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路窄

2024-09-14 05:31:40 作者: 花時玖
  蘇南起個大早,卻險些遲到,回到三樓的時候已經臨近上班時間,幸而她手疾眼快,趕在時鐘跳字前打了卡,才沒有遲到。

  蘇南坐在椅子上微微喘著氣,腦袋裡卻不斷浮現出方才在十八樓電梯門前的畫面。

  顧易北對她說的話,加起來一共不超過五句——

  「既然撿到了手機,為什麼不主動歸還?」

  「沒有開屏密碼,可是我記得曾經撥打過自己的號碼,通知欄上應該有來電提醒。」

  「好,就算如此,那你剛剛怎麼沒有主動提出要歸還手機?」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深邃如井。每次不等她仔細辯駁完,他便強勢打斷。

  蘇南一顆心怦怦直跳,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憋屈。她狠狠喘了口氣,拉開架勢正要和他掰扯個清楚,他卻轉身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前,他仿佛交代下屬那般語氣刻板地對她說道:「那部手機很重要,希望蘇小姐儘快將它歸還。送到十五樓惟一科技前台就可以。」

  她當時險些不顧危險,衝進電梯揪起他的衣領怒吼:「老娘是撿手機的好群眾,不是偷手機的賊!你給我客氣點兒!」然而她終究沒有勇氣付諸實踐。最後她只能看著金屬門上映出的身影,獨自鬱悶到不行。

  蘇南越想,越覺得自己剛才簡直是窩囊到家了。而且更加讓她鬱悶的是,顧易北的公司竟然和千城在同一座寫字樓里。

  其實回A城之前,她不是沒有想過某一天會和他無意中邂逅。畢竟這城市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她沒有預料到會這麼快,又這麼頻繁。畢竟時至今日,兩人早已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他顧易北如今是A城最炙手可熱的商業新貴,而她只不過是個每日為了五斗米奔波掙扎的小透明。那天她來應聘的時候,曾在大堂的指示牌上看見里惟一科技的名字。當時她只覺得有些熟悉,卻無論如何都沒能將它和顧易北聯繫起來。

  誰知道世事弄人,發生了這麼狗血的劇情。他們到底有什麼孽緣?!

  「唉……」蘇南扶額哀嘆一聲,點開了文檔,繼續昨天的工作。結果第一篇就選了部別後重逢的作品。題材雖然狗血了點,但作者文筆和行文都十分老練,能夠引人入勝。可蘇南卻越往下看,心跳越快。她怎麼覺得……這裡的情節,大部分有點像她和顧易北的故事啊!

  小說開篇重逢也是男主對女主視而不見,再往後的某一段,兩人也在無人的電梯裡再次相遇。只不過男主沒管女主要手機,而是對她做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蘇南臉頰不由自主地發熱,腦袋裡回想起方才在電梯中的情形,鼻端仿佛又聞到了他須後水的清爽味道。還有……

  不行,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意淫前男友是不道德的。

  蘇南心虛地往左右看了看,見根本無人注意到她,才緩緩鬆了口氣。

  她複製了一大段文檔,決定就用這篇作品給新工作開張了。

  「分手後偶遇前男友,他竟然在電梯裡將我……」

  哦!這標題,真是怎麼看怎麼讓人有腦洞。她實在是太喜歡了!

  顧易北這一段時間的工作效率格外高,原本需要四五天才能寫完的代碼,他只用了兩天出頭便全部搞定,而且進行模型測試時,其畫質流暢程度完全超出預期效果太多。蘇岑默拍著巴掌叫好,技術部眾人捶著桌子一陣歡欣鼓舞。被大家雀躍的情緒感染到,顧易北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等到歡呼聲漸息,屋子裡重新歸平靜,他笑著說:「這個項目可以交工了。今晚蘇總做東請客,吃什麼你們找他商量。另外,技術部從現在開始放假三天。帶薪!」話音落下,屋內頓時又響起陣陣叫好聲。

  顧易北將自己的電腦收好,撇下被大家圍住的蘇岑默,大步走出了會議室。前台的小秘書正好迎面走了過來,見他出來,立刻加快步子把手裡的包裹遞上:「顧總,快遞。」

  「多謝。」顧易北隨手接過來,腳下一拐,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桌上放了把裁紙刀。他伸手將刀拿過來,站在桌前拆了快遞,然後看著裡面的東西,當場愣住。盒子裡填充了許多防震的廢紙條。一層塑料氣泡膜,三層廢報紙,兩層A4紙,那一層又一層的武裝後面,是他和蘇南吃飯時落下的手機。

  顧易北盯著那一堆東西看了兩秒,把剪刀往桌上一扔,「呵」了一聲。

  他被氣樂了。

  那天在十八樓說完那幾句話之後,他以為蘇南隔天就會來還手機。結果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上門,沒想到最後她竟然給他搞了這麼一出。

  「蘇南,你可真行!」顧易北咬牙吐出一句,拿好失而復得的手機,猛地轉身離開。

  郝佳下班的時間比蘇南早,而且單位離家也近。所以蘇南回去的時候,她已經下班在家,正在客廳里和人講電話。蘇南逕自去房間換了家居服,然後又系好圍裙拐進了廚房。沒一會兒,郝佳已經結束通話,進來幫忙。兩人都不是什麼擅長廚藝的人,再加上冰箱裡材料不全。蘇南主廚,郝佳打下手,兩人忙活半天,最後就搞出來青椒炒肉和番茄雞蛋這兩道菜,而且味道也一般。

  飯後,郝佳把她攆到客廳,一個人刷了碗。出來時,她一邊甩著手一邊說道:「對了,你這周日有時間嗎?」

  「有啊。」蘇南從手機上抬頭,答了一句。她這個工作可以雙休,而且目前看來,不用加班。


  「那就好。」郝佳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我聯繫到了一個朋友,他挺有門路的,我把你的事情和他說了,他答應幫忙。正好周日有個聚會,他也去。你和我一起過去,當面把事情和他說一下。」

  「行,那我和你一起過去。」蘇南笑嘻嘻地端起水杯遞給她,「老佛爺,您費心了。」

  「去你的!」郝佳「嘁」了聲,隨即正色道。「小南,雖然說時間過了這麼久,可能性很小。但萬一真的找到了他們,你打算怎麼辦?」

  蘇南一怔,重重地靠在沙發靠背上,嘆了口氣:「到時候再說吧!」

  蘇南一直以為郝佳說的朋友聚會無非就是吃吃喝喝,飯後再唱個歌。誰知等到周日那天,郝佳卻將她領去了室內運動會館。蘇南傻了眼,看看牆體上畫著極限運動的海報,再看看自己這一身行頭:淑女風蕾絲半袖、七分褲、小高跟,怎麼都覺著風格違和。

  車子拐進地下車庫的時候,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姐姐,你怎麼沒早說是這樣的聚會!這裡有賣運動服的嗎?我現買來得及不?」

  「哪樣的聚會?」郝佳被她說得一愣,從後視鏡里瞥見她的表情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攢局的人是這家會館的老闆!他在頂樓有家私房菜館,每天只做兩桌,專門招待朋友和熟客。我們今天就是來這兒吃頓飯!」

  原來是她想多了。

  蘇南翻了個白眼:「在運動會館裡做私房菜,也挺有創意的。」

  郝佳鄙視她:「我看你是這些年泡在三俗標題和小黃段子裡,腦袋都泡傻了!」

  這家會館一共五層,頂樓有辦公區、餐飲區,還有休閒區。郝佳要介紹給蘇南的那位朋友叫徐兆林,據說也是做文化出版的,目前和蘇南勉強算同行。他上個月才從上海漫展回來,今天這場聚會大半是為了給他接風洗塵。

  兩人進門的時候,其他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坐在門口的一個年輕男人見她們進來,立刻起身迎上前,看著郝佳的眼中全是笑意:「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說完看見她身旁的蘇南,便主動伸出手,「蘇小姐吧?我是曲偉,這家會館的老闆,總聽郝佳提起你。」

  「你好。」蘇南伸手同他回握,腦袋裡不自覺回味起他剛剛看郝佳的眼神,瞬間明白了什麼,暗暗地用胳膊拐了旁邊的人一下。郝佳不理她,只轉身衝著桌上的人笑道:「不好意思啊,堵車。」說著一愣,「主角怎麼沒來啊?!」

  「老徐也堵路上了。」曲偉說了一句。

  郝佳點點頭,一邊扯著蘇南入座,一邊給眾人一一介紹,臨了還不忘加上一句,「這位美女還單身啊!自己有意思的儘管追,親戚朋友有意思的也歡迎。」


  眾人一陣哄鬧。

  蘇南笑而不語,將自己假淑女的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坐下的時候,她發現身旁還空了張位置。她正看著手邊的碗碟微微失神,門口便響起一道溫和悅耳的男聲:「抱歉,堵車來晚了。」然後還不等她轉頭看一眼,她便感覺頭頂一片陰影罩下,緊接著,陌生的氣息闖入鼻端,身旁位置已經多了個人。

  兩人的椅子挨得有點近。那人坐下時手肘正好撞到了蘇南肩膀,力道不大,她並不痛。但她下意識地「哎喲」了一聲,對方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聲音離得近了,聽上去似乎更加低沉悅耳。

  「沒關係。」蘇南轉頭笑笑,視線正好撞進對方眸中。

  兩秒的對視後,對方先開了口:「你是蘇南?」除了她這一個臉生的,這一桌子的人他都認識。郝佳又提前和他打過招呼,答案顯而易見。

  「哦。我是!」蘇南點頭,然後試探著問道,「您是徐先生?」

  徐兆林低低地笑出聲來:「我是徐兆林。常聽郝佳提起你。」

  蘇南聽著他的話,心頭一陣無力:郝佳難道見誰都常提起自己?自己現在是不是已經聞名她的朋友圈了啊!

  「兆林,別光顧著和美女說話啊!你來晚了,得先自罰三杯!」桌上這時有人笑著起鬨。

  兩人停止交談,一個轉過頭去和一群朋友打趣,一個擺弄著桌上的餐巾紙,盤算著等會兒得怎麼和他說自己的事情。

  郝佳之前沒有和她說過徐兆林的身份,這會兒見了面,蘇南對他的第一定位是:事業有成人士。一般這種人如果不想幫忙,會有一百種理由委婉拒絕。既然答應了,對方多多少少都會出些力,哪怕是看朋友的面子。至於幫多還是幫少,談話技巧就很重要了。

  菜一道道端了上來,很快地,蘇南又發現徐兆林是位風度和教養都十分出眾的成功人士。既照顧到她和其他人都不相熟,儘量不冷落她。又將尺度把握得很好,不會熱情過度,讓人感覺到唐突,所以桌上的氣氛始終很活躍。幾輪趣事講下來,就連蘇南這個和大家初次見面的人,也不自覺活潑了起來。

  「哎?」她脖頸里被人吹了口氣,一陣溫熱濕癢。


  蘇南不用看也知道作祟的是哪一個,歪過頭瞥了郝佳一眼:「喲,不和曲哥哥恩愛啦?」

  郝佳抿嘴低笑,也不辯駁,貼近她耳邊極小聲道:「徐兆林還是單身。」

  蘇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感覺小腹一陣墜痛。

  完了,「大姨媽」竟然在這個時候提前光顧了!

  「你怎麼了?」郝佳敏感地察覺到她狀況不對。

  「月經。」蘇南以十分學術的口吻,低低吐出兩個字。

  「呃……」郝佳因著她的用詞怔了下,然後問道,「帶『小翅膀』了嗎?」

  蘇南點頭:「有。」說完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衛生間距離吃飯的包廂不算近,需要經過休息區,到走廊另一端。蘇南上來的時候看見過路標,對洗手間的大概位置有些印象。出了門,她立刻姿勢怪異地一路小跑,生怕耽誤半秒鐘,褲子後面就變成一片血染風采。眼看著要到門口時,迎面走來個高大的男人。蘇南來不及收步,眼前一花,直接撞進對方懷裡。那人被撞得倒退了一步,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蘇南鼻子微痛,感覺到臉下的運動衫布料微微汗濕,顯然這件衣服的主人剛剛運動過一場。男人清冷的氣息立刻衝進鼻腔,似乎……有些熟悉。

  「你怎麼了?!」低沉的聲音隱隱約約帶了絲關切,讓她感覺更加熟悉。

  顧易北!

  蘇南想都沒想,腦海中便閃現出答案。

  她仿佛受到驚嚇一般,急忙從他的懷抱中退出。看著眼前人愣了兩秒,她乾巴巴地擠出兩字:「好巧。」

  「是挺巧。」顧易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女衛生間,「你再不去,可能就……」蘇南如大初醒,急忙動作起來,然後沒走兩步又忽然頓住。她猛地轉頭,見顧易北還站在原地,側著身,也正在看她。她驚愕:「你怎麼知道我『姨媽』來了?!」

  他將薄唇抿成一條線,並不回答她。


  下身忽然一陣熱流湧出,她顧不上再糾結這個問題,慌慌張張地衝進了女衛生間,像是落荒而逃。他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容扯到一半卻消失了。

  蘇南,你有什麼是我曾經不知道的?

  蘇南墊好了「翅膀」,又反覆檢查過褲子,發現沒有任何痕跡後,才走出衛生間。

  顧易北早已經不在。

  她隱隱感覺有些虛脫。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冰了冰額頭,稍稍提了些神。

  休息區沒什麼人。路過那裡時,蘇南看見徐兆林獨自坐在桌邊,正看著她。兩人目光相碰,蘇南隱約明白過來,他應該是在等她。她的事情也算是隱私,飯桌上自然不好說。看那幫人不盡興的架勢,飯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說。這會兒倒是挺不錯的時機。

  蘇南走過去,隔著桌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徐先生。」

  徐兆林笑了笑,抬手指了下她身後的水吧:「要喝點什麼嗎?這裡的奶茶不錯,應該符合女孩子的口味。」

  「我不用了。徐先生想喝些什麼?」

  他沒回答,直接開門見山:「你的事情,郝佳已經大致和我講過了。」

  蘇南不語,等著他繼續。

  「冒昧問一句,蘇小姐今年多大?」他突然又換了話題。說話間從口袋裡掏出個打火機。可他卻並沒有拿出煙來點燃,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旋轉著那隻打火機。

  那是個銀白色ZIPPO,七年前的款式。因為她曾經也送給顧易北一支,和這個一模一樣,所以認得。當時花了四百還是五百,她已經記不清具體數字了,反正是她整個國慶打工的錢。

  「我沒別的意思。」見她默然失神,徐兆林緩緩開了口,「如果蘇小姐不方便回答……」

  「二十七。」蘇南淡淡地打斷了他,「沒關係,我今年二十七。」


  徐兆林點頭:「郝佳和我說,你差不多五年前就知道自己不是養父母的親生女兒,那為什麼那時候沒有立刻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因為沒能力?還是那時不想?我有些好奇。不過如果你覺得這屬於你的隱私,可以不說。我和阿偉關係很好,既然答應了幫忙,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撒手不管。」

  「我也相信徐先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蘇南笑了出來,並不介意他的問題,「沒能力是一方面。雖然尋親欄目很多,我可以藉助媒體的力量,但是我不喜歡把自己的事情搬上熒幕,鬧得盡人皆知。而且那時候……我養母正病重,我不想讓她不安心。等到她去了之後,我也就不想找了。有什麼意義呢?我幼小、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在。我已經長大成人,能夠自理了,找到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那為什麼忽然又想了?」

  「因為……大概還是有點不甘心?或許也是好奇。想知道給予自己生命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蘇南嘆了口氣,語調仍舊平靜,一雙烏黑的眸子裡有光閃爍,「其實是我年初忽然看了檔尋親節目,裡面一對父母已經年過花甲,孩子丟了近四十年。他們沒有再次生育,始終在不斷尋找著。他們放棄了生活,放棄了事業,變賣了家產,靠打零工和拾荒度日,睡過地下室、廁所、橋洞,四十年來走遍了整個中國。我那時就想,我的父母會不會也在經歷著這些?」

  徐兆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他嘴唇動了動,大約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說出口。

  蘇南笑笑,繼續道:「如果是這樣,我希望他們能夠有個安穩的晚年,不要再因為我而奔波勞碌。如果他們沒有,或者當初就是他們有意拋棄了我,那也無所謂。找到了,我就遠遠看一眼。大家互不干預,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如果找不到,我也不後悔了。盡了力,我也心安。」

  徐兆林仍舊看著她,沒有說任何話。

  這樣的沉默倒是讓蘇南有些尷尬。

  過了會兒,他忽然說道:「蘇南,曲偉追求郝佳的事,我們圈子裡無人不知。其實這件事情,他求到我這兒的時候,我是不太願意管的。」

  蘇南一愣。

  「不過……」他露出個笑容,笑容很淺,卻不像之前那般客套疏離,「你這件事,現在我管定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蘇南入職已經有半個多月。雖然同在一棟辦公樓里,但她和顧易北到底不是一家公司。再加上自己有意迴避,這個半個多月里她再沒和顧易北碰上。有幾次蘇南倒是看見了蘇岑默,不過都隔著一段距離。她反應快,閃躲及時,兩人硬是沒正面相逢過。蘇岑默的人緣一如既往的好,和大學時期一樣,走哪身邊都圍了一群人,有說有笑的。

  千城的公眾號在她手裡有了些起色,在沒有大力宣傳推廣的情況下,粉絲量已經從之前的三位數漲到了現如今的四位數,主圖推送位的平均閱讀量也達到了三千左右。

  這個周五正好是月末,例會上老闆心情不錯,肯定了運營部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成果,又把蘇南從頭到尾誇了一番,直接讓她轉正,順帶還表揚了鍾麗會識人用人。蘇南匯報完自己的工作,又謙虛了幾句,就沒再說過話。整個會議一個多小時,開得她尷尬癌都犯了。

  其實她心裡也明白,老闆夸鍾麗是對自己的愛護。一個新人初來乍到,風頭太過不是好事,很容易引起直屬上司的不滿和防範。尤其鍾麗還是那種得失心重、爭強好勝的人。可她又實實在在做出了點成績,做老闆的總要給予肯定。


  只不過這位頭髮禿得跟河豚差不多的陳總未免太假了些。蘇南從招聘到上任,都跟鍾麗沒什麼關係。可老闆大人竟然能把瞎話說得跟真事一樣,而且聲情並茂。蘇南實在懷疑他以前是表演系畢業的,或者在橫店混過組。

  會開完後距離晚上下班還剩不到一個小時。這個時間有點尷尬,提前下班太早。不下班,注意力又不容易重新集中。如果不是有亟待解決的重要事情,通常也都是回到崗位上混時間。

  蘇南回到座位上,飛快敲下一大串數字。屏幕剛剛顯示到桌面,微信上就蹦出一條信息,是郝佳發來的:明天同學聚會,去嗎?

  蘇南一怔,敲下幾個字:同學聚會?

  郝佳先秒回了一個語氣詞「嗯」,緊跟著就發了一大堆內容過來:系裡組織的聚會,在市郊的綠洲假日農場。明天下午四點,可以住一宿。

  蘇南毫不猶豫地回覆:不太想去……

  自從畢業之後,她就沒和其他同學聯繫過。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再湊在一起總覺得不自在。而且……

  「陪我去吧,我想去。」

  郝佳的信息突然出現在對話框上。

  蘇南看著屏幕,有些猶豫。

  這時又一條信息跟了過來:放心吧,顧易北不去。這次聚會只有我們這屆的。人家可比我們大了幾屆呢!

  蘇南微窘。她不想去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好不好,雖然……的確有那麼一點兒影響。

  屏幕那端的人不依不饒:你看看你那個慫樣兒,顧易北怎麼了?他又不是洪水猛獸。

  蘇南嘆氣……顧易北當然不是洪水猛獸。但對於她來說,他一個漠視的眼神都比猛獸的獠牙還鋒利。

  見她不回復,郝佳的消息又跟了過來:你這根本就是舊情難忘。不然就是人躺在你身邊,你都能心如止水


  「我做不到……」蘇南無奈地回復了四個字。別說顧易北,就算隨便哪個男的躺她身邊,自己也不可能心如止水啊。那心得是有多大啊!

  郝佳繼續炮轟她:小南,你總這麼介意,就總也放不開。想想你們現在在同一個辦公樓,不過就差幾百米的距離……別說顧易北不去,就算他去……

  「不管他去不去,我都去!」蘇南忍無可忍,使勁敲鍵盤,「我去!我陪你去!」

  郝佳給她發了一個賣萌的表情,隨後偃旗息鼓。

  世界總算清淨了……

  蘇南長出口氣,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距離下班還剩不到十分鐘,於是將滑鼠一扔,乾脆坐在那裡發呆。

  綠洲農莊依山而建,集餐飲住宿、休閒娛樂等各種功能於一身,是A城短期度假休息的首選去處。農莊後山有一條溪流,周圍被開發出來,住宿的客人還可以在那裡自助野炊。

  蘇南從頭天晚上就開始奇怪:郝佳一直是雷厲風行、獨來獨往的個性,怎麼這次參加個同學會非要叫她。他們這屆系裡經常組織聚會,以前自己沒去,也沒見她非拽著不可啊。這個問題在到達目的地後得到了解答:因為郝佳的前男友趙磊也在,而且帶來了新婚嬌妻。

  當年她和顧易北是談戀愛的時候轟轟烈烈,分手時卻悄無聲息。而郝佳和趙磊則是戀愛平常低調,分手搞得轟轟烈烈。

  蘇南記得很清楚,分手是趙磊提出來的,理由是郝佳沒有本地戶口。可事實是趙磊家裡給他安排了場相親,相親對象的父親有能力給他安排一個有固定編制的國企工作。所以蘇南記得更清楚的是,郝佳得知真相後,直接用花盆給趙磊腦袋開瓢的場面。

  那時蘇南和顧易北還沒分手,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顧易北還一本正經地教育她:「郝佳太暴力了,你以後少和她一起吧,省得被帶壞了,動不動也用花盆砸我。」誰知道這話說完沒多久,兩人就徹底分開了。

  想到這裡,蘇南忍不住暗自嘆息。不知道是不是離顧易北太近,好像自從回到A城,她總時不時地陷入回憶,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她急忙收起思緒,伸手在郝佳腰上掐了一把:「不是挺能耐的嗎?你倒是坐在同一桌也心如止水啊!幹嗎拉我來當擋箭牌?」

  郝佳轉頭沖她一笑,絲毫沒有歉意:「顧男神不是還單著嗎?」

  蘇南沒說話,顧易北單不單著都不可能和她再續前緣,所以有什麼關係?

  「你應該拉著曲偉過來。」畢竟羞辱前男友最好的武器,就是一個給力又專一的高富帥現男友。


  郝佳突然專注起來:「如果我拉著曲偉來,就等於變相答應了他的追求。在我還沒想明白前,不能這麼利用他的感情。」

  蘇南無語了半秒:「所以你就利用了我們之間的友情是嗎?」她一邊說著,一邊掃視著各個桌邊的空位,尋思該坐哪裡。

  她們兩個來得早,屋子裡還沒坐幾個人。畢業後許久不聯繫,眼前的人有些看起來熟悉又陌生,有些乾脆已經叫不出名字了。

  蘇南恍惚著,忍不住在心裡念叨一句:時間還真是能讓人遺忘一切啊!她感嘆完,又打了個激靈。完了,她最近腦殘言情看得太多,變得又酸又矯情。「走了,別堵門。」郝佳這時在她背上推了把,然後逕自抬腳往一張還沒人坐的空桌走去。

  這間包房是個超大包,最多能容納十張十人位的圓桌,和一個小型宴會廳差不多。蘇南事先什麼都沒問,這會兒坐下來數了數屋內的桌子,估計今天到場的人就算沒有一百,也得有六七十,規模不小。

  兩人坐下沒多久,其他同學便也三五成群地進了門。空蕩的房間內立刻擁擠熱鬧起來。

  蘇南很快發現自己太天真了。郝佳今天非要她來,豈止是拿她當擋箭牌,簡直是把她豎立成了一個完美的靶子。而罪魁禍首此時還賤兮兮地和她咬耳朵:「親愛的,真是對不起了啊。趙磊帶了新婚嬌妻,我一個人來多尷尬。可我要是帶曲偉來呢,這幫人勢必會把我們這兩對放在一起比較。我可以不想當焦點。」

  所以就把焦點讓給她了嗎?

  蘇南放在桌下的手狠狠掐在她大腿上,面上卻微笑著,儘量好脾氣地應付著桌對面的人:「我和顧易北早就分了。」「分手還要什麼原因啊?畢業就分手不是很正常嗎?」「也是。」

  那人笑了聲,倒也識趣,沒問更多。

  蘇南不著痕跡地噓了口氣,心裡忍不住直翻白眼:「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這已經是第六個來打聽她和顧易北那點兒事的了。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八卦?」

  包廂里的人越來越多,幾十張嘴嗡嗡起來,簡直要命。蘇南實在有些頭疼,又怕等會兒再有人來八卦,便準備先去外面透透氣。郝佳正在和鄰桌女同學聊著什麼,蘇南見她談性正濃,也沒打招呼直接離開了位置。

  綠洲假日農場雖然頂了個農場的名頭,但實際風格卻一點都不鄉土,而是仿民國時期的建築。蘇南一路走出包房所在的小樓,又往遠處溜達了一段,然後在一處廊下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經擦黑,屋檐下和小路上亮起了燈籠。昏紅的光線掩映在綠色植物之間,放眼往遠處看去,倒真是有幾分穿越回古代深宅大院中的感覺。

  郊外的風比市內大了不少,更清涼乾爽。空氣也清新許多。蘇南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聞到香菸的味道。她動了動鼻子,順著煙飄來的方向轉頭看去,身體便猛地一震……顧易北!他為什麼在這裡?!


  熟悉的身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闖入視線中。

  蘇南微微愣怔,眼睛已經不受控制地打量起了那個男人。顧易北是側身對著她的,站在兩米之外的柱子後面。那根紅色立柱有些阻礙視線,讓她不能完整地將他收入眼底。

  蘇南不自覺地盯著他出神兩秒,隨即注意到他手上的香菸已經燃了一半。一點猩紅的火光被夾在修長的指間,明明滅滅。也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在這裡站了多久。

  一隻飛蛾突然從眼前的花叢里掠起,直衝向她的額頭。「啊——」蘇南被嚇到,驚叫著往後跳開一步。飛蛾撲棱著翅膀擦過她的臉頰,飛向了廊下的燈籠。她頓時鬆了口氣。從小到大,她不怕別的昆蟲,就怕飛蛾和蝴蝶。

  蘇南拍著胸脯重新站穩,再抬眸時卻發現了更可怕的事:顧易北已經轉頭看了過來。英俊的面龐暴露在燈光下,並沒有太多的表情。此刻他也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眼神格外地幽深專注。

  兩人目光相接,蘇南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繼而狂跳不止。緊接著,她看見顧易北掐滅了手上的香菸,竟抬腳朝這邊走了過來。兩米多的距離,他幾乎是一步就跨到了她近前,她完全來不及掉頭離開。

  熟悉的氣味夾雜著濃烈的酒氣,瞬間沖入她的鼻腔。蘇南不自覺地躲開一步,慌亂間撞上了一根石柱。冰冷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直擊後背。她咧嘴「噝」了一聲,然後聽見他有些含糊地開了口:「小南。」低沉的聲音略帶了絲喑啞,說完就再沒了下文。

  蘇南一顆心早已跳得不成樣子,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酒氣,她覺得自己也快要跟著他一起醉了。「顧……」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十分艱難地出聲,「顧易北……」

  「嗯?」他輕輕地應了聲,耐心地等待著她繼續。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此刻寫滿了溫柔,再沒有冰冷和漠視。蘇南幾乎淪陷其中,忽然又不知該如何發聲。

  兩人就這麼在極近地對視著,借著頭頂的燈光,蘇南發現眼前的人整張臉通紅,連眼睛裡都布滿血絲。

  蘇南不禁蹙起了眉頭。顧易北的酒量不淺,她是知道的。一點半點下去,面上完全看不出什麼。這得是多少酒,才能把他喝成這樣?!就算是聚會高興,也要有個度啊!怒意徒然升起,她險些脫口質問他:「喝酒不要命,身體還要不要?」然而話到嘴邊又立刻咽了回去。就算是關心,她又有什麼資格?他們兩個,如今別說普通朋友,恐怕連陌生人都不如吧。

  難以抵擋的心痛終於讓她徹底清醒過來。蘇南雙唇囁嚅了兩下,終究還是沒發出聲音。

  「唉——」她嘆了口氣,正準備就這麼轉身離開時,顧易北卻又開了口……

  「小南。」他呢喃著,竟抬起手,撫上了她的臉頰。男人的指腹觸感粗糙,帶著炙熱的溫度熨燙著她,讓她的靈魂都跟著戰慄起來。

  「嗡」的一聲,蘇南大腦只剩一片空白。夜風這時拂過,撩動她黑色的髮絲,發梢纏繞在他的腕上。「呵呵——」顧易北低聲笑著,將那縷頭髮順到了她的耳後:「不是讓你在宿舍等我嗎?大晚上跑出來多不安全。」


  「叮」的一聲,蘇南感覺腦中的某根神經被撥動了一下。這似曾相識的台詞,他曾經對她說過……

  那時候她剛上大二,和全校男神顧易北交往正好一年。彼時的顧易北已經和幾個同學開始嘗試創業,所以有些應酬在所難免。可每次外出前,他都會事無巨細地和她報備:今天見什麼,大致談什麼事情,在什麼地方,預計幾點回。

  無論多晚結束,顧易北都會跑來宿舍樓找她。哪怕已經過了門禁,她根本出不來。他也要在樓下轉上一圈。如果那時她還沒睡,兩人就透過窗子,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遙遙相望地見上一面。

  有一次蘇南心血來潮,沒有待在宿舍里,而是直接跑去了他應酬的地方。那天散場時差不多晚上10點,在夜生活還算豐富的A城其實並不算太晚。可顧易北走出飯店,看見坐在路燈下的她時,還是瞬間黑了臉。

  從前總聽說男人在外面應酬,不喜歡女人追在後面跟著,會被人笑話。蘇南以為是自己讓顧易北在客戶和朋友面前沒了面子。正踟躕著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聽見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溫柔的語調,滿滿都是心疼和關切,就連那幾分責備都帶著暖意……

  「小南,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站在外面很危險?不是讓你在宿舍乖乖等我嗎?」「是不是我太晚沒回去,你等著急了?」眼前的人這時又開了口。同樣的聲音,同樣的語氣,現實和回憶一瞬間重疊,仿佛時空錯亂。

  蘇南鼻腔里泛起酸意,聲音隱隱顫抖著:「顧易北,你喝醉了。」「嗯。」他低低地應聲,身體向前傾了幾分,「我是喝醉了。」她側身往旁邊閃躲,不料他抬手扶上她身後的石柱,攔住了她的去路,於是她收勢不及,直接撞進他的臂彎里。

  蘇南趕緊站直身體,結果他趁著這空隙又往前靠近幾分。顧易北幾乎整個上身都貼近了她。男人抬起另一條胳膊,將她嚴密困在了自己的胸前。她徹底無路可逃,只覺得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像是要將她吞噬融化掉。

  蘇南心中慌亂無比:「顧……顧易北你……」「你別生氣。」他低聲打斷了她,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討好之意,「小南,我不是有意喝醉的,你別生氣……別生氣……」說著,他低下頭,緩緩湊近她的嘴角。「哎?!」蘇南下意識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慌亂地直往柱子上靠,「我不生氣,我不生氣,顧易北你別耍酒瘋。」話音落下,忽然感覺腕上的力量驟然一重。

  耍酒瘋的人沒有再繼續靠近她,卻垂下兩隻胳膊,眼一閉,不動彈了。

  「呃……」蘇南看著眼前似乎一秒鐘睡過去的人,瞠目結舌。

  「顧易北!」她輕輕叫了他一聲,對方卻沒有反應,「顧易北?」再叫一聲,還是沒有反應。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啊?

  蘇南欲哭無淚,左右看了看,才發現兩人身處的地方是個偏僻的後院。應該少有人來。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差不多十分鐘過去,竟然一個從這裡經過的服務生都沒有。

  蘇南一直保持雙手支撐顧易北的姿勢。一米八多的大活人,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蘇南的兩條胳膊上,眼見就要支撐不住了。

  「顧易北。」她不死心地又叫了他兩聲,「顧易北你醒醒!」被點名的人悄無聲息,連呼吸都輕緩均勻,幾不可聞,仿佛死過去一般。蘇南徹底放棄了。她一點點撤回胳膊,然後把自己的身體迎上去作為支撐。誰知醉酒昏睡的男人比想像中沉太多,高大的身體像泰山壓頂一樣傾倒而來,如果不是身後有根柱子,兩人肯定一起撲倒在地上。


  蘇南被壓得悶哼了一聲。心裡也不知該招呼誰的祖宗十八代。她停在原地緩了緩,同時在腦袋裡想出幾種解決方案:

  A.繼續在這兒等。等顧易北自己清醒,或者服務生經過。

  B.打電話找郝佳過來幫忙。

  C.這附近就是客房部,自己扛著一個醉酒的大男人去開房,然後把他安頓好了再離開。

  最後本著兩短一長選最長的原則。蘇南pass掉前兩個選項,果斷選擇了方案C。其實她是不想面對清醒後的顧易北,更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這裡和他相遇,並且還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

  蘇南進來的時候看過一眼山莊的全景圖。她的記憶力和方向感一向良好,邊回憶著那張地圖,邊對比了一下此刻的位置,基本斷定了從這裡去客房部的最近路線。然後她吃力地半扛起高大沉重的男人,咬著牙沿著長廊慢吞吞地移動。

  不知道是自己畢業幾年操勞過度身體素質下降,還是顧易北事業有成後胡吃海塞體重飆升。總之這一段路比蘇南想像中的要艱難太多。好在半路遇見個巡邏的小保安。和他說明情況後,那人幫著她一起,半扶半抱地將顧易北弄去了客房部。

  綠洲農莊的客房還單獨招待住宿。蘇南也不知道顧易北來這邊究竟做什麼,準備直接新開一間客房,讓他休息。結果翻找身份證的時候,她在西褲口袋裡發現了一張房卡。上面寫著房間號:V1108,正好就在這棟樓,倒是省了不少事。和前台的服務員說了聲「抱歉」,她又求著那名小保安幫忙把人扶去了樓上。

  顧易北的房間距離電梯很近。室內的燈是開著的,蘇南插了房卡,兩秒後眼前一片光亮。寬敞整潔的超豪華套間,除了小客廳之外,還帶個觀景陽台。沙發邊上放了個不大的行李箱,蓋子翻開平躺在地上。裡面的東西倒是疊得整齊。估計他找完東西後,離開得十分匆忙。不然按照顧易北做什麼事都井然有序的性格,不會這麼放任著東西扔在這裡。

  「這位小姐,是把人放在沙發上,還是扶進去?」三人移動到客廳中央時,幫忙的小保安問了一句。蘇南回過神來,看著小保安猶豫了一秒,說:「扶他去床上吧。麻煩你了。」「好。」小保安點了下頭,說完手一用力,幾乎將顧易北整個人的重量都承受過來。蘇南不放心,沒敢鬆手,一邊托著顧易北的胳膊,一邊用空出來那隻手推開了臥室房門。

  臥室面積不大,兩步就到了床邊。小保安轉了個身,同時對蘇南說道:「您鬆手吧,我扶他躺下。」「好。」蘇南應了一聲,就準備鬆手。結果顧易北卻反手抓住了她,嘴裡念念有詞。那小保安這時已經放開了顧易北,男人高大的身體倒下去同時,將她一起帶了下去。蘇南毫無準備,腳一崴,結結實實地一頭倒在他的胸上。鼻樑正好撞上他的胸骨,那一瞬間她只感覺鼻腔一陣酸痛,繼而整張臉都跟著麻木了。顧易北也被撞得不輕。「嗯……」他皺眉發出聲悶哼,卻並沒有醒過來。

  蘇南瞬間飆淚,只聽見小保安侷促的聲音響起:「這位小姐,你……你好好照顧你男朋友,沒別的事兒我先走了。」

  蘇南腦袋發蒙,完全顧不上對方說了什麼。身下的人這會兒倒是老實許多,沒再折騰。她疼得不敢亂動,只好老老實實地趴在顧易北胸前。

  房門關後,就再沒有任何動靜。室內一片寂靜,時間仿佛被一點點拉長。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終於漸漸消退。蘇南試探著輕輕吸了下鼻子,感覺除了還有一點酸脹外,倒是並無其他不適。她撐著床沿坐起身,一邊輕揉著鼻子,一邊垂眸看了眼床上的人,發現顧易北已經睡成了死豬。她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開始觀察他臉龐的輪廓。

  這張熟悉的面容還是那麼俊朗,只不過眉眼被歲月盡染,比那時更多了分成熟穩重。不過這人喝醉酒的樣子卻沒變:唇輕抿著,眉心微微蹙起,不知道夢裡遇見了什麼煩心事。蘇南看著他眉心擰起的小疙瘩,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將它撫平。然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的一剎那,又倏地收了回去。她猛地站起身,往後退開一步,如夢初醒。五年了,她從來沒想過還能離他這麼近。哪怕是在夢裡,他留給她的,都只有冰冷的眼神和決絕的背影。

  「唉——」蘇南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頭一時滋味難明。既然早已緣斷,又何必過多留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再不多看床上的人一眼,轉身離開。匆忙的步伐帶著幾分倉皇和狼狽,像是在奔逃。

  房門再次開啟後關閉。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清明,不帶一絲醉意。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