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相

2024-09-14 05:32:06 作者: 花時玖
  熟悉的氣息瞬間彌散口腔,讓蘇南不受控制地渾身戰慄。自從別後,這樣的親密,對於她來說,即使在夢中,都是一種奢望。回應像是深刻在骨血里的一種本能,所有刻意的冷漠和疏離都在那一刻潰不成軍,她毫不猶豫地抬手環上顧易北的脖頸,近乎瘋狂同他糾纏。顧易北高大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秒,仿佛對她的熱情難以置信,緊接著,便是更加兇狠地攻城略地。原來那些所謂的心結,還有他的矜持和驕傲,都抵不過這一刻的唇齒糾纏。

  熾熱的手掌順著她的襯衫下擺靈活鑽入,那樣地輕車熟路。五年的時間陡然拉近,仿佛兩人只是一場小別。蘇南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終於放過她,溫熱的唇漸漸向下轉移,在她頸窩處流連。「小南……小南……」他低低地喚著她的名字,一聲一聲,穿透她的靈魂深處。

  戰火燃燒,頃刻燎原。那一瞬時空顛倒,兩人都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哐」的一聲響起,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阿北,你……」蘇岑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硬生生收住了步子。火急火燎的神情定格在他臉上,繼而轉換成驚駭。

  辦公桌上難分難捨的兩人驟然驚醒。顧易北將蘇南緊抱在懷裡,用自己高大的身體遮擋住衣衫不整的她,皺眉回頭:「你進來怎麼不敲門?」「我這不是著急嗎?」蘇岑默看著眼前的情形,仍舊有些反應不過來。事發的時候他正在附近陪客戶吃飯,在公司群里看見顧易北被潑硫酸,火急火燎就趕回來了,想了想覺著委屈,嘟囔著:「你大白天在辦公室干少兒不宜的事,怎麼不鎖門?」

  他聲音不大,可另外兩個人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蘇南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可顧易北敏銳地察覺到,她在一瞬間清醒過來,便又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恢復了平時的模樣。顧易北心頭一陣煩躁,黑著臉趕人:「你先出去。」「行,你們繼續。」蘇岑默拋了個表示理解的眼神給他,準備離開,結果沒等關門,又忽然想起什麼,「不對,你們等會兒再繼續。警察來了,得先做個筆錄。」然後退出屋子,順便不忘體貼地關上門。

  屋子裡只剩下蘇南和顧易北兩人,頃刻寂靜下來。沉悶的氣氛中透著絲難以描述的詭異。蘇南理了理衣襟,從桌子上跳下來,自始至終沒再抬頭看他一眼。「唉……」顧易北嘆了口氣,快速整理好衣襟:「小南,等下我們好好談談。」說完率先轉身走向門口,步履匆忙急促,像是怕遲一秒會聽見她拒絕的話。

  來出警的是兩名警官,考慮到姜嵐精神狀態不是特別穩定,未免威脅到其他人的安全,一名警官直接將她送回派出所,剩下一名警官留下取證做筆錄。那名年輕的小警官就待在外面沒有上樓,蘇南和顧易北兩人下去的時候,他正在詢問一名目擊者。目擊者正好是蘇南同事,被問完話之後,立刻連珠炮一樣衝著她八卦了一堆問題。蘇南此刻無力應付,只讓她幫忙和公司請假,便同和顧易北一起,隨同小警官一起回了所里。

  去派出所的路上她想著是不是給徐兆林打個電話。畢竟姜嵐是他前女友,而且今天這件事肯定和他有關。結果她剛拿出手機,就被顧易北看穿想法,他冷冷地說道:「既然警方已經介入,就走法律程序。有需要警察會找他的,你現在私自聯繫算怎麼回事?」

  剛剛還和她纏綿擁吻的人,一轉眼的工夫便冷言相對,說心裡一點不難受是假的。蘇南皺眉看他一眼,沉默著將手機收了起來。其實顧易北說的這些她也考慮到了,就是搞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怒意是因為什麼,她也不想搞明白。辦公室里那忘情陶醉的一吻讓她此刻後悔不已,隱隱還帶著幾分惶然不安。講真的,她寧願顧易北恨她入骨,也不希望他對自己舊情未了。

  轄區派出所距離公司很近。步行也不過一刻鐘左右。這一次的潑硫酸事件其實可大可小,畢竟沒有人受傷。關鍵就在於,她是否知道瓶子裡的液體不是濃硫酸。如果知道,那不過就是情感糾葛引發的鬧劇。如果不知道,則是故意傷人未遂,完全變了一種性質。

  姜嵐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一口咬定自己不過是想嚇唬嚇唬蘇南,同時在她的同事面前揭露出她是橫刀奪愛的小三。於是如顧易北說的那樣,將徐兆林也牽扯了進來。警察從蘇南那裡要到了徐兆林的聯繫方式,撥打過去卻是關機狀態。再聯繫公司,秘書說他今天有公務出差,這個時間差不多應該在飛機上,只能暫時作罷。

  事情詢問到一半的時候,姜柯趕了過來。蘇南認出他是和姜嵐打架那晚,隨後趕來的那個男人。姜柯對她沒有太大印象,畢竟蘇南此刻的形象和那天實在大相逕庭。倒是和顧易北的存在,實在讓他吃驚不小。姜柯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雖然來得匆忙,但該問的還是問了,知道事情和徐兆林有關,但是怎麼會扯到顧易北身上來了?

  「姜嵐家屬嗎?」見他一直杵在門口發愣,辦案的小警員便出聲問了一句。「哦,是我!」姜柯急忙回神,應了一聲後又將視線定格在顧易北身上,「顧總,您怎麼在這兒?」說著又看向辦案的小警員,「警察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顧易北面色陰沉,沉默不語。顯然沒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你先坐。」小警員指了指長桌旁空著的一張椅子,簡短闡述了事情經過,「半個小時前,姜嵐在安北路雙聯國際大廈B座門前,向這位叫蘇南的女士潑了不明液體,並進行言語侮辱。這位叫顧易北的先生見義勇為……」「不是見義勇為。」顧易北低聲將他打斷,冷銳的目光掃向姜柯,「姜總,蘇南是我女朋友。」

  「什麼?!」這下驚訝的不是姜柯,而是蘇南。她倏地看向他,瞠圓的眼睛裡寫滿了驚駭,明明是前女友!差一個字就差了很多好不好!她想糾正顧易北的口誤,然而他已經搶先一步再次開口:「姜總,這位警官,這個叫姜嵐的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我女朋友進行人身攻擊……」蘇南沒有搶到解釋的機會,也不好追著否認兩人關係。可顧易北口口聲聲的「女朋友」聽的她心尖兒不受控制地打戰,只好尷尬地暫時保持沉默。不過,不是第一次對她進行人身攻擊?上一次,她明明沒有告訴過他,他是怎麼知道的?

  顧易北的話言簡意賅,姜柯卻完全聽懂了。他臉上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後難以置信,最後變成了若有所思。他猶疑著看向蘇南,仔細打量了她一圈,其實他對那晚和姜嵐廝打的女人外貌上並沒有印象,現在卻能將她和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聯繫起來了,他甚至意識到最近公司的不順,應該就是和這件事有關。

  「顧總……」他神情略顯凝重,斟酌著開了口,「這件事肯定是有誤會。」「呵……」顧易北冷笑道,「是不是誤會,我相信警察會秉公辦理,法律也會做出應有的判決。」姜柯面色頓時黑了幾分,見顧易北鐵了心不講人情,也不再和他多言,轉頭和辦案的警員交涉:「警察先生,我妹妹有重度抑鬱症,我可以提供權威醫療機構的鑑定……」顧易北也拿出了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喂,沈律師,麻煩您……」

  「唉!」蘇南幽幽嘆息了一聲,無奈地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給郝佳發了一連串躺到吐血的表情。明明她才是直接受害者,怎麼好像整件事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和她沒太大關係了呢?

  因為姜嵐的確患有重度抑鬱症及輕度精神問題,而蘇南又實在沒有精力深究,事情最後被當成了民事糾紛處理。顧易北的律師和姜柯的律師都已經到場,儼然要進一步走法律程序的架勢。蘇南也知道,這種事情即使鬧上法庭,最終結果也就是賠償了事。照她說,姜嵐其實就是公主病,教育一頓就算了。真正的抑鬱症根本控制不住情緒,但姜嵐明顯不是,打從姜柯一出現,她那潑婦架勢就消失不見,變身成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

  兩伙人是一起從派出所里出來的。姜柯的車就停在門前的綠化帶旁,他全程都陰沉著臉,沒有和顧易北打過招呼,兩家公司也算是正式交惡。蘇南自然不知道其中利害,只覺得姜柯實在太過溺愛妹妹,早晚要出事。她頗為頭疼,覺得還是要和徐兆林好好談一下,否則這瘋女人認準了她和徐兆林有什麼,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再來找麻煩。

  「蘇南……」剛想到這裡,顧易北低沉的聲音便傳進耳朵里。她聞聲抬頭,視線撞進他幽深的眸子,他的目光格外灼熱專注,漆黑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湧聚集。蘇南不自覺地心頭一動。

  她暗自嘆息,決定先發制人:「我現在真的很累。」顧易北面色一僵,那句「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又重新咽回了肚子裡。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似乎並不是個談心的好時機,但他知道蘇南在有意逃避,只是他的心終究還是對她硬不起來。眼前人滿臉疲憊的樣子,讓他不忍心再進一步。

  「你還回公司嗎?」他問了一句。蘇南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多,回去的話也上不了什麼班。顧易北說:「反正也請假了,乾脆回家休息吧。你如果覺得不好開口,我給你們陳總打電話。」說著便也拿出手機準備撥號。「不用了。」蘇南急忙阻止。上次顧易北幫她請假就已經有口說不清了,再來一次還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八卦呢。不管他怎麼想的,她是從沒想過和他再續前緣。

  「我還是回去吧。反正就一個小時了。剛上班就出事,實在不好。」而且她突然想起來,前台同事說有個中年大叔找她,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估摸著這么半天沒等到人,可能已經走了。

  顧易北點點頭,沒再堅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他辦公室里親密過,蘇南始終不太敢抬頭同他對視,甚至連聲再見都沒說,便匆忙離開。顧易北沒有跟上,他從口袋裡掏出煙點燃,站在原地狠吸了兩口才舉步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派出所大門前正好是個十字路口,人行橫道的紅色信號燈還剩五秒。顧易北盯著規律變換的數字,在心中默念下一時,大步穿過馬路,右轉,卻在下一處路口,再次看見了蘇南。她正和一個中年男人面對面說著什麼。雖然看不清表情,但他直覺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不像是問路,也不像是普通的熟人遇見了寒暄。顧易北眸光微微閃動,正考慮是否要繞路,視線中的兩人突然都開始有些激動,他不禁皺眉,不等大腦做出反應,人已經開始行動,朝兩人走了過去。

  如果顧易北是蘇南想見卻又不敢見的入骨相思,那麼她整個後半生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應該就是她的養父蘇志航。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狗血言情里常見的套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所以當蘇南在馬路轉角處和他迎頭相遇的時候,她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分隔五年,「父女」重逢,彼此竟然都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對方。歲月沒有在蘇南的臉上留下痕跡,但這五年的人生經歷,起起伏伏,總歸讓一個人有所改變。而蘇志航則是兩鬢花白,神情憔悴頹廢,還不到六十歲的人看起來仿佛行將就木。

  「南南……」短暫的無言後,蘇志航囁嚅著開了口,聲音晦澀喑啞,完全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蘇南雙唇動了動,「爸爸」兩個字無論如何也無法出口。那一瞬間心頭湧起說不出的悲涼。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在她前面二十幾年的人生里,他卻以父親的身份,給了她最幸福的生活。可是,將她、將那個家推向深淵的,也是他。她無法不去計較。她是人,會痛,會難過,會絕望。然而她又該以什麼立場去恨呢?如果當年蘇志航夫婦沒有領養她,她的人生或許不會開始,又或許一開始就生活在地獄裡。

  蘇南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同他交流:「你最近,還好嗎?」「唉——」蘇志航嘆氣,更顯得蒼老頹喪,「在那種地方待著,能好?」那種地方不好,卻是他罪有應得。沒有人逼迫過他。蘇南心中唏噓,忽然想起什麼:「你刑滿了?」當年庭審宣判的時候,她沒有到場,後來還是收到法院的判決通知:有期徒刑9年。算起看守所里的時間,也不過也才勉強服刑五年。即便減刑,也不可能一下子減掉這麼多,現在就釋放啊。

  「我辦了保外就醫。」蘇志航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在裡面表現良好,爭取到了兩年的減刑機會。這兩年……這兩年身體不好,就辦了保外就醫。」蘇南輕抿著略顯蒼白的唇,沒有說話。「南南……」蘇志航略有些侷促地看她一眼,「能不能、能不能找個地方坐坐,我的腿不能站太久,而且,我今天還沒吃飯。」


  蘇南向下看去,這才發現他的站姿的確有些彆扭。她遲疑了一秒,終究沒有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也沒有答應他的請求,而是直接翻出了錢包。「呵……」蘇志航笑了聲,語氣說不出是悲憫還是諷刺,「蘇南,你現在連飯都不願意陪我吃一頓了?不管怎麼樣,好歹也是我把你養大的。」蘇南動作一頓,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冷嘲熱諷,她將錢包里的現金悉數抽出,還有一張銀行卡。

  「我很感謝你在我最幼小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家,但我現在能給你的只有這些。」

  蘇志航沒有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後,緩和了語氣,「南南,好歹父女一場,何必這樣?你看,你到現在不是還姓蘇,還用著我的姓。」「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蘇南看著他,神色冷淡,「五年前是你親手拆散了那個家,了斷了我們之間的父女情分。我其實也很想換個姓氏,可是改動起來實在太麻煩。」

  「南南。」蘇志航動容地叫了她一聲,「爸爸當年也是一時糊塗。現在我出來了,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一家人……蘇南聽著這三個字,忽然想笑。哪裡還有家人?可她又去能怪誰?沒有血緣關係的父母,給了她二十年安逸穩定的生活,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但如果能夠選擇,她寧願自己一出生就被掐死。

  「爸爸是真的改過自新了。」蘇志航說著,輕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去年幹活的時候從高處摔了下來,這條腿雖然還能走路,但是已經和廢了差不多。你叔叔前年腦出血去了,你姑姑一家和女兒女婿一起移民了。爸爸現在就你一個親人了……」話到這裡,他忍不住哽咽。

  旁邊有路過的行人側目,卻只是好奇一瞥便匆忙離開。蘇南杵在那裡,面無表情。蘇志航也沒繼續開口,只滿眼希冀地望著她,神色間還有一點討好和小心翼翼。

  「你怎麼找到我的?」半晌,她突然問了一句。蘇志航看她一眼,小心斟酌道:「你戶口沒變,轄區民警幫我聯繫到了一個你以前的同事。」蘇南點點頭:「中午去公司找我的人也是你?」「是,我上周一還給你打過電話。」上周一?蘇南忽然想起在海盜船餐廳和姜嵐發生衝突前,接到的那通信號不太好的電話。

  她沒再多說什麼,上前一步直接將錢和卡塞進他手中:「卡里是我這些年的全部積蓄,密碼我是生日的倒序……」「南南,我不是來管你要錢的。」蘇志航急急地推拒,「爸爸是希望我們一家人能重新生活在一起……」「是因為你現在沒有自理能力了嗎?」蘇南反問了一句,語氣中的諷刺毫不掩飾。蘇志航推拒的動作停頓下來,蒼老的臉上神色幾經變幻,終是隱忍著沒有發作。

  蘇南顯然也不想和他在大街上拉扯,但她更不願意換個地方和他單獨相處。她理了理散落在耳畔的鬢髮,儘量讓自己冷靜而克制:「蘇先生,我們早就不是一家人,你也別指望我給你養老送終。我只有這些錢,算是對於你二十年養育之恩的最後一點心意。」

  蘇志航面色陰沉下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蘇南看了許久,大約是確定她鐵了心不會認他,也不再戴著那層可憐偽善的面具。「嘁……」他冷嗤了聲,語氣中帶了一絲不屑,「你當我願意認你?早就說別人的孩子養不親,爹媽沒良心,生出來的種也沒良心!」

  蘇南心頭一凜:「你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你不是說我是從孤兒院領養的嗎?」蘇志航神情變了變,突然笑了出來:「我的確知道。」蘇南瞳仁緊縮,呼吸不自覺地急促,卻控制住自己沒有開口向他詢問。可蘇南畢竟是他一手養大的,她細微的神情變化沒能逃過蘇志航的眼睛,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秒,諷刺地開口:「我養了你二十幾年,給你好吃好穿,現在想去孝敬你親爹親媽了?」

  蘇南沒有回答他。只眉頭緊鎖,雙唇抿得沒有一絲血色。蘇志航看了眼她手裡的錢,笑道:「行,兩百萬!」「什麼?!」蘇南一時沒聽明白他的話。「裝糊塗?」蘇志航不緊不慢地說,「我現在的狀態你也看見了,生活不能自理,所以我要兩百萬的贍養費。只要你把錢付給我,我就告訴你,你親爹親媽是誰,以後我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呵呵!」蘇南氣笑了,「兩百萬?!你哪裡看出來我像是有兩百萬的樣子?」

  「你沒有,但是顧易北有。」

  蘇南驟然愣在當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蘇志航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眼神玩味:「那傻小子對你還真是一往情深。你們兩個又在一起了吧?我剛才去你公司的時候,可都聽說了……」後面的話,她一個字沒有聽清。


  蘇南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耳鳴聲陣陣。那一瞬間,時空仿佛又倒流回了五年前。

  充滿消毒水味兒的醫院走廊里,他涕淚橫流地給她下跪。「南南,你救救爸爸!」「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你沒有錢,你男朋友肯定有。」「他不是在創業嗎?就算他沒有,總認識些有錢的朋友,讓他去借!」「我養了你二十幾年!他拿錢是應該的!」「我犯了錯,我罪有應得。就算你不管我,也不管你媽媽了嗎?」

  回憶錐心刺骨,蘇南只感覺一顆心冷到極致,連渾身的血液都跟著凝滯。她閉上眼,反覆做了兩個深呼吸,再睜開時,裡面恨意冰冷,凜冽如刀。對於眼前這個人,她再一次恨到想要親手了結了他。

  他曾經是她的父親,他撫養她二十多年,給了她家庭,給了她安穩富足的生活,對她視如己出。即便他當年做出那樣的事情,她都還抱有一絲感恩,替他找著理由。他挪用公款也是為了讓老婆孩子生活得更好,誰都有一時糊塗的時候。那一筆巨額債務壓下來,任何人都會精神崩潰,所以壓垮了她的母親,壓碎了她的家庭。縱然是剛才再見,在她心裡更多的是複雜的情緒。

  可原來糊塗的是她,當年他做錯事是走投無路,那現在呢?他們之間的爛帳算不清,可他有什麼臉扯上顧易北?「蘇志航!」蘇南一字一句地叫著他,咬牙切齒,像是在嚼著他的血肉,「你別想再在顧易北身上打任何主意。」說著,她將手裡的錢和卡一股腦塞回了包里,「你對我的養育之恩,我當年就還清了。別說是顧易北,就算是我自己,現在也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一丁點關心!」

  見她如此決絕,蘇志航也急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攥住蘇南手腕:「事情當年你都做了,現在裝什麼一往情深?」蘇南咬牙看著他,眼神冰冷而兇狠。馬路上有貨車呼嘯而過,那一刻,她險些失去理智,想要一把抱住這個曾經的父親,和他一起撞上去,在車輪下同歸於盡。

  大約是被她散發出的凜冽殺氣給震懾住。蘇志航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放開了她,妥協道:「好!看在我們父女一場,我給你打個對摺,一百萬!」「呵……」蘇南冷笑,「我剛剛說了,一分錢都不會給你。」話音落下,她狠狠地拉上背包拉鏈,轉身欲走。「蘇南!」蘇志航顧不得其他,再次一把抓住了她,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狠意,「當年的罪魁禍首顧易北到現在也沒找到吧?要麼給我錢,要麼我去告訴他,偷代碼的人就是他最心愛的女朋友!」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道低沉的男聲驟然響起:「蘇南,他說的,是真的嗎?」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宛若炸雷擊落頭頂。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蘇南從身到心狠狠一震。

  她僵硬地轉過頭,身後兩步遠的廣告燈箱旁,顧易北高大的身軀佇立在那裡,他專注地看著她,目光淡然,像暴雨前寧靜的海面,沒有一絲波瀾。絕望再次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蘇南閉上眼,靜靜地等待眩暈退去。該來的,終究要來。

  「蘇南,告訴我那不是真的。」他的聲音再次划過耳膜。她虛弱地長嘆口氣,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解脫。

  「顧易北,」她緩緩睜開雙眸,淚水滑落時,整顆心痛到麻木,「對不起! 」

  如果上帝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的話,你希望是什麼?十歲的蘇南一定是希望家庭幸福,父母健康。十八歲的蘇南會希望那個叫顧易北的學長能夠成為她的男朋友。二十歲的蘇南,應該還是想要和顧易北白頭到老。而對於二十二歲的蘇南來說,人生中大概就只剩下一個念想:時間如果能夠倒流該有多好。倒流回她出生之前,讓她永遠都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沒感受過溫暖幸福的人,永遠不會明白痛苦是什麼,因為對於他們來說,會覺得生活本該如此。最怕的是活在一場甜美的虛空大夢之中,而這場夢又不短不長,在人習慣了那些美好、把夢境混淆成現實的時候,泡沫突然破碎,重重地迎頭一擊,直接將人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蘇南的美夢破碎,是從養母的一紙體檢報告開始。其實顧易北猜得沒錯,那晚她在千里之外給他打電話痛哭時,的確是出事了。就在蘇南打出那通電話的前一天,N市中心醫院剛剛下達了養母的病理診斷報告:子宮頸癌,中期。市體檢中心誤診的幻想,徹底被現實擊得粉碎,一件被埋藏了將近三十年的秘密,也隨之被牽扯出來。

  蘇南的家鄉N市雖然物資豐富,經濟發達。但老一輩的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養父蘇志航和養母陳娟是初中到高中時的同學,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後來高考時兩人雙雙落榜,一起去了當地的工廠上班,又被分配到了同一車間的上下工序。仿佛老天都在暗示著什麼,於是兩個人便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兩人都不過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沒有什麼文化和背景。新婚不到兩年,便在下崗浪潮中一起了失業。蘇志航其實是個聰明且好學上進的人,高考落榜之後,他並沒有安於現狀,儘管工廠里的活很累,他仍舊咬牙堅持著每晚去夜校補習。所以在兩口子失業的同一年,他考上了N市某所金融院校的成人本科。


  那個年代的人學歷普遍不高,即便是一個成人本科的文憑,也是相當有含金量的。可對於剛剛失業的兩人來說,這紙錄取通知書,卻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家裡沒有了經濟來源,誰還能去讀書?他身為男人,是一家的頂樑柱,總不能讓妻子養家供自己讀書。所以幾經糾結,蘇志航決定放棄。可陳娟知道後,卻堅決不同意丈夫的想法。那個年代的人對讀書都有著一種幾乎神聖的嚮往。她雖然沒文憑,但是眼界卻不淺。丈夫去讀書,家裡只是暫時苦幾年。畢業後有一技之長,可以找個好工作,如果放棄這次機會,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於是蘇志航去念了大學,陳娟則在學校門口支起個攤子賣一日三餐,好歹能夠應付兩人開支,勉強餬口。

  日子轉好是從蘇志航畢業那年開始。大批的老國企倒閉後,自然有一批新生企業替代。其中許多不乏改革開放浪潮中撈得第一桶金的暴發戶,有魄力卻沒文化。蘇志航當時念的會計便成了搶手的專業。

  雖然工資不高,但因為人才稀缺,他同時負責幾家帳目,一個月加起來收入不少。可會計的活沒有技術含量,正牌大學生一批接一批畢業,很快就會被年輕人取代。蘇志航顯然也認清了這一點,工作之餘繼續學習參加各種考試。在那個有證好混飯的年代裡,他硬是拿了許多雜七雜八的資歷,還考下了註冊會計師,甚至又去北京進修了工商管理,工作自然也是隨著他的進步而一路高升。

  陳娟自從丈夫收入穩定富足後,便沒有再出去工作,N市冬季濕冷入骨,那幾年起早貪黑擺攤子,讓她得了風濕病。他們之間的夫妻感情並沒有因為蘇志航發達而減淡。可美中不足的是,兩人結婚八年,卻一直沒有個一兒半女。

  在蘇南的記憶中,打從自己懂事那時候起,奶奶就對她不是很親近,對她的母親陳娟也十分冷淡,甚至是有那麼一點不待見。陳娟也從不計較這些,反而對蘇家的人還帶著幾分討好。那時候她以為,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兒。老人家想要孫子,可陳娟卻生了個女兒。不過無所謂,他們一家不和奶奶住在一起,逢年過節才見上一次,只要爸爸對她和媽媽好就可以了,他們是幸福快樂的一家。可二十幾年後她才明白,那種冷淡和不喜歡,和她的性別根本沒有關係,而是對於老人家來說,她的確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蘇南是被收養的,蘇家的人都知道陳娟不生育。因為她的病例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先天性輸卵管畸形,而那漫長的二十多年裡,陳娟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這樣的病,在醫學不發達的年代是無法治癒的,等到後來醫學發展了,她也錯過了生育的最佳年齡。即便是接受手術,也是風險大,成功率低,弊大於利。陳娟便徹底放棄了複查治療的心思,只一心撫養蘇南。

  然而就在蘇南大四那年,一紙宮頸癌的診斷書,卻牽扯出了埋藏將近三十年的秘密。最新檢查結果上面都顯示著,她並沒有什麼先天性卵巢畸形。她的生殖系統生來是健康正常的,無法生育的不是她,而是和她伉儷情深的丈夫!他編織了一個騙局,讓她沉浸在他不離不棄的感情陷阱中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她有一大半的時間是生活在愧疚中的。她承受了蘇家人多少的輕視和指責,那種渴望一個自己血脈延續,卻不能擁有的遺憾,早已不能用言語形容。精神上的打擊遠比病魔來襲要兇猛,陳娟情緒幾近崩潰的同時,病情也急劇惡化。

  同樣遭受打擊的還有蘇南。對於一個尚未出校門,也從未經歷過任何苦難的女孩兒來說,母親突然罹患癌症,已經是頭頂上的天塌了一半,可誰能想到,自己的身世又出現了問題。那時的蘇南只知道自己並非蘇家親生,還尚不知曉兩人之間那段欺騙。這對於她來說,就已經足夠震撼。

  血緣這個東西,其實真的很奇妙。那是一種無論如何都不能割捨的牽絆,任憑時空變化、斗轉星移,都不會減淡一分一毫。它也同樣是人內心深處最可靠的仰仗和歸屬。你以為你們是血緣親人的時候,相處時所有的一切都自然隨意,理所當然。忽然有一天這種牽絆沒了,一言一行都會變得敏感而小心翼翼。更可悲的是,她自以為的歸屬和身份,原來只是一個扮演的角色。她不是蘇家父母親生的,那她又是誰?她的親生父母在哪裡,當初為什麼不要她?她的以後又該何去何從?

  那一刻,蘇南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可對於她來說卻變得無比陌生。原本幸福和睦的家庭,在一夜之間支離破碎。這一場騙局中,沒有贏家。

  最先振作起來的,其實還是蘇南。蘇岑默常說她沒心沒肺,每次顧易北聽見了,都會笑得一臉寵溺,不咸不淡地反駁回去:「這叫心胸寬廣,是福。」是不是福蘇南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振作起來,就真的一切都沒有了。蘇家父母雖然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但卻養育她二十幾年,對她視如己出並不比親生的差。可這世間許多事,否極泰來的只是極少數,似乎大部分都逃不過一句「禍不單行」。

  陳娟的病情雖然進一步惡化,但如果及時手術,護理得當,也還能維持很長一段時日。治療費用昂貴,但蘇志航這些年賺得也不少。除去醫保報銷,剩下的部分對於蘇家來說,完全在可承受範圍內,甚至根本不算什麼。可當蘇南翻找家中存款的時候才發現,幾張存摺加起來,餘額還不足一萬塊。

  蘇南雖然從不操心家裡的財產問題,但基本開銷也是知道的。家裡的房子買得早,沒花太多錢。最近幾年蘇志航收入不錯,也沒什麼大開銷,陳娟的前期檢查沒花費什麼,不可能存款只有這些。陳娟還在病床上,蘇南自然不會再去拿這些事讓她心煩。可問起蘇志航,他卻是語焉不詳,只叫她不用操心錢,手術費他會想辦法。

  然而陳娟的癌細胞擴散速度很快,手術迫在眉睫,拖一天就少一分生的希望。蘇志航的說辭和態度讓蘇南心中起了疑慮,時間緊迫,她不能和他玩捉迷藏,結果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家中的存款早就悉數被他投進股市。不只存款,連家裡的房子也被抵押給了銀行。起初股市走高,的確是賺了不少。可惜人心不足,蘇志航沒能在大跌之前甩手,年初一場大跌,不僅讓他丟掉了之前的盈利,連本金都沒法收回。

  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蘇南徹底蒙了。可所有的憤怒和埋怨都無法出口,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對她視如己出、將她撫養長大的人,即便他犯了再大的錯,她可以不贊同,卻沒有資格指責。

  事情已經發生,再多的怨言也於事無補。無奈之下,蘇南向親戚求助。結果當她找到叔叔和姑姑家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蘇志航不單單抵押了家中的住房,還向他們兩家借款累計高達三十幾萬。蘇志航的弟弟妹妹都不過是做小生意的,一輩子能賺來幾個三十萬。蘇南的求助猶如那顆激起千層浪的石子,蘇志航在股市里賠錢的事情徹底在親戚面前敗露。從前他們家裡條件好,在弟妹心中,以蘇志航的能力,三十萬可以輕鬆賺來。可如今眼見著他們家沒有了償還能力,親戚之間也反目成仇。

  那短短的半個月裡,蘇南徹底體會到什麼是絕望。有好幾次,她就要挺不下去,想要此消失甩手不管,卻終究無法忽視良心的譴責。蘇家父母雖然沒有生她,但卻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和親生父母並沒有區別。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如果他們就是她的親生父母呢?難道她也能狠心拋棄?

  那個時候,她也想過去找顧易北求助。可拿起電話撥號的時候,最終放棄了。也許當時太過年輕,總覺得愛情應該是純粹而完美的,不應該夾雜太多世俗的東西。也許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變得畏首畏尾,少了以往的率性耿直。又或許是愛到深處,不經意間就會變得小心翼翼。儘管知道顧易北不是那樣的人,她仍舊擔心自己現在的家庭狀況會不會給他造成負擔,會不會讓他有嫌棄的想法。何況同新藍科技合作的項目到了緊要階段,他是整個團隊的主心骨,一旦因為她的事情分心出了差錯,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只是造化弄人,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最後還是毀在了她的手上。

  人生境遇永遠沒有最壞,只有更壞。就在蘇南絞盡腦汁想給養母湊醫藥費的時候,蘇志航挪用公款的事情敗露了。整整三百萬,即便在通貨膨脹的今天,也不是一個小數目。這不是管親戚借了幾個錢還不上,即便鬧到法庭,頂多也不過一場民事糾紛的事情。別說他們家現在的情況根本無法把整個漏洞堵上,就是所有的錢悉數退還,蘇志航也仍舊要去坐牢。

  蘇南突然明白:一個人如果還能想到絕望兩個字,那就是還不夠絕望。那個時候,她真是連絕望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蘇志航將她叫到醫院花園僻靜的角落裡,讓她去盜取顧易北團隊的代碼時,她都絲毫沒有覺得意外。蘇志航那時是一家中型科技企業的財務副總,起初蘇南以為,他要代碼,是想倒賣給業內的企業還錢。可到後面,她才明白,原來有人早已經把她當作了目標。華宇創投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新藍的遊戲項目,也在暗中偷偷立項,想要趕在前面搶占市場。然而一段時間下來,研發始終達不到要求。於是負責人便動了歪心思。而當時蘇志航任職的公司,就是華宇下屬的子公司。負責人在得知她和顧易北的關係後,便拋出了極其誘人的條件:只要蘇南能夠從顧易北那裡拿到代碼,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框架。公司就不再追究蘇志航。不僅挪用的錢不需要退賠,陳娟的醫藥費還有蘇家所有的欠債,公司都會負責。除此之外,他們還會額外給蘇南一筆錢,讓她可以去國外留學。

  這條件對於那時的蘇家就像是救命稻草。能夠自己免去牢獄之災,讓陷入絕境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蘇志航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可蘇南卻是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

  事情說到底,是蘇志航的貪念引起。即便沒有血緣關係,她是他們的女兒,替父親還債理所應當。可顧易北呢?顧易北欠了他們家什麼?這個項目是他的心血,她憑什麼用別人的東西換取自己的安穩。為了防止蘇志航節外生枝,她刪除了所有能夠聯繫到顧易北的方式。蘇南害怕蘇志航會親自去找他,用自己來威脅他交出代碼。她不確定顧易北是否會就範,但她同樣不確定一個走投無路的瘋子會做出什麼。

  然而那時的蘇南仍是太過天真。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清醒時依舊沒有道德底線的人。蘇志航沒有用她去威脅顧易北,卻成功卡住了她的軟肋。他跪在她面前求她,哭得聲淚俱下,懇求不管用的時候,他開始變得暴躁狂怒,他怒罵她沒有良心,不懂得知恩圖報,甚至對她拳腳相加,暴力威脅。

  可不管蘇志航如何軟硬兼施,哪怕是皮帶的鋼扣砸在頭上,讓她幾乎暈厥,她都沒有鬆口過。於是當所有的懇求和逼迫都不奏效的時候,他將主意打到了陳娟頭上。直到現在,蘇南都無法相信那個曾經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留給妻子女兒的男人,會對髮妻做出那樣的事情。他當著蘇南的面虐待陳娟,停了她所有的治療,用板車推著她,去街邊乞討。她管同學借了錢,想帶著陳娟偷偷轉院,然而卻遭到蘇志航的暴力阻攔。而蘇志航每次虐待過陳娟後,都會給她發去視頻或者照片。陳娟是家中的獨生女,父母在前些年相繼去世,早就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在外人眼裡,蘇南不過是個孩子,蘇志航才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之主,別人家的私事,又有誰會去過問。就算是去派出所報案,最終也只是調節了事。

  其實那時陳娟已經挺不了太久,只要蘇南再狠心一點,等著她咽了氣,蘇志航就再也沒有了威脅她的籌碼。但那是她的母親啊!即便陳娟真的命不久矣,她也無法任憑自己的母親在地獄中度過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所以,那場殘酷的戰爭里,幾乎滅絕人性的蘇志航獲得了勝利。

  大概她上輩子真的毀滅過世界吧,所以才要經歷這麼多的痛苦和折磨,為了曾經養育過自己的人,出賣了自己最愛的人。可除此之外,她又有什麼選擇呢?她甚至連恨都不能。去恨誰呢?陳娟本身就是個受害者,蘇志航再混,也將她養育成人。如果沒有他,或許她會過著更悲慘的人生。而顧易北,從她決定妥協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虧欠他一生。或許她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能夠重新選擇一次,她只願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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