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別兩寬
2024-09-14 05:32:09
作者: 花時玖
蘇岑默這幾天徹底忙成了狗,或者說,狗的生活都比他安逸許多。因為顧易北失蹤了。自從那天他陪著蘇南去派出所錄口供之後,全公司上下就再也沒見到這個人。家裡座機沒人接,手機工作號和私人號都關機,發郵件和消息都不回。蘇岑默抓狂到想要報警,但顧易北卻又以自己的方式宣告著存在。技術部的人在交流對抗賽上看見了Sword的帳號每天都有出現,並且大殺四方。甚至連惟一科技的公司內網都被顧易北黑了幾次,可他就是拒絕和外界聯繫。先不說那天顧易北和蘇南一起去的派出所。光是根據以往的經驗,蘇岑默就可以斷定,這人抽風絕對和蘇南有關。結果找到三樓一問,蘇南竟然也請了長假沒來上班,說是起了水痘。
瞎扯!蘇岑默腦袋裡晃過這兩個大字,強忍著沒罵出口。蘇南上小學時就起過水痘,他是知道的,大二時候還起了次帶狀皰疹,把顧易北心疼得夠嗆。要是她再第三次感染水痘病毒,那可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葩。
現在的情況就是兩個人都消失了!莫不是重歸於好,度蜜月去了?蘇岑默忍不住犯嘀咕,但轉瞬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以他對顧易北的了解,即便真是如此,也不會一聲不吭,總要留句話給他。所以應該是兩個人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已經分手五年的情侶,能出什麼問題,會讓顧易北大受打擊突然失蹤?蘇岑默百思不得其解後,還是管前台要來蘇南現在的手機號碼,糾結著打了過去。
蘇南的確沒有起水痘,她這幾天都窩在郝佳那套小公寓的客房裡打遊戲,一場接一場,幾乎二十四小時不停,一個帳號超過八小時被強制下線,便註冊個新的繼續。虛擬的世界不能讓她得到精神解脫,但至少機械的砍殺能夠暫時讓她不去胡思亂想。她不敢停下來,哪怕眼睛熬得紅腫乾澀,哪怕關節因為長時間同一個姿勢操作而陣陣刺痛。因為只要一停下來,那一天的場景就會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放。
蘇南知道自己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顧易北當時的眼神,除了極度震驚過後的疲倦,還有一種冷淡疏離的審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就在她以為他會帶著滔天的怒意質問她的時候,他卻轉身走了,高大的身體步履平穩,整個背影都透著股今生今世死生不復相見的決絕。紙包不住火,做過的事情掩埋得再深也早晚都有見光的一刻。
她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可當它真的來臨時,她好不容易重新搭建的世界,再一次坍塌了。其實她寧願顧易北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哪怕是打她一頓,或者讓她去死,也好過這樣,連半句指責都沒有。或者在知道她做出那樣的事情後,他已經連指責都不屑了吧。原來最痛苦的不是他的恨,也不是他的指責和蔑視,而是真正形同陌路的淡漠和遺忘。
仿佛連遊戲都要給她應個景,從那天到現在,她幾乎就沒贏過一場。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她剛剛被人Kill-down。來電顯示是串陌生的號碼,剛一接通,聽筒里便響起個男聲,略有些熟悉:「蘇南?」蘇南遲疑著,不太確定地問道:「蘇岑默?」「是我。」那邊的人應聲。蘇南一顆心「咯噔」了一下。第一反應便是蘇岑默也知道了當年的事,來找她興師問罪。她深吸口氣,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結果卻聽見對方問了句莫名其妙的話:「蘇南,顧易北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顧易北?蘇南聽著這三個字怔然一瞬,緊接著尖銳的刺痛感在心臟處蔓延開。「沒有……」她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短暫的猶豫後還是詢問道:「他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問我?」聽筒里一陣靜默,過了兩秒蘇岑默才重新開口:「那天和你一起去過派出所後,他就一直沒有消息。」「他沒有消息?」蘇南低聲重複著他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太久沒有休息,讓她整個身體機能運轉呆滯,尤其是大腦。那邊的人好像又說了些什麼,她沒有注意。等稍稍打起些精神,只聽見蘇岑默頗為煩悶地說了一句:「看樣子問你也是白問。」然後不等她再說些什麼,便匆忙將通話切斷。
急促的短音一聲接一聲鑽進耳朵里,蘇南維持著將手機舉在耳邊的姿勢,腦子裡一片混亂。已經差不多三天了,顧易北沒去上班,那他去了哪裡?蘇岑默肯定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過,能問的人都問過,實在沒有辦法才會將電話打到她這裡來。
可顧易北如果想躲起來,就絕對不會讓人找到自己。她倒是不擔心他會想不開去尋短見,一個擁有遠大前程和光明未來的人,不會困在過去的牢籠里。時間即便不能撫平所有,也總能沖淡很多事情。他有多麼堅韌強大,她是知道的。當年團隊解散,面對那些實實在在的問題,他不也迎難而上,更進一步了嗎?
「唉……」蘇南長嘆口氣,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忽然感覺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她隨手將手機扔到旁邊,歪頭重重栽倒在床上。困意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她幾乎在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敲門聲隔著客廳從外面傳來。她眼前一片黑暗的同時,那個熟悉的背影又出現在腦海中,一遍遍重複著漸行漸遠的永別,乾脆而決絕。蘇南再也沒有力氣睜開雙眼,只任由冰冷蔓延。睡吧,最好永遠都不要再醒過來。
蘇岑默結束和蘇南的通話後,又不死心地撥了一遍顧易北的私人號碼,誰知這次竟接通了。手機號碼沒有彩鈴,等待的長音響起時,蘇岑默感覺到自己心「砰砰」跳得飛快,竟然在不自覺地緊張。電話被接通,顧易北「餵」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入耳,蘇岑默忍不住爆了聲粗口。一顆心落地的同時也更加狂躁:「顧易北,你死哪去了?」「沒去哪裡。」那邊的人語氣平淡,完全不像經歷過什麼事情的樣子,只有聲音格外低沉,似乎剛剛睡醒。蘇岑默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顧總,顧大爺!你是我親大爺!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四處找你?!你消失就消失,不能提前打聲招呼留個口信嗎?我……」「你找我有事?」顧易北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像是在對待無理取鬧的孩子。蘇岑默頓時被噎住,緊接著沒好氣地說:「沒事了!」
其實原本公司一堆事等著顧易北去處理,結果四處找不到人,他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倒也都解決了。「嗯。」顧易北輕淡地應了聲,「沒事我掛了。」說完當真利落地切斷了通話。「你!我!」像是一扇門板直接拍在臉上,蘇岑默聽著急促的忙音,只覺得胸口那股氣怎麼都不順。他直接將手機往桌子上一扔,狂躁症徹底發作,「我也不幹了!」然後撈起車鑰匙,一陣風一樣出了辦公室。
顧易北這幾天的確哪裡都沒去,就窩在A大附近的小公寓裡。就是他上學時曾經租住過的那套房子,現在房產已經落在他的名下。這是連蘇岑默都不知道的事情。顧易北至今都還能記得在這間屋子裡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有關蘇南的。那時她雖然名義上還住在學校宿舍,但大部分時間基本都會待在這裡。如果他在家的話,就陪她背單詞做功課。結果每次學習維持不到一個小時,兩個人就改做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要是趕在他外出的時候蘇南過來,總會一進門就能聞見食物的香氣。雖然她廚藝上沒什麼天賦,做的東西真的談不上好吃。可有他心愛的姑娘做飯後甜點,還有什麼不知足。
顧易北總感覺這裡就是家,屬於他和蘇南的家。儘管這個家的女主人離開了他,儘管在他之後,這套公寓又先後住過兩戶租客,可他依然覺得這間房子裡四處都有著她的氣息。
那天他拿到惟一科技第一筆盈利分紅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就開著車轉到了這裡,然後又鬼使神差地聯繫到以前的房東,高價將公寓買下來。就為了偶爾相思成疾的時候,可以在這裡尋找一下過去的影子。顧易北覺得自己應該是瘋了,否則不會像個神經病一樣這麼執著一段感情。
而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光是個瘋子,還是個傻子!他將蘇南放在心裡念念不忘,可她呢?縱然是最恨她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懷疑過她。他想過她將自己拋在困境裡離開或許是有苦衷,也想過或許是她真的嫌貧愛富,不想和自己過苦日子,唯獨沒想過那個偷走代碼、將他推進深淵裡的人會是她!沒有人會明白,當她說出「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心是多麼的絕望!
當年和新藍科技的合作項目,他和整個團隊付出了多少心血,她是清清楚楚看到的。蘇家當年肯定是遇到了事情,可有什麼樣的苦衷不能和他明明白白地說清楚?!他已經想好了要和她共度一生,自然也該分擔她的苦難。哪怕她只是愛慕虛榮,單純為了錢,只要她開口,只要他有,他統統都可以給!
為什麼要選擇欺騙和背叛?!她狠狠地在他心上捅了一刀,而他卻還像傻子一樣忠貞不渝。疼痛伴隨著窒息感再次襲來。
顧易北緩了口氣,將錢包里的照片抽出,扔進火盆里。明眸皓齒的女孩兒很快被火苗吞吞沒,這是她的最後一張照片,燒了,也就完了。對於她,他永遠做不到去報復和追究。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徹底告別。這間屋子也已經叫了中介來處理,等他踏出這裡,就一切都結束了。
「滴滴」,手機忽然響起新郵件提醒。他隨意掃了眼通知欄一眼,高大的身體忍不住微微僵硬,然後點進郵箱裡,徹底將它刪除。那是有關蘇南的調查報告,是前段時間他離開N市後,委託一位很厲害的私人偵探幫忙調查的。那時他一心想著將自己心愛的姑娘找回來,和她結婚生子,共度一生。而現在,一切都已經沒有必要了。
就這樣吧。從今以後,做一對陌生人。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蘇南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裡的顧易北再一次轉身離去,徹底消失了。而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死寂。醒來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她摸索著在床上找到手機,摁亮屏幕一看,已經是晚上8點半。
門外客廳里有人在說話,音量不大,隱隱約約像是個男人。蘇南以為是郝佳在看電視,擰開床頭燈後緩了口氣,借著昏黃的光亮起身下了地。打開門的一瞬間,她愕然發現沙發上坐了個男人。
大概是聽見了響動,對方也朝客房這裡看了過來。兩人視線交會,蘇南詫異瞠目。徐兆林?!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沙發上的人看著她也微微愣怔,眸光格外暗。
蘇南猛地想起自己只穿了件吊帶裙,她醒過神來,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退回屋子,「砰」的一聲關上房門。徐兆林被劇烈的響動聲震得下意識皺眉,他看著緊閉的門板搖頭輕笑,腦袋裡自動回放出剛剛看到的一幕:頭髮亂糟糟,一臉憔悴的女人,身材卻不錯,肩膀小巧圓潤,雙腿修長筆直,還有胸前……徐兆林略尷尬地搖了搖頭。
蘇南關上門後迅速扯過內衣穿好,又在吊帶裙外面套了件外披式家居服,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舒服,又把家居服和吊帶裙一併脫下,翻出運動褲和大T恤穿上。這一通折騰完已經過去五六分鐘,外面客廳里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幾乎可以確定,郝佳沒在家,這屋子裡就自己和徐兆林兩個人。意識到這一點,蘇南忽然有點不想出去了。她不知道徐兆林來郝佳這裡做什麼,但是這會兒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尤其是之前她在屋裡睡覺,他就坐在客廳,而且客房的門還沒鎖。剛剛又……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可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因為她不知道郝佳跑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總不好將徐兆林一個人扔在客廳不管。雖說這裡也不是她家,但相比之下外面那個更是客人。蘇南胡亂攏了攏頭髮,長嘆口氣,重新擰開了房門。
徐兆林還在沙發上坐著,正低頭擺弄手機,聽見響動時,再次抬頭朝她看了過去。「睡醒了?」他看著她,倒是坦然。蘇南自問沒有那麼好的定力,多少還是有些尷尬。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一下鬧的。她總覺得徐兆林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
「徐總。」她邊打招呼,邊走向沙發,選了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您怎麼來了?郝佳呢?」徐兆林像是對她的一切情緒都無所察覺,笑著答道:「郝佳和曲偉去超市了。我來看看你。聽你公司的人說……」說到這裡,他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語氣也有些怪異,「你同事說你起水痘了?」「沒有。我就是想找個理由歇幾天。」「呵……」徐兆林聞言低笑出聲,「你倒是挺誠實的。」蘇南沒說什麼,只勉強笑笑。
她狀態不好,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徐兆林顯然也看出來了,之前蘇南睡覺的時候,郝佳也說過她這兩天情緒反常,應該是遇見了什麼煩心事。
蘇南當年家中的變故,郝佳是知道的,可她並不太清楚好友和顧易北兩人之間的糾葛。偷代碼的事即便在當事人面前暴露,蘇南也不會對她說。這幾天她見著蘇南魂不守舍地悶在家裡十分擔心,但卻始終沒有問出個所以然。
「蘇南。」短暫的沉默後,徐兆林輕輕叫了她一聲,「姜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蘇南聽了他的話愣了一下。姜嵐的事?姜嵐什麼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姜嵐去公司門口「潑硫酸」那件事。她現在哪還有心思去想那些不相干的,早就忘到腦後去了。這幾天整個人渾渾噩噩,感覺所有的事情就像是發生在上輩子一樣。
「沒關係。」蘇南語氣很平淡,「徐總,我要計較的話,在派出所的時候就計較了。而且你們已經分手了,她哥哥已經道過歉了,真的和你沒關係。」「可事情總歸是因我而起。」徐兆林說著身體前傾,他兩隻手肘擱在膝蓋上,一雙有神的眸子鎖定住她,眼神懇切,「蘇南,真的對不起。」他這樣近乎討好的態度,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徐總,你……你真沒必要這樣的。」「誰說沒必要?你在我心裡可是很重要的朋友。」徐兆林嘆口氣,「蘇南,這次真的對不起。相信我,以後都不會了,嗯?」低沉的聲音忽然格外溫和,竟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蘇南莫名起了身雞皮疙瘩,懷疑自己可能是沒有睡醒。徐兆林還是那個徐兆林,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她感覺怪怪的。氣氛一時有些冷場。蘇南想了想還是把話接了下去,不沖別的,就沖人家給自己幫忙的時候從來沒猶豫過。
「你是特意來找我說這件事的?」「嗯。」徐兆林點頭,「我前段時間去了歐洲,今天回來一聽說這件事就去公司找你,結果你請假了。我只好叫上曲偉,找到這裡來了。」
「呵呵……」蘇南乾笑了兩聲,「其實真的沒必要。」話音剛落,防盜門那裡便傳來一陣響動。「是他們回來了。」徐兆林說了一句,起身過去開門。客廳里那種怪異的氣氛突然被打破,蘇南下意識鬆了口氣。
外面的人先徐兆林一步擰開了門鎖。郝佳和曲偉兩人手裡拎著好幾個鼓鼓囊囊的大購物口袋,邊進門邊嚷嚷著「沉死了」。客廳里一下子變得熱鬧,可蘇南還是覺得渾身的血液循環不起來。不想太讓別人掃興,蘇南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放鬆平靜,也起身過去幫忙拿東西。誰知道剛從郝佳手裡接過一個不算太沉的塑料口袋,就立刻有另一隻手伸了過來。男人寬大炙熱的手掌攥了她的指尖一下,拿過她手裡的東西,便立刻離開。「我來吧。」徐兆林像是並未察覺到這些。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轉頭和郝佳確認了一下哪裡是廚房,便拎著東西逕自走了過去。
顧易北在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之後,終於重新出現在了公司。蘇岑默破天荒地沒有跟在他身後「嗡嗡嗡」,只陰陽怪氣地說了聲「顧總來上朝啦」,便傲嬌地仰著下巴,轉身拐進了茶水間,顯然是在賭氣。顧易北沒心思理會對方的幼稚行為。他現在只要想到或者聽到和蘇南有關的任何事情,都說不出的難受,落個清靜更好,省著想起來添堵。
顧易北這幾天雖說人沒來,但公司里一些重大項目的進展心裡還是有數的。今天正好有一款應用軟體正式投放,他連辦公室都沒進,直接讓秘書通知相關部門主管到小會議室。把該問的問完,一些需要格外留意的事情交代好,也才過去不到四十分鐘。會議結束時,他邊往外走,秘書邊給他報備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安排。顧易北聽過後想都沒想便做出安排:「除了和安誠投資那邊的會面,其他的全讓蘇總替我去吧。」秘書在手機屏幕上戳下標記,解釋道:「明天下午在格林酒店舉行的商務酒會,您恐怕要親自出席。蘇總明天一早的飛機去工廠那邊。」
顧易北「嗯」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辦公室的門就在眼前,修長的手指搭上門把手時,他忽然想起什麼,對落後半步的人說道:「對了,你去和蘇總說一下。新家那邊如果差不多了,儘快搬過去吧。」「我等下就去找蘇總。」秘書點頭,「顧總,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去忙了。」「好。」話音落下,顧易北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蘇南在家歇了一個多星期後,決定辭掉千城的工作,她手上存款雖然不多,但是還能支持一段時間。之前她是不知道顧易北的公司也在那棟寫字樓里,如果知道,一開始就換地方了。等到後來遇上了,她總覺得這個工作不過是權宜之計,自己要不了多久就會離開A城,瞎折騰什麼。但說到底都是藉口,她不過是依舊貪戀著他,可恥地想著即便不能在一起,能離他近一些也好。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哪怕只是偶爾在角落裡偷窺他一眼。
可現在,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像之前那樣,繼續粉飾太平,她甚至不敢想像如果再遇見他,該是怎麼樣一種情景。但偏偏就應了那句話:怕什麼來什麼。
蘇南休息的這段時間裡,寫字樓二層新開了家大型健身會館,房子正在裝修,樓梯間裡堆滿了各種材料和工具。蘇南只看了一眼,便放棄繼續從這裡上樓的想法,轉身往電梯走去。
這個時間正好是早高峰,陸陸續續來上班的人不少。蘇南走到大堂中間的時候,正好看見一部電梯敞開著門。外面的人差不多都已經進去,看起來還有空位。「哎,等一等!」她急忙快跑幾步衝刺過去,結果一隻腳都已經邁進去了,又硬生生停了下來。電梯裡,顧易北在挨著門口站在人群前面。她只要再往前半步,就會挨上他。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純黑色西裝,襯得整個人越發低調內斂。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英俊的面龐上神情淡漠平靜,即便是在看見她出現在眼前那一刻,也沒有掀起絲毫波瀾。從來沒想過這麼快又遇見他。蘇南僵硬地挺在那裡,大腦瞬間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小姐,你到底進不進來?」不耐煩的催促聲這時響起。她回過神來,急忙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整張臉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樣,火辣辣的。
「不好意思。」蘇南低聲道歉,正準備退出去等下一趟電梯時,後面忽然有兩個趕電梯的人沖了過來。其中一個是齊雙雙,她認出蘇南的背影,喊了聲:「蘇南,你來上班啦!」伸手在她背上一推,直接將人推進了電梯裡。蘇南毫無準備,腳下一蹌,額頭剛好撞在了顧易北胸膛上。然後,她明顯感覺他的身體向後閃躲,但只動了一下便停住了,大約是身後沒有了地方。蘇南連道歉都顧不上,趕緊站直身體,主動和他拉開距離,奈何後面擠進來那兩個人占據了剩餘空間。
電梯門關上,廂體開始緩緩上行。蘇南儘量往門口那裡擠,離身前那個人遠一些。顧易北沒有再試圖閃躲,坦坦蕩蕩地站在那裡,雙眼盯著顯示屏上的數字,神色始終平靜,仿佛兩人真的從未相識,而她也只不過是這棟樓里上班的普通一員。無須刻意冷漠,便已經讓她感覺全然陌生。蘇南心如刀割,險些難以自控。電梯很快在三樓停了下來。不過眨眼間,卻煎熬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金屬門打開的一剎那,她像是逃命一般沖了出去,甚至連齊雙雙叫她「等一等」都沒有理會。
鍾麗的辦公室和他們一起,只不過是一間大屋子裡隔出個小隔間。蘇南進屋的時候她不在,以為是還沒來上班,便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來等候。她八九天沒來上班,這會兒出現在辦公室,少不了有同事八卦問候。蘇南無心應付,不管對方說什麼只一笑了事。對方也還算識趣,沒有再多廢話,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因為男主角是顧易北,之前寫字樓門口的「潑硫酸」事件,這幾天已經被傳得繪聲繪色。尤其那之後他們兩個都好幾天不見人影,一時間引發了更多猜測。
轉眼半個小時過去,鍾麗依舊不見人影。蘇南只好點開齊雙雙微信問了下情況。原來鍾麗去上海出差了,要下周一才能回來。她想了想,乾脆直接去找陳總。陳總今天在公司,見敲門聲響過後進來的人是蘇南,略有些意外。「小蘇?!你水痘好了?」說話間視線在她皮膚光嫩的臉上轉了一圈,眼中露出一絲狐疑,「你用的什麼藥,印子消得還挺快。」「陳總。」蘇南淺淡地笑了笑,開門見山,「我沒起水痘。」「哦。」陳總點點頭,垂眸去整理桌上的文件,隔了一秒突然反應過來,「嗯?」他抬眸看向她,心裡大概猜想到蘇南來找自己的目的。蘇南神情間有掩飾不住的疲憊:「陳總,很抱歉,我是遇見了一點私人問題。」「你先坐。」陳總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有話坐下慢慢說。」
蘇南話音頓了頓,依言坐了下來。然後不等她接著說些什麼,陳總已經搶先開口:「和男朋友吵架了?」語氣溫和慈愛,儼然一副可靠的知心大叔形象。蘇南並不想和他談心,繼續直奔主題道:「陳總,有一些私人原因,我打算辭職。」或許是有了心理準備,陳總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立刻表態。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嘆了一聲,頗有些語重心長道:「小蘇,我長你幾歲,算是過來人。個人困難誰都會遇見,但是不一定非得辭職,我個人還是很欣賞你的,希望你能繼續留下。」「謝謝陳總。」蘇南勉強笑了笑,「我辭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一時衝動。而且我打算過段時間回原來工作的城市,現在不走,幾個月之後也還是要離開的。」「你要離開A城?」這倒是讓陳總有些意外。
蘇南上一個工作所在的城市是個四線小城市,發展前景工資待遇都完全不能和A城相比。通常情況下在這邊有了還算穩定的工作,都不會選擇回去,除非是家在那邊打算結婚生子。他不知道蘇南有沒有男朋友,剛才只是隨口一問。但看她這樣,絕對不像是放棄工作結婚的。
其實之前顧易北親自找到他來給蘇南請假,他懷疑過這兩人是不是男女朋友。前幾天公司門口又鬧了「潑硫酸」事件。但仔細想想,兩次事情又都和徐兆林有關係,他私底下也聽鍾麗說過,徐兆林對蘇南應該有那麼點意思,於是越發摸不著頭腦了。
他的確不希望蘇南離開。不管是工作能力上,還是她和兩個大老闆之間模糊不清的關係。有她在公司,多少都會有點益處。徐兆林不光做影視孵化,還涉足海外版權輸出,是他要巴結的大神。顧易北雖然不是同行,但是他認識一堆做風投的財神爺,隨便搭上哪個線,資金不愁。所以陳總很想問問蘇南,她要離開A城,這兩個人知不知道,但這話顯然不合適出口。
「這樣吧。」他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先拖一拖,「你先去人事那裡拿一張離職申請表,不用通過鍾麗,填好了直接給我就行。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處理私事,從今天開始,這一個月內你可以自由彈性坐班或者在家辦公,工資照算。你立刻就走的話,我這邊一下子找不到新人接手,也需要時間。如果一個月之後你還想離開,可以直接走人。要是想繼續工作,這張表我就直接撕了。反正新人也還是要再招一個的。你看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人家也算仁至義盡了,自己總不能太不識抬舉。「行。」她點點頭,儘量露出感激的笑容,「我會再考慮一下。謝謝陳總。」說完便站起身,告辭離開。
千城的人員流動不大,離職申請表都是電子版,沒有現成列印好的。人事直接把文檔發到蘇南微信上,她沒急著列印,而是回了辦公室。反正事情提了,不急在這一時,何況走之前還有事情要交接。
蘇南的工作這幾天暫時由齊雙雙代替。這姑娘學習能力還是比較強的,模仿她之前風格寫的幾篇推薦軟文都不錯。只是標題差了點力道,不夠抓眼球。已經推送出去的不能改,蘇南統計了一下這一星期的數據,然後強打起精神開始工作。結果效率不出意料地十分低下,整個上午莫名其妙地走神,好幾次同事在微信上發來消息都沒注意到,還是別人直接喊了她名字,才慢半拍反應過來。
「小南。」眼看還有十分鐘午休,齊雙雙椅子一滑,湊到了她邊上,「附近新開了家麵館,挺不錯的,要不要去試試?」蘇南勉強笑笑:「我不去了,不怎麼餓。」其實她是害怕再遇見顧易北。畢竟一棟寫字樓里,總能低頭不見抬頭見。齊雙雙「哦」了一聲,並沒有離開。她往蘇南身邊湊近幾分,刻意壓低了聲音:「小南,你沒事吧?」「沒事啊。」蘇南停下手上的事,轉頭看向她,不明所以,「你為什麼這麼問?」「覺得你狀態不好。」齊雙雙表情坦誠,面上帶著幾分關切,「要不你下午回去吧。你的活兒我還替你盯著。反正鍾姐今天又不在。」「看情況吧,挺不住我就回去。」蘇南笑笑,沒把自己準備辭職的事告訴她。齊雙雙沒有再多說什麼:「好吧,那我先去吃飯了。你要是想帶什麼,就給我發微信。」「好。」蘇南點點頭,轉眸繼續盯著文檔,結果剛剛找到的一點感覺又徹底消失無蹤。
放在桌邊的手機這時響起了鈴聲,是徐兆林打來的電話。蘇南拿起手機,快步走出辦公室才接通電話:「喂,徐總?」「蘇南。」那邊的人叫了她一聲,低沉的聲音透過聽筒,略微失真,「你今天去上班了?」「嗯。」蘇南輕聲應著,並沒有多說其他的。「你今天下午再請個假吧。」他說道。「為什麼?」蘇南順嘴問了一句,隨即想起自己托他辦的事,心跳忍不住微微加速,「是不是我的DNA比對有了結果?」「呃……」徐兆林話音頓了頓,有些尷尬,「抱歉,暫時還沒有。是郝佳的事情。」「郝佳的事?」她更加迷惑,「郝佳怎麼了?!」後面這句音量微微拔高,顯然是想到了不好的地方。「你先別緊張,不是壞事。」他急忙安撫道,「電話里說不清,你先去請假。我十分鐘之後到你們公司,樓下見。」說完便直接掐斷了電話。「等……」後面那個「等」字她沒來得及出口,耳旁只剩下短促的忙音。
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啊?蘇南舉著手機一陣雲裡霧裡。站在原地遲疑了幾秒,轉身回了辦公室。另外幾名同事這會兒也都走光了,屋子裡沒人。假是不用請了,她給齊雙雙發了條微信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關掉電腦,去樓下等人。
徐兆林來得很快,蘇南走出寫字樓大門時,他的車剛剛好停下。他今天沒開那輛外形拉風的雙座超跑,而是換了輛低調樸實的黑色商務轎車。蘇南不認識這輛車,徐兆林搖下車窗喊了她一聲,她才發現他的存在,趕緊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大約是動作太急,力道有些猛。車門關上是發出「砰」的巨響,連車身都跟著震了震。蘇南頓時一陣尷尬:「不好意思啊徐總。」徐兆林不在意地笑笑,緊接著一句話把蘇南震在了當場:「郝佳和曲偉上床了。」「什麼?!」蘇南愕然瞠目,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徐兆林一臉平靜地看著她,神色間寫滿了肯定:「你沒聽錯。」為了加強效果,他還點了點頭。蘇南眨巴著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最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每天和郝佳同住一室,竟然都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不過話說回來,郝佳和曲偉都是成年人,又彼此都有意思,發生點什麼也很正常,只不過為什麼要和她討論這種事?蘇南覺得奇怪。徐兆林顯然也明白她的想法,邊啟動車子,邊嘆了口氣解釋道:「蘇南,找你來是想讓你幫個忙。」
曲偉和郝佳的事,是三天前發生的。故事就是最俗套的酒後亂性。其實不光蘇南這麼想,徐兆林也是這麼認為的:現代社會,彼此有意思,發生什麼也很正常。而且既然捅破了窗戶紙,正好就痛痛快快在一起。反正這一對兒在一群朋友眼中看來,就只差個名分。可問題是,郝佳第二天醒來時,一臉冷淡地告訴曲偉:「昨晚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然後穿上衣服就走了。而且這幾天讓他不要聯繫自己,她要冷靜一下,想一些事情,等想明白了會主動去找他。
所以曲偉不淡定了,本來「等待」兩個字最是煎熬,尤其郝佳給他的感覺像是要藉機疏遠。他這幾天茶飯不思,反覆糾結,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這樣,明明兩個人這段時間相處越來越親密,就差個名分了,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那方面讓郝佳不夠滿意,所以才會在兩個人發生關係之後,讓她一下子就拋棄了自己。
「應該不是這樣。」蘇南聽到這裡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郝佳以前愛過渣男,分手時還轟轟烈烈鬧過一次。我估計她可能是對談戀愛有些恐懼,而且你別看她也一把年紀了,這方便比較保守。」說著她發出一聲輕嘆,「其實曲偉一直這麼溫水煮青蛙的話,早晚水到渠成。忽然出了這檔子事,可能有些不知所措。」
徐兆林笑著搖頭:「人這一生很長,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挫折,還是得勇敢地面對新生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蘇南不贊同地皺了下眉:「話是這麼說,可每個人性格不同,境遇不同,癒合時間自然也不同。而且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一擊致命。」聞言,徐兆林詫異地從後視鏡里看她一眼:「沒想到你感觸還挺多的。」蘇南勉強笑笑,沒有辯駁。
不是她感觸多。而是顧易北就是她的那個「一擊致命」。從選擇離開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可以確定,自己此生不會再有另一段戀情。
大概感覺到她情緒驟然低落,徐兆林也沒有再開口,他專心地操控著方向盤,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前方,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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