  ——被這麼羞辱,他應該不會再回到她身邊了。過了今晚,一切都將重回正軌。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按照她預想的道路順利發展了,她卻心臟抽痛著,克制不住地顫抖哀傷呢?

  良久——

  「……既然這樣,現在我依然有利用價值,你為什麼不繼續騙我了?」

  秦招招一愣,下意識抬眼看向對方,卻發現不知何時,晏承的臉上已經逐漸褪去了最初的痛苦,他詭異地平靜下來,然後一針見血地問道。

  她心裡霎時警鈴大作,似乎隱約意識到有什麼東西開始脫離控制了,可還不等她想到更傷人的回答,晏承已經接著道:

  「那十幾個未接電話,其實是你聽說了愛荷華州的事,在擔心我,對嗎?」

  誤觸手機這種拙劣的話術,能否成立只看被騙的人願不願意被騙;以前的晏承願意,可如今他馬上要被徹底拋棄,不得不親手撕開這些謊言。

  秦招招微微咬牙,聲音低得快要聽不清:「不是。」

  不能輸啊,不能認輸。她想。

  「你撒謊說出那些話,是因為你發現你也捨不得我死,但你不想承認自己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才這麼急著和我撇清關係,對嗎?」他眼神複雜,可語氣沒有一絲遲疑。

  從頭到尾,看似詢問,實則陳述。

  秦招招運籌帷幄的惡毒面具趨向龜裂,稍稍拔高腔調的狡辯也開始略帶一絲慌張:「……都說了我不是!」

  晏承苦笑一下,可聲音卻愈發平和:「招招,你演技很好,可是我跟你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現在做不出你口中那種事。」


  以前晏家對她有所虧欠,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但如今她絕不會這樣做。

  幼時的秦招招熱衷於做一個驕縱無度的公主,她傲慢而又討人厭,可她也有她的底線和原則,高高在上、蠻橫無理是她,樂善好施、敢作敢當也是她。外人口中的秦招招,遠不及他朝夕相處親眼所見的十分之一。

  這麼多年,他愛了她這麼多年,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騙得了誰,都騙不了他。

  晏承嘆了口氣,很輕,輕的幾乎聽不見,「所以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不想看到你因為言不由衷痛苦,更不想你為了推開我自輕自貶。」

  「……因為無論你怎麼說,無論你怎麼做,無論你是好是壞,我都不會離開你。」他說。

  一片死寂中,秦招招似乎聽到了什麼東西轟然坍塌的聲音。

  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那些言不由衷的難聽的話,是為了激晏承和她決裂。她篤定他聽到這話會痛苦憤怒,想好了和他大吵一架的託辭,只等傷透他的心,讓他從此以後和她一刀兩斷。

  她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可意料之中的結果完全沒有發生,他那樣輕而易舉地看穿了她。

  即使被她言語的利劍抵上喉嚨,卻竟然沒有被逼退半分,反而以血肉之軀更加靠近。

  他不怕的。他只說,我不會離開你。

  心臟好像突然被揪成了一團,視線也變得有點模糊了,晏承那仿佛起誓一般的剖白還在繼續,他說:

  「……我愛你。」


  這是今天他第二次說這句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因為我愛你。

  秦招招低下了頭,似乎是在壓抑什麼,又似乎沒有:

  「別說了。」她的聲音瓮瓮地。

  晏承卻不放過她,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很低,但溫和而堅定:「我知道因為我,這段時間你很為難,很辛苦,對不起。」

  「以後我不會再逼你了,什麼身份都可以,被你利用也沒關係……」

  「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眼淚終於被逼出來,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秦招招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得四周傳來了熟悉的溫熱——晏承忐忑著張開雙臂,卻意料之外的,沒有被推開。

  一高一低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彼此之間都能感受到心跳和呼吸。

  晏承就那麼把人緊緊擁進懷裡,下頜緊貼她頭髮,「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再丟下我了,好嗎?」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萬籟俱寂,秦招招眼前走馬燈一樣閃回她的年少時期。

  十七歲的晏承不懂愛。

  他無情地批判愛情是人類編造的陷阱,俗氣到寧願秦招招做故事裡嫌貧愛富的教授女兒,至少那樣她可以無憂無慮、衣食富裕地過完一生;也不想她做一味相信愛情的夜鶯,悽慘而死。

  他明明比誰都清楚,過於信仰愛情不會有好下場。可時至今日,他還是愛上她,心甘情願走上這條不歸路。

  二十九歲的秦招招不懂愛。

  她置身迷霧,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可當她眼睜睜看著晏承固執沉溺、不願回頭時,她亦像當年的他一樣,不想他做下場悽慘的夜鶯。

  秦招招一點、一點地閉上了眼,她的雙手在半空中僵硬許久,指尖輕輕顫抖著,最後終於抬起,慢慢回抱對方。

  理智掙扎到最後,愛意無處可逃。

  如果——

  如果他一定要做夜鶯的話,那她想給他一個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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