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過去

  其實有關那場案件的細節，白青瓷並不是特別清楚。可她卻永遠也忘不了十二歲那年，那個混亂而惶恐的清晨。

  尖銳的警笛聲混合著母親的哭嗎，打破了她的好夢，也徹底結束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恐懼和驚慌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然後，淚眼朦朧間，她看見穿制服的警察用銀閃閃的手銬，銬上了父親的雙手。看見母親一邊絕望地哭罵著，一邊撲過去對著父親抓扯廝打。

  後來……

  父親被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再後來，母親告訴她說要去處理父親的事，將她送到了小叔叔家。可時間一點點過去了，母親卻始終沒有來接她回去，甚至連一個電話也無。

  十二歲的孩子其實是什麼都懂得的，但又對一切都懵懵懂懂。

  雖然仍舊抱著一線希望，但白青瓷已經隱約知道，母親不要她了。

  因為她爸爸是肇事逃逸的殺人犯，他們家要賠好多好多的錢。而她……是個道德敗壞的殺人犯的女兒。

  九十年代末的G市已經發展的日新月異。

  然而再發達的城市，總會有保守的角落存在。很不幸的，白青瓷就生活在那個角落。長輩們和老師在身後對她指指點點，表情同情，背後鄙夷。而那些原本要好的小夥伴們，早已經將輕蔑和不屑作為利刃用來刺傷她，以做娛樂。

  生活在一夜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個曾經開朗的小姑娘也變得沉默陰暗。

  白青瓷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可那個時候，她心中的信念，卻異常執著。她的爸爸是冤枉的，一定是。

  她不相信一個看見流浪貓狗會主動餵食，平日裡與人為善的人，會對一條人命置之不顧。就算是父親撞了人，可他絕對不會逃逸！

  她像是一隻刺蝟一樣。會對每一個人輕蔑她父親的人吼回去，會和那些對她報以同情目光的人解釋。

  白家原本不是G市人，所以在這裡人丁不旺。

  白瑞祥是老大，白青瓷除了一個遠嫁的姑姑，就只有當時寄宿的小叔叔家。小叔叔對她的到來不置一詞，可白青瓷知道，小嬸嬸是不歡迎她的。

  所以，當白青瓷意識到母親是真的再也不要她的時候，便跑回了家裡。

  就算全世界都認定她爸爸是殺人犯，她也不相信。沒有人幫她，她就自己想辦法替爸爸伸冤！去市政府門前攔車，去法院門口靜坐，再不行她還可以學習電視裡那樣，去京城上訪。

  然而現實卻再一次給了她當頭一棒。

  當白青瓷跑回家裡的時候猛然發現，那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房子依然還在，可是卻換了門鎖，換了主人。

  母親不光拋棄了她遠走高飛，還變賣了房子。絕望和恐懼席捲了心頭。白青瓷傻了兩秒後，坐在台階上開始嚎啕大哭。

  白瑞祥一家在那邊住了十幾年，鄰里關係還算不錯的。幾個算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過來規勸。房子的新主人是個中年女人，看她哭得犀利便生出幾分憐憫。

  她讓白青瓷進門坐坐，可十多歲的女孩兒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可絕望中，對任何人都置之不理。

  最後，所有人都沒了辦法，便只好報警。

  然而比警察先到的，是秦正聲。

  對於這個成熟威嚴，又不失和善的秦伯伯，白青瓷是有些印象的。她知道那是爸爸的老闆，她還知道爸爸經常念叨，他的老闆人不錯。

  所以，當秦正聲走近她的時候，白青瓷像是溺水者看見最後一根稻草般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衣襟，「秦伯伯，我爸爸是冤枉的。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秦正聲沒有拂開她沾滿淚水和污漬的小手。他緩緩在白青瓷面前蹲下，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細細地替她將臉上的淚水擦乾後，方才沉聲開口：「我記得你的名字叫白青瓷，對不對？」

  「嗯。」白青瓷淚眼朦朧地點頭，仍舊死抓住他的衣襟不放，「秦伯伯，我爸爸一定是冤枉的。」

  秦正聲沉默了許久，忽然嘆息：「青瓷，和秦伯伯走吧。以後，秦家就是你的家。」

  白青瓷沒有說話，只是一點點鬆開了手，然後又恢復成抱住膝蓋的姿勢。

  又是一聲輕嘆：「青瓷，我們走吧。」秦正聲說著要拉她起來，卻被她偏身躲過。

  「我要爸爸。」女孩兒的聲音微弱卻執著。

  秦正聲對上她倔強的眼神，表情似乎有些複雜：「青瓷，法院昨天已經宣判了，你爸爸被判了死緩。」

  「死緩……」白青瓷重複著他的話，雙眼驀然空洞，隨後「哇」地一聲，再一次放聲大哭。12歲的女孩兒並不知道死緩的意義，只是被那個「死」字嚇到了。

  秦正聲也被她突如其來的悲慟嚇了一跳，可他只是愣了一秒，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青瓷，你別哭了。」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你爸爸是死緩，不是死刑。跟我回去，明天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後來，白青瓷跟隨他回了秦家。

  第二天一早，秦正聲的特別助理帶著她去了看守所。因為當天下午，他就要被移送到C市監獄服刑。

  父女兩人的會面時間不長。

  而至此之後，白青瓷絕口不提替父親伸冤的事。只是儘自己所能的學習，安靜而乖巧的接受著秦家的安排。

  那天，白瑞祥告訴她，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的撫養手續秦家已經辦理妥當，從今以後她就是秦家的孩子。

  他還對她說：青瓷，再善良的人心裡都會有個魔鬼。爸爸的魔鬼就是貪婪和怯懦。爸爸對不起你，可爸爸永遠都是愛你的。

  於是，她開始漸漸接受。

  接受她有個膽小怯懦，卻永遠愛她的殺人犯父親。

  無所謂，她不在乎。那是她最親近的人，哪怕全天下都唾棄他，她也依然愛他。

  生活教會了她認命，也教會了她妥協。她知道自己不勇敢，甚至是怯懦。可不管怎麼樣，她都熬過來了。

  可為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和她開這種玩笑？

  如果要絕望，就讓她一直絕望到底。為什麼要在她已經習慣了一切的時候，又砸下來一塊大石頭，狠狠砸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