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心之風鈴*

  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從小我就知道媽媽是愛我的，但我和她不親。我常常看著「慈母」這個詞羨慕別人的媽媽。她們喜笑顏開親吻孩子的臉，她們會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們在父親盛怒的時候象老鷹一樣張開雙臂護孩子。而我的媽媽，只會雷厲風行工作，只會紅紅火火受表彰，還和我爸爸一起嚴厲地要求我。許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她拿著小細棍子怒氣沖沖看我的樣子。

  我很多次想，會不會我是撿來的孩子？所以，她不會跟我親熱。但我又更多次打翻了自己的猜測。我有一雙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大，有神，不同的是，她的有神在於監督我，我的有神在於回擊她。

  整個小學，我很孤單。因為成績優異，老師寵愛我，同學卻排斥我。我跟男生打架，回家被媽媽和爸爸一同斥責我。他們總是說，如果我沒有什麼地方不對，人家怎麼會一直跟我過不去呢。從那時起，我學會回家不對她說什麼。很多獎狀，拿給她。更多的委屈，留給自己。

  有時候我想，我寧願不要第一名，不要那麼多獎品，只要大家跟我一起玩橡皮筋和跳山羊，只要媽媽肯溫柔地抱著我，幫我梳小辮子。可是，如果，我沒有第一名，她到底又會怎麼對我呢？是不是會有罵和鞭子？

  終於有一次，和同班的女同學吵架，連她都知道是她們欺負我。她拉著我去找老師。我看見她訴說的時候，眼睛裡差點掉出眼淚，我在旁邊，除了難過，只覺得她有些可憐。

  我一直都知道她愛我，卻不感動。

  我和她頂嘴，和她冷戰，當她斥責我時，我流著淚冷冷地無聲地盯著她。那時我的樣子，就象一隻刺蝟，豎立的刺上都是憤怒，每一根，都是默不著聲地對著她。

  她不知道，其實我一直盼望我和她，可以象別的母女一樣，依偎著，親近著，最好可以象知己一樣談心說秘密。

  可是，從來，從來都沒有過。

  高一第一學期，我物理沒考及格。這種前所未有的打擊使一向名列前茅的我心灰意冷。我並不是害怕失敗，我只是突然對自己的生活充滿了厭倦。那一天，班上組織去郊區的水庫遊玩，我留了一封信在家，就出發了。那時，我跟同學的關係已經很友好。大家對年紀小的我甚至有點縱容地寵。他們談笑風生，而我並不快樂，甚至想到死，雖然只是悠忽一瞬，一閃而過。

  當我和同學到達目的地，我竟然意外地看見媽媽的身影。我還沒站穩，她就一下撲過來，抱著我痛哭，不管眾人驚詫的目光。原來，她才看了我那封信的開頭，看見我開篇就是厭倦和灰心，還沒看見我末尾給自己訂的目標，她就已經心急如焚。十幾里的距離，她抄小路，她用腳走；我們走大路，我們騎自行車，她卻比我們先到近半小時。

  我不知道住慣城裡的她趕山路走那麼快靠的是什麼力量，但我知道了我心裡密密匝匝的那種感受就是感動。第一次，我也緊緊抱住她，肆無忌憚地在大家面前痛哭。

  後來很多時候我幻想自己未來的生活，我都想，如果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也象她那樣嚴格要求，把孩子培養成一個優秀的人，但我還會很溫柔地擁抱我的孩子親吻我的孩子，跟她討論新出的暢銷書和帥帥的明星小伙。

  直到現在，我和她還是沒有養成太親近的習慣。我一個人在外工作，一個人快樂和憂傷。但是她那份牽掛，我一樣很明白。

  如果我出去旅遊，電話沒了信號，媽媽就會不停地撥我的手機，直到打通，普普通通地問一句：「現在在哪裡了？」所以，我每次出門，靠近信號盲音的地方，我都會事先跟媽媽打招呼。

  我生病的時候，想著辦法不告訴她。那天發高燒，打著點滴，她的電話進來。原本虛弱的我，趕緊打起精神，談笑風生地跟她閒聊了幾句。我的聲音，醫生都說，聽不出異樣。

  好幾次，在家的妹妹跟我說，聽見我咳嗽，媽媽都會幾夜幾夜地翻來覆去睡不著。打開電視，她總是關心天氣預報，在下雨前提醒我加衣服。

  其實我跟媽媽一樣，沒學會表達自己的心。長大以後，我跟很多人說，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可我依然會忍不住要和她頂嘴，在電話里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嘮叨。

  但是，我放假回家，看見她長出了幾根白頭髮，我發現自己心裡滿是無奈的疼痛。她的眼裡總是充溢關切和繾綣，尾隨著我的腳步和身影，每一眼，都讓我覺得幸福和沉重。

  所以，每次當我和她頂嘴或者冷戰以後，我都悔之又悔。

  我經常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她，看她開始出現的白髮，看她長了皺紋的臉，看她不再明亮的眼，看她渾身散發的瑣碎和慈愛，我真想緊緊擁抱著她，告訴她：「媽媽，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