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09-14 05:47:14
作者: 簡小扇
01:
九月睜開眼,腹部火辣辣的痛,她躺在柔軟的床上,頭頂是雕鏤的床頂。不顧傷口一跟頭翻坐起來,發現身上已經換了青色的衣裙。
「讓丫鬟給你換的。」
她順聲望去,戴著面具的男子倚在門框上,正提著壺酒自酌,唇角彎起好看的弧度。
「喂,我問你,你跟蘇妄什麼關係?」
語氣里透著濃濃的興趣,朝她走過來。九月不知道,原來中原的男子如此八卦。她垂著眸,沉默不語。
「好歹老子救了你,怎麼也得道聲謝吧。「她湊近,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眯眼笑,「大爺我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九月神色漠然打開她的手,低頭按著自己的傷口,無論她在旁邊說什麼都一言不發。直到蘇妄前來,她抬起頭,面癱一樣的臉終於緩緩綻出一個笑來。那一笑,如同春回大地,冰雪融化,寒冬退去,有著隱隱的辛酸委屈,更多的是如今的滿足欣喜。
喬昀抄手站在一旁,看蘇妄詢問她的身體,她也只是點頭或搖頭,那雙眼睛定定落在他臉上,好像少看一秒都會折壽。
不會真是他閨女吧?那自己豈不是多了個便宜閨女。
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喬昀臉色瞬間變得古怪,兩三步湊近,一巴掌掀開蘇妄,衝著九月問:「你又不是啞巴,給老子說話!蘇妄是不是你爹?」
屋內另外兩個人頓時石化了。
蘇妄牙咬的咯咯作響,撲過去把她拖到一邊,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只劇烈的喘著氣,顯然被氣得不輕。她白了他一眼,嘀咕,「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個私生女就有唄,老子又不會虐待她。」
然後她賊眉鼠眼的湊上來,「要不把你閨女許配給我怎麼樣?攀個親家,親上加親……」
話沒說完,被蘇妄拽著領子拖出去了,咆哮,「給老子滾運點!」
樓下,天風眼皮抖上兩抖,青雀嘆氣,「銀虎公子又惹著城主了。」
將手中剝了皮的橘子遞到芍藥面前,古青陽不經意瞟了一眼樓上,「怎麼,銀虎公子經常惹蘇城主生氣?」
天風正要說話,青雀一把按住他,氣鼓鼓道:「才沒有!銀虎公子和我家城主關係可好了!兩人還同床共枕,執手相談!若是我家城主受了什麼委屈,銀虎公子一定會幫他狠狠折磨那個人!」
說完,狠狠剜了古青陽一眼。意思是,你就等著銀虎公子收拾你吧。
「哦……」古青陽語氣拖得老長,神色曖昧,「同床共枕,執手相談,兩個大男人。」
青雀哭著跑了。
古青陽輕輕一笑,語氣不甚在意,卻別有寓意,「蘇城主昨晚抱回來的那位姑娘該是醒來了。見那樣子,蘇城主似乎很是擔心呢。」
他轉眼看著正靜靜吃著橘子的芍藥,認真問,「蘇城主身手極好,抱著人應該很舒適吧,喬姑娘?」
她不緊不慢的吃完橘子,抬起頭對他淡淡一笑,「我不知道呢。」
花鬢在一旁體貼的解釋:「城主不曾抱過夫人。」
古青陽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我見他抱別的女子如此順手,還以為……」頓覺失言,抱歉的看了芍藥一眼,止了話語。
尷尬氣氛蔓延,天風聽他話中有話,暗自記在心中。見花鬢陪在自家夫人身邊,便離座上樓,樓梯口遇上喬昀。
他低著頭側身,卻被她一把拽住,「下面那小子是誰?似乎對你家夫人有興趣?」
天風想了想,回答,「他不是好人。」
她若有所思的點頭,從欄杆上翻下去,端正落在地面,芍藥看見她,開心的喊了聲「公子」。
古青陽眼角一挑,含著不善的笑意看過去,見到她的面具,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她的身份還是不懼怕她的名聲,微微頷首算作招呼。
喬昀大大咧咧靠過去,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兄弟一樣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有意無意按在他的大動脈上。
「你想給蘇妄戴綠帽子?」
「公子,我們還沒熟到勾肩搭背吧?」古青陽答非所問,兩根手指拈著她的手腕挪開,撣了撣肩頭,唇角的笑透著絲嫌棄。然後他就發現自己脖頸大動脈處突然被兩根冰涼的手指掐住,明明是柔軟的指尖,偏偏讓他想到閃著寒光的利刃。只要輕輕一動,他整個腦袋都會被扭斷。
耳尖被吹了口氣,傳來陰森的聲音,「小子,我手快,腦袋斷了你還能看見禿著脖子噴血的場景。」
對面的花鬢和芍藥臉色一白,知道她這樣的人說什麼便是什麼,絕不是嚇唬。花鬢桌下的手突地抓住芍藥的手腕,顫抖著看向她,輕聲,「夫人,我怕。」
芍藥雖也知道自己公子爺殺人無數,卻實在不想親眼目睹這一過程,然後她反握住花鬢的手,體貼的說,「那我們先上樓,看不見就不害怕了。」
幾聲大笑打斷這沉沉的氣氛,古青陽微偏著頭看著喬昀,對上面具下那雙含笑卻兇殘的眼,臉上一絲害怕都無。
他說,「聽聞銀虎公子對塞外古家好奇已久,幾次前往都落了空,一直在尋一個識路人。」
握住自己動脈上的手指,緩緩移開,他笑得燦爛,「公子覺得在下如何?」
看見喬昀唇角的笑越來越盛,他抱了抱拳,「在下古青陽,古家當家少主。銀虎公子,久仰。」
那個神秘邪惡的古家少主,聽過他名聲的人很多,然見過的人卻甚少。只因古家遠居塞外,行蹤不定,若非他們自願現身,其餘時間幾乎很難找到古家的大本營。
古家少主不如銀虎那般,嗜血好殺,混帳無賴,卻更讓江湖忌諱。只因為,無論銀虎如何胡鬧,他只是一個人,而古家少主身後卻站著整個古家。一個所有人都不清楚其具體實力的古家。
然可以肯定的是,古家的實力,絕對不弱於三大家任何一家。他們行事曆來神秘,每一次有動作時,都會引起江湖風起雲湧,混戰不斷。
古家少主更是性情乖張,陰晴不定,陰狠狡猾。銀虎雖然混帳,但她歷來爽快,喜就是喜,不喜就是不喜,算得上是「光明磊落」。而那古家少主,最愛的便是一邊和你談笑風生,一邊將刀子捅進你心臟。
當然,喬昀自然也是聽過這個名字的。正是因為聽多了,才多次想要找到古家,進去鬧上一鬧闖上一闖,向江湖證明,他古家在我銀虎眼裡算個屁。越是難度大的事情她越是喜歡挑戰。
可惜古青陽實在是太不了解銀虎的為人了,她雖然想要一樣東西,卻絕不會為了他接受別人的威脅或交易。她想要的,都是憑自己搞到手的。哪怕身死也瀟灑。
於是,古青陽就感覺到大動脈再次悄無聲息被印上了冰涼觸感,甚至比之前的力道還要重,至少這次他不能偏頭了。
「你說,我殺了你,古家一定會來為你報仇吧?我都不用親自去找,連路程都省了,來一個殺一個,到最後,古家就完了,老子也就不感興趣了。」
古青陽的臉瞬間就黑了。眼角抽了抽,不過好歹也是一家少主,在氣勢上依舊不落,極其的淡定,微笑,吸氣。
「銀虎公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當講,別講了。」
古青陽:「……」
淚流滿面,這個傢伙不按常理出牌!!!
好在一直陪著自己私生女的蘇妄及時出現,無聲無息站在喬昀背後,一手抓住她肩膀,用力一捏,卸了她手指的力,古青陽趁機脫離魔爪。
「古公子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你對他客氣點。」
「怎麼,解決完你閨女的事了?」
明顯九月的事情對她的吸引力更大,轉眼就不想搭理古青陽了。蘇妄狠狠剜了她一眼,先和古青陽寒暄一番,坐在了芍藥身邊。
他對古青陽不了解,卻極其清楚他的為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一個地方做一件事。就是不知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麼。
對於古家,三大家曾聚集在一起研究多次,卻只能確定那是個潛伏的危險,需得時時提防。連三大家都不願招惹的對象,他自然不希望喬昀和其對上。
無論銀虎的名聲在中原有多響,他認為,古家是不曾放在眼裡的。何況,若是真的惹怒古家,她的身份一旦暴露,第一個遭殃的是喬家堡,其次便是天下城了。
他可不希望因為她一人之過,動搖三大家之間的穩定。還不到時候,古家他們還不想動。
他不知道喬昀到底明不明白這個道理,當然以她的智商多半不明白。但作為她名義上的夫君,他有義務提醒並管著她。
他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破媳婦!
那廂喬昀自然不知道這麼會時間他已經想了這麼多事,上躥下跳揪著他說九月的事情。蘇妄厭煩瞪了她一眼,緘口不言。
一旁古青陽卻清了清嗓子,開口,「在下從塞外過來,倒是聽說了一樁軼事。殺樓前些日子接到一個任務,要求刺殺天下城城主蘇妄。這個任務被派到天殺九月與天殺十五頭上,然九月卻在半途中殺了十五,並想要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蘇城主你。後來殺樓便派人追殺九月,從北塞追擊到了中原。」
看著兩人神色不定的臉,他眼角瞟了瞟樓上,「若在下沒猜錯,昨日蘇城主抱回來的女子,便是那九月吧。」
喬昀聽得感慨連連,正想打趣蘇妄兩句,轉頭卻看見他眼露震驚與疑惑,明顯一副剛知道的模樣。
「原來你還不知道,嘁,看來那九月對誰都一個樣子嘛。」
古青陽笑看兩人不語,好整以暇喝了口茶,不經意看了一眼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芍藥,「九月姑娘對蘇城主情深意重,在下真是羨慕呢。」
02:
本以為正主的到來會讓古青陽有所收斂,至少不會那麼明目張胆的表現自己對天下城城主夫人的好感了。
誰料他充分發揮了厚顏無恥的本領,當著蘇妄的面一口一個「喬姑娘」叫的親熱無比,夾菜添水,看那眼神,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裡。
讓青雀幾人無語的是,蘇妄竟然真的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每天除了和銀虎打架鬥嘴,其餘時間都或是沉默不語,或是陪著大傷初愈的九月,而城主夫人也竟不在意!
看著這一對相處詭異的夫妻,閒雜人等自覺避而遠之,不敢去干涉。
喬昀現在對什麼都不關心,連古青陽都懶得搭理了,成天都想弄明白九月和蘇妄之間曾經到底發生過什麼。無奈兩人皆緘口不言,但從平日裡的相處來看,蘇妄似乎很關心九月,偶爾眼神交匯,姦情四射……
她揪著頭皮想了好幾晚上,終於想到了殺手鐧。
因為怕喬昀鬧事,蘇妄依舊每晚與她睡一間屋子,當晚在客棧落腳,用過飯之後喬昀拽著蘇妄進了屋,留下一群胡思亂想大眼瞪小眼的人。
關上門,她哼笑幾聲,在蘇妄漆黑的面容中逼近。
「蘇城主,沒想到你也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沾花惹草之人,以前種種正派作風,我倒是沒看出來。」
她會的成語不多,都是以往招惹過得女人罵她的,如今一股腦用在蘇妄身上,只覺暢快,思索著有時間也該多看看書學學字。罵起人來也比較有水準。
蘇妄冷眼,後退一步,躲開她呼吸間的熱氣,沉默不語。
「你對沈問凝那娘們兒不是用情至深喜愛不已嗎,現在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一個九月來便變了心,哎,真真叫人唏噓啊。不知道沈問凝聽見這消息,會不會當場暈過去。」
她作勢搖頭感嘆,似是自語,「好在我與她也有些交情,如何忍心她蒙在鼓裡呢。這城裡恰恰有飛書樓分樓,看來我得寫封信……」
蘇妄果然眉峰微皺,厭煩的瞧著她,「不要把主意打到問凝身上,喬昀,這是底線。」
那樣的神色與語氣,明明時常面對,喬昀心裡此時偏偏生出莫名的排斥。你蘇妄算個什麼東西,居然讓老子謹遵你的底線。我如何行事全憑我心意而定,管你鳥事。若是我打定主意要把沈問凝辦了,你的底線算個毛。
心裡對沈問凝的厭惡蹭蹭蹭上了幾個層次,喬昀雙目一擰,一股戾氣呼嘯而起,對著蘇妄面門撲去。在無形之氣揚起蘇妄墨發之時,喬昀已與他面對面而站,幾乎就快觸上對方的鼻尖。
他能感受到她的憤怒與殺意,卻偏偏看見她唇角挑起笑,襯著銀白面具,詭異而妖媚。
「我偏偏就是要殺她,蘇妄,你又待怎樣。」
她泛白的指尖點了點自己的面具,聲音含著嘲諷,「你看清楚,我是誰。不是你蘇妄的妻子喬昀,不是喬家堡的千金。我是惡名昭彰的銀虎,殺人不眨眼。我憑什麼遵守你的底線,規規矩矩的做人?」
前一刻還嬉皮笑臉無賴至極,下一刻已如出籠猛虎兇殘無比,人格太分裂了……
蘇妄眼角不自覺的抽搐兩下,聽她這番話心裡卻難得沒有怒意,反而升起淡淡古怪意味。她這樣的人,性子跋扈,個性火爆,從來不對任何人服軟。哪怕知道會吃虧,也絕對不會低頭。
狂妄到極致,也算是一種難見的倔強。
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原本應該安靜嫻熟的女子變得如此之倔。是什麼原因,讓她放棄了受人保護寵愛的千金身份,隻身闖江湖,願為男兒身。
任何古怪的事情,終歸是有緣由的。老天將她投為女兒身,肯定不是為了讓世間多出一個闖禍的女爺們兒。
無論古今,這八卦因子一生啊,不弄清楚是不會熄滅的。
見蘇妄不說話,閃光的眼神不知道在打些什麼鬼主意,喬昀二話不說,對著他的肩頭處一拳轟了過去,蘇妄觸不及防,後退幾步穩住身形,狠狠剜了她一眼難得沒有還手。
「九月的事,和你沒關係。但既然你如此好奇,我告訴你無妨。」
他拂了掠在唇角的髮絲,神色已恢復淡然,「我小時候遭敵人暗算,體質虛寒,不能習武,在南疆一位巫醫家呆過兩年。那位巫醫有個小女兒,待我很好。後來敵人尋上門,巫醫遇襲而亡,侍衛護我逃走,小女兒也失去了蹤跡。」
他垂著眼眸,聲音古井無波,但喬昀卻能從那其中聽出的辛酸。從小到大,頂著少城主名頭的他遭過多少次暗算數不盡數。不僅如此,連他身邊的人都受到牽連。那時的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是如何在敵人的陰謀詭計一步步成長到如今的地步。
「九月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親眼看著父母死亡,對她打擊太大,以至於她忘記了一切。只記得,有個叫蘇妄的人,是她喜歡的瑾哥哥,是她要去保護和尋找的人。」
蘇妄,字瑾之。
這麼多年,那個父母雙亡的女子忘記了一切,以殺手的身份行走在刀鋒劍尖,卻依舊牢牢記著腦海中那個影子。那個她小時候信誓旦旦說要做他新娘的人,是她至死也想要保護的人。
哪怕連面都沒見過,哪怕或許他已經不記得她。
終於聽見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喬昀卻反常的沒有調侃他,她眯著眼睛,銀彩折射下透著冷然寒光。
「所以呢,蘇妄,你要娶她嗎?」
她一步步走近,唇角的笑泛著冷意,「以前有沈問凝,現在又來個九月。蘇妄,今後還會有多少情妹妹出現?你要全部把她們娶進門嗎?」
她如今的反應像極了吃醋的女子,怨恨他的多情一樣。蘇妄一時愣住,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將房門摔得大響。
蘇妄看著房門眉頭緊鎖,面色愕然。
所以,她這是,吃醋了?
正震驚的做不出反應來,又聽見屋外傳來她暴躁的怒吼聲,「哪裡來的雜碎!擋老子的道!」
有人倒地,摔得樓板作響,卻依舊聽見惶恐的聲音,「銀虎公子請息怒!小的是飛書樓分樓的副樓主,聽聞公子今日進城,特來告知一事。」
這句話似乎讓她住了手,沒有再動手的跡象,聲音依舊不爽,「說。」
「前些日子公子讓定陽城分樓送的信,按照公子的要求三日之內便送到了。但收信之人久久沒有回信,小的擔心銀虎公子擔心,因此前來。」
其實就是擔心銀虎沒有收到回信,以為是他們辦事不利遷怒他們吧。大多江湖人可都知道前幾年她拆了幾座分樓的事。
「知道了,滾吧。」
「是,是,驚擾了公子,小的這就告退。」
直到外面沒了動靜,蘇妄才打開門走了出去,看著樓梯口若有所思。
喬昀一夜未歸,翌日啟程時才滿身酒氣的回來,看見蘇妄時冷冷哼了一聲。他心裡莫名就生出好笑,實在想不出大名鼎鼎的銀虎公子居然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吃一個男人的醋。
他驅馬與她並行,語氣淡淡卻有一絲難見的平和,「怎麼,你不是一向自詡為純爺們兒嗎?現下卻像個女子一樣吃味兒,真是有負身份呢。」
她原本冷冷的不說話,聽此言扭過頭訝然看了他一眼,隨即扯起嘴角,語氣古怪,「蘇妄,你還真是自戀。」
一踢馬肚子,飛馳而去,揚起一地塵煙模糊了蘇妄的黑臉。
怪異的氣氛一直伴隨著他們的行程,直到快到喬家堡所在的雲水時,一直對城主夫人有所企圖的古青陽離開,這氛圍才稍稍好了些。
只不過令青雀咬牙的時,這傢伙離開時都不安分。
目光曖昧的在蘇妄和九月身上掃了一圈,又遠遠瞧了一眼喬家堡所在的方向,微微嘆息,「蘇城主,離開前在下還是好心提醒你一下。像喬姑娘這樣的女子,喬堡主一定是疼愛有加。此次省親,你卻帶著身份曖昧的九月姑娘,對喬姑娘更是不冷不熱,如此行事,作為岳父的可不會怎麼高興啊。」
話是對著蘇妄說的,眼神卻瞟了瞟他口中的「喬姑娘」,見她唇角掛著笑,似乎並不在意,眼裡閃過一抹明顯的憐愛。
青雀都快氣死了,這個挑撥離間的傢伙!握緊了拳頭,語氣不善,「謝謝古公子的「好心」!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早些走吧!當心天黑了摔個狗吃屎!」
古青陽眼角一挑,陰森的目光落在青雀臉上,驚得她一個哆嗦。喬昀站在一旁,不經意的前踏一步擋在青雀面前,挑釁的將那目光瞪了回去。
「古公子,回去之後可要加強古家的防禦啊。老子說不準哪天就來拜訪了,要是輕而易舉就拿下了神秘的古家,不是掉身價嘛。」
雙目交火,古青陽冷笑一聲,拱了拱拳,「在下記住了。古家隨時歡迎銀虎公子。」
說完,上馬離開,轉眼便消失在官道上。
蘇妄一行人也再次上路,第二日終於到達雲水,結束了這一段省親的路程。
03:
喬家堡作為三大家之一,整個雲水城幾乎就是靠它撐起來而享譽天下,與定陽比起來繁鬧不減。
當蘇妄一馬當先入城時,喬家堡的隱士已經將此消息回稟了喬家。當一行人到達喬家堡門口時,喬堡主喬明,喬洛川等人已經在門口迎接。
看見跟在蘇妄身邊的銀虎,喬堡主和喬洛川果然不動聲色的抽了抽眼角,喬洛川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感受到那眸子裡透出來的狂妄,無聲笑了一下。
蘇妄翻身下馬,芍藥假扮的喬家女兒也從馬車內走了出來。九月穿著花鬢的衣裙,眾人只當她是和青雀同身份的婢女,並未在意。
「蘇城主,別來無恙。」
喬明笑著迎上去,蘇妄也淡淡一笑,「喬堡主,好久不見。」
這一對翁婿見面的方式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看得眾人下巴都掉了。這哪裡是女婿和岳父大人相見,分明就是地位平等的城主彼此客套。
如此場面,自然只有知情人明白是怎麼回事。
蘇妄因喬明嫁了個混蛋女兒給他而心有不滿,喬明因欺瞞了蘇妄將混蛋女兒嫁過去而心虛,兩人自然不可能出現女婿恭敬拜見岳父的場景。
當聽見銀虎與蘇妄結伴而行前往喬家堡的時候,喬明就知道,蘇妄已經識破她的身份了。
「女兒拜見父親。」
當著眾人的面,芍藥自然要把規矩做足。看著眼前梨花素雪的溫婉女子,喬明心裡在咆哮。為什麼真正的女兒不是這番模樣啊!
目光一閃落在一旁戴著面具的人身上,眾人都能感覺到那視線中的熊熊怒火。
「洛川,帶你妹妹和蘇城主下去休息。至於這位。」他怒哼一聲,「恕喬家堡不歡迎!速速離去的好!」
蘇妄正往上邁的步子驀地停下,回頭看見喬昀漫不經心的站在後面,抄著手與喬明對視,唇角揚著挑釁的笑。
「爹,銀虎公子怎麼說也是蘇城主的朋友,就當給蘇城主面子……」
喬洛川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被趕出去,立馬開口,卻被喬明一眼瞪了回去,尷尬的摸了摸鼻頭不再說話。
「聽聞喬家堡堡主喬明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此話果然沒錯。」
氣氛本來就火爆,她居然還敢火上澆油的辱罵喬明,蘇妄覺得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女人的狂妄。
果然,喬明一聽此言鼻子都氣歪了,指著她呲牙咧嘴好半天硬是沒說上話來。在沒有人敢開口的情況下,唯有芍藥上前一步,輕柔笑開。
「爹,銀虎公子是相公的朋友,若是被爹這番驅趕,豈不是拂了相公的面子嗎?還請爹看在女兒和相公的份上,今日便不為難銀虎公子如何?」
芍藥此時是喬昀的身份,喬明自然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斥罵她,咬著牙看向蘇妄,只等他的回答。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蘇妄淡淡看了喬昀一眼,開口。
「勞煩喬堡主了。」
眾人齊刷刷鬆口氣,擔心幾人打起來的局面終究沒有發生。
喬昀倒是一愣,有些訝異的瞧了已經回過身的蘇妄一眼,隨後跟上。
把一切安置好已是傍晚,只有堡主才能進入的主樓內,喬明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已恢復本來面目的芍藥,怒目圓瞪一巴掌揮了過去。
不過手在半空便被人捏住,從窗口竄進來的喬昀此時已卸了面具,俊美面容布滿戾氣,將喬明的手狠狠一甩,擋在了芍藥面前。
「老東西,我的人你休想動她一根毫毛!」
「你這個混帳!不孝子!」
喬明憤怒咆哮,那模樣恨不得將眼前人大卸八塊。她卻毫無恐懼,冷笑幾聲,「混帳東西才會生出混帳兒子!」
「老子殺了你這個小混蛋!」
「殺我,你倒是有那個本事抓住我啊!」
站在一旁的蘇妄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對父女,聽見喬洛川趴在他耳邊低聲道,「這種場面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兩人每次見面都是這樣,現在算是輕的了。估計是老爹當著你的面不太好意思。」
喬洛川微微搖頭,眼裡閃過一抹無奈,「我這個妹妹啊,恨死老爹了。」
恨?蘇妄皺眉,有些不贊同。前些日子他以喬堡主為威脅逼她答應自己的要求,她咬牙切齒也答應了下來,明明是在乎自己這個父親。只是沒想到兩人的相處方式居然是這樣,他還以為在自己老爹面前她會溫順一些,不想卻更加火爆。
估計是怕自己再和她掐一陣子會暈過去,喬明深吸兩口氣扭過頭來,朝蘇妄拱拳,「蘇城主,老夫教女無方,還讓你受此大罪,實在愧疚,還望蘇城主理解老夫的苦楚,原諒喬家堡的作為。」
他倒知道自己對不起他。蘇妄心下冷笑,面上依舊是淡淡的模樣,「原諒倒也說不上,若不是我娘上門提親,我想喬堡主定會主動毀去這門親事。說起來錯也不在喬堡主。」
一聲冷笑傳來,正是喬昀挑著眉,「這麼說所有的錯都在我身上了?」
「你這個兔崽子給老子閉嘴!你還敢大言不慚說不是你的錯?」喬明還想說什麼,卻被喬昀打斷。
「我想喬堡主大概是活得太久,把一些事情忘了。」
她唇角的笑像是裹了萬年寒冰,透著心悸的冷意,「我變成今天這樣,是拜誰所賜。」
話落,拉著芍藥便往外走,行至門口處又停下,高挑的背影落在蘇妄眼裡,卻有些微微的冷寂。
「若不是想看看二姐,這個鬼地方我一步也不想踏入。」
她頓了一下,冷笑陰森,「知道我要回來,那個女人又被你藏起來了吧。哈哈,喬堡主,你當真以為我銀虎找不到她藏身之處嗎?」
他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聽見那聲音里含著的濃濃殺意。
「你倒是可以提前猜一下,她會是何種死法。」
伴隨著她遠去的身影,是喬明掀翻了桌椅怒吼的咆哮。喬洛川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蘇妄隨著他一起離開,留下他老爹獨自一人在這裡發泄,否則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冷月當空,路邊的紫蘿藤枝椏搖曳,影影綽綽如女子起舞,沙沙聲中幽香繚繞。蘇妄垂眸看著腳下斜斜的影子,緩步走了一會,終於抬頭看著一旁一直沉默的喬洛川。
「她為什麼那麼恨喬堡主?」
似乎料到他有此一問,喬洛川挑唇,溫潤的笑顏此時卻滲著深深的無奈,然他只是搖頭,不答。
「有些事情,蘇城主沒必要知道。」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如今知道事情真相,蘇城主只要找個合適的理由與阿昀和離便好。若是不想如此便宜了她,也可大張旗鼓的休了她。反正阿昀這輩子是不會再嫁人的,無關名譽。」
蘇妄知道喬洛川不會回答自己,倒也沒有追問,順著路回了住的地方。
一夜無話,翌日起身去拜見了喬堡主,將省親該做的事情順著規矩過了一遍,也只是做給外人看。
知道喬昀真正身份的,也只有喬明和她兩個哥哥一個姐姐。而出嫁之前喬昀一直是住在最裡面的折花園,見過她的人少之又少,就是見著了,也是芍藥假扮的冒牌貨。
喬家堡的人均以為自家的四小姐是個溫婉美麗的女子,是以這些年喬明等人才將消息封鎖的如此之好。
蘇妄作為喬昀相公的身份回來,自然與她一起住在折花園。青雀等人都知道他一向不與夫人同房,對他睡在客房倒也沒有驚訝。
喬昀自從將芍藥送到折花園繼續假扮她之後便失去了蹤影,蘇妄擔心她又惹出什麼事來,去她住的別院守了一夜也沒等到人,黑著臉出來了。
天微亮,魚肚白彌著酡紅,簇簇錦花映光而耀,倒是一番好景致。蘇妄左轉右轉尋了個涼亭,索性賞起景來。
卻不想涼亭早已有人,是為身著碧綠衣裙的女子,眉目精緻,氣質溫和,目光中卻又透著光彩,更因為那張與喬昀有些相像的面容,反而令人感到一絲不羈。
「原來是四妹夫。」
她倒提前打招呼,對著蘇妄行了一禮,想要默不作聲離開的蘇妄只得停住步子。
「喬二小姐。」
正是喬昀的二姐,喬落霄。
她掩嘴一笑,眉目佯怒不滿,「四妹夫,再怎麼,你也得稱我一聲二姐呀。」
這才是真正的喬家千金吧,溫柔大方,知書達理。自己娶得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蘇妄心裡頓時又不平衡了。
喬落霄自然猜不到他在想什麼,但卻知道定是和自己的四妹有關,就著面前的石椅坐下,對著蘇妄做出請的姿勢。
「四妹夫,坐下來和二姐我聊聊天如何。」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能說不嗎。面色淡然的坐下,蘇妄也不問她要聊些什麼,那冷然的性子惹得喬落霄笑出聲。
「四妹那火爆性子遇上你,想來吃了不少苦頭吧。」
她吃苦頭???明明是苦頭的是自己好吧?
見蘇妄擰眉,喬落霄又是輕笑,語氣柔和,「四妹夫,我知道娶了四妹這樣的女子,你定然滿心不滿。阿昀啊,這種性子倒也少見。」
豈止是少見?明明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好吧?
然不想她卻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的看著蘇妄,「但無論性子如何倔強狂妄,四妹夫,你要記得阿昀她,始終是女子。她殺人惹事,狂妄不羈,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害怕,不會軟弱。就連四妹夫,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
她輕不可聞的嘆了聲氣,抬眸看著漸漸明亮的天際,「阿昀她,也是會害怕,會軟弱,會哭泣的啊。別的女子,有父母疼愛,有相公呵護。哭泣的時候,有人會抱著她,安慰她。可是阿昀,她的眼淚,都化作了血。」
她視線一轉看著蘇妄,目露疼惜,「那些廝殺時從傷口上滴落的血,就是阿昀的眼淚。哪怕是哭,都是別人不曾有過的疼。」
04:
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起喬昀的過去。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些不小的好奇,靜靜坐在原地等著喬落霄說下去。
「想來你也是知道的,我們的娘親很早之前便過世了。」
她有些悲傷,微微垂著眸。透過那張和喬昀有著幾分相似的面容,他似乎看見喬昀難過的模樣。
「只是你不知道的是,四妹在五歲之前,一直不會說話。」
喬昀的娘親,是武林世家容家家主的女兒容玉,只是如今的容家已經由容玉的侄子榮楊恆繼承。似乎是榮楊恆和喬洛川關係不太好,加上容玉過早過世,兩家的關係很早之前便疏遠了。
當時喬明與容玉結親,完全是一場為了彼此利益的聯姻。喬明對容玉不喜也不厭,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態度,但難得的是,容玉是極其溫婉的性子,絲毫不曾抱怨過,盡心盡力的服侍自己的相公,更是生下了大兒子喬然和喬落霄,完美的賢妻良母。
喬明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自己的妻子如此賢惠,兩人的關係便漸漸好了起來。倒不是說有多恩愛,只是每次見面不會再冷臉了。兩年後喬洛川和喬昀也相繼出生。
不過身為三大家喬家堡之主,喬明根本沒有多少時間陪在妻兒身邊,成天奔走在外,為了自己的名聲與喬家堡的威望,他承擔的比其他人多了太多。
這點蘇妄自然有所體會,身為天下城城主的他,不也是為了讓江湖人信奉天下城和新任城主的他而常年奔波嗎。
喬家子女漸漸成長,然而,四女兒喬昀到了兩歲時卻還連娘親都不會叫。小小的她,膽怯而柔弱,每次見著比她大幾歲的哥哥姐姐,也只會瞪著黑溜溜的眼睛咬著指頭笑。
喬落霄眯眼回憶起那時候,滿臉的柔軟與懷戀。
「那時候的四妹,當真是全天下最惹人憐愛的孩子。」
因為失語這個缺陷,容玉格外的疼愛喬昀,因為一年見不到喬明幾次面,她對自己的爹感情倒有些疏遠,很是依賴自己的娘親。
直到長到四歲,那時的她才知道爹爹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她依舊不會說話,唯一會的詞,是娘親。
「我記得是爹回來的當晚,阿昀縮在我懷裡,鄭重其事的在我手心裡寫了爹爹兩字。她讓我教她爹爹這個詞的吐音,她想要叫出來,就像她的哥哥姐姐一樣,能喊出爹爹。」
只是沒等她學會如何喊爹爹,喬明已經離開了。那些日子,喬昀一直學著如何喊出那兩個字,舌頭上咬的全是傷口,血淋淋的。
後來,她終於如願以償會喊爹爹了。只是,卻完全沒有見到喬明的機會。他多半時間不呆在家裡,就算回來也是深夜,那時候喬昀早已睡了。等她醒來,爹爹已經離開。
「為此,她曾經三天三夜不曾睡過覺,坐在爹的屋子裡等著他。只怕自己一閉眼,爹爹便又走了。只可惜那些日子,江湖不知為何動盪不安,爹根本沒有時間回來,阿昀也不曾等到他。」
然而,這時候的容玉卻患上了頑疾,身體一日日虛弱,很快便臥床不起。無論請了多少大夫都無濟於事,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漸漸消瘦,病入膏肓。
喬明抽時間回來看過她幾次,只是每次待不上一個時辰便離開了。每次他離開的時候,喬昀都看見自己的娘親不舍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卻一句話都不說。
直到那日,容玉病情加重,呼吸微不可聞,幾乎就要斷氣。喬昀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瞪著眼睛像是木訥的娃娃。
喬明收到消息趕回來,還沒待上一炷香,已經有人前來通報,讓他趕往蒙山,他立即便起身要走。而喬昀親眼看見當自己的爹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的娘親一口血吐了出來,對著他的背影伸出手。
求求你留下,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陪著我。
那樣哀戚的眼神,喬昀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只是她的爹爹,腳步不曾有絲毫停留,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我們三兄妹當時也在場,難過的看著吐血的母親卻什麼也做不了,然而四妹卻在父親踏出房門的時候突然沖了出去。失語五年的四妹,居然對著爹的背影喊出話來。那樣的大聲,流暢。」
她看著蘇妄的眼睛,笑,「你知道四妹說了什麼嗎?」
不等蘇妄回答,她已經自顧開口,「她說,你的名聲就那麼重要嗎?比我和我娘還重要嗎?」
蘇妄當場愣住。
眼前驀然閃現她曾經對著他說出這句話的模樣。痛苦的眼神,悲戚的聲音,那樣的真實,能痛到人心底。
「可是,爹依舊沒有留下,他頭也沒有回的走了。而娘親不出片刻便吐出一大口血斷了氣。」
她閉上眼,睫毛微微顫抖,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你知道嗎?阿昀抱著娘的屍身,下葬之前都不曾鬆開過,沒有眼淚可流了,哭出了血淚。那之後,我便再也不曾見阿昀哭過。」
蘇妄突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好半天才吐出澀澀的音節。
「所以,她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麼恨喬堡主嗎……」
「不。」喬落霄卻搖頭,唇角泛著苦笑,「對阿昀來說,這還不是全部。」
就在容玉過世三月後,連葬禮都不曾參加的喬明終于歸家,而他帶回來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喚作清月,已經有了喬明兩歲大的兒子。
兩歲啊。一年前,正是喬昀咬破了舌頭學叫爹爹的時候。她滿心都是對爹爹的想念,想要親口喊爹爹,想要和其他孩子一樣享受寬厚的父愛,想要被他抱在懷裡用淺淺的鬍渣扎她的臉。
而她的爹爹,卻在那時候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當她忍著滿口血腥味,一邊疼的流眼淚一邊學說話的時候,她的爹爹,卻正抱著另外的孩子,疼愛的逗弄著他。她希望爹爹對自己的做的事,他正在對別的孩子做著。
「你恨過一個人嗎?你知道單純的小孩子恨起一個人來,有多麼的恐怖嗎?」
喬落霄這樣問蘇妄,而他不曾回答。
喬明和容玉是因利益聯姻,而在這之前,喬明已經有了深愛的女子。然而那女子無權無勢,被迫與他分開。
直到兩年前,他們重遇。於是,舊情復燃,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家裡有著溫潤賢妻,有著乖巧兒女,他依舊捨不得再次拋棄曾經與他生死契闊的人。不過喬明好在還是在乎容玉的一些感受,沒有直接將清月娶進門來。
男子三妻四妾並不是不可,然他不知是不希望容玉傷心,還是不想委屈了清月,並未提出納妾的話來。
「其實,我想,娘親那樣溫和的人,就算爹說出來了,她也一定不會反對,甚至會因為深愛著爹,而對那個女人一樣的好。」
喬家再次有了新的夫人,因為喪期未過,喬明並沒有立即拜堂成親,而是將她和兒子安排在別院住下。
所有人都明白堡主的意思,這個女子將來會是自己的女主人。於是千百討好,雖未成親,卻已經夫人夫人的叫著。
一切都似乎按著軌跡運行,意外發生在一月之後。
那是寒冬,清月從外面回來,卻不見兒子的影子,慌忙出去尋,在湖心亭邊看見了站在岸邊的喬昀。
而湖心,似乎還有水紋蕩漾。
小兒子被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緊閉著眼,全身烏紫。清月當場暈厥,聽到消息趕過來的喬明,當著所有人的面,重重打了不過五歲大的喬昀一巴掌。
「我看見四妹小小的身子翻滾在地,撲過去抱起她,看見鮮血從她嘴裡不住的流出來,就像曾經學說話時一樣。」
她捂住臉,似乎不想蘇妄看見她流淚的模樣,聲音哽咽。
「那時候,我哭著抱著她,我說,四妹啊,你快告訴爹,人不是你殺的,你還這么小,你怎麼知道殺人。可是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說,我後悔沒有將那個女人一起殺了。」
喬昀殺了清月的兒子,而喬明不可能殺了她償命,於是,折花園成為禁地,門外被上鎖,只有送飯的丫頭能進去。
喬昀被關在裡面十年。
十年,那是多長的光陰。只有五歲大的她,是如何忍受著喪母的悲痛和父親的傷害,一日日度過那些黑暗的日子。
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沒有人想到她和芍藥兩個人在裡面是何等的孤獨與恐慌。他們曾經偷偷想要去看她,卻被喬明發現禁足一年。
從此,他們只敢在外面遞些好玩的好吃的東西進去,希望關在裡面的妹妹能開心一些。
「十年,多久啊。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完完全全的改變。我們再次見到她,是十五歲那年的成年禮上。舉步輕搖,優雅大方,容貌傾城,驚艷全場。那時候我想,我的四妹終於長大了,終於能離開那個囚籠,光明正大的綻放屬於自己最好的年華。就連爹也很是滿意,當眾宣布從此以後她今後可自由出入。可是,我們都想錯了。」
她似乎想到什麼,笑開。
「不羈的雄鷹,豈非關在籠中便能將之馴化。我的四妹,早已成了能翱翔天際的雄鷹。銀虎公子大鬧流雲山莊之後,爹曾經為了賣陸莊主一個人情親自出手想要將人抓住送回去,那時候的銀虎尚不是爹的對手,落敗之後,被爹取下了面具。那時他才知道,家裡的阿昀,不過是替身,而真正的阿昀,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已經遠離喬家,闖蕩江湖,聲名遠播。」
蘇妄眯著眼,聽見她輕聲的感嘆,「從此啊,喬家再也沒有乖巧的女兒喬昀,只有逞凶的混蛋銀虎。」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過去,如此的殘忍,血淋淋的無法直視。
那十年,銀虎不曾在江湖上聲名大振,也不曾有一身高深的武功。那時候那么小的她,是如何自保,如何活命?
該是經歷了何種的痛苦才能蛻變,又是經歷了什麼樣的危險才能將心智練到如此倔強。
並非她不想做一個乖巧孝順的女兒,不想做一個溫柔美麗的大家閨秀。她的那些夢想,被她愛的人親手摧毀,再也無法拼湊。
於是,成就了如今的銀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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