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09-14 05:47:41
作者: 簡小扇
01: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卻只能看見眼前大片的玄青。四周寂靜,只有火光漸微,夜涼如水,卻仍覺得面上有些燒。不曾被人這樣抱著過,覺得有些彆扭,掙扎著推開他,眼底有一絲迷惘,「蘇妄?」
他靜靜看著她,眼裡終於沒有了慌亂,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了起來,泛白的手指拂過她散下來的凌亂墨發,「沒事了,我們回去。」
她迷惑的皺起眉,拍掉他的手,一邊打理褶皺的衣裙,一邊拿餘光瞟他,「你怎麼追來的啊?九月那邊沒事了?」
他搖搖頭,目光看向外頭深黑的夜,一輪圓月掛在天幕,朦朧的看不見銀光了,「嗯。」淡淡的音節從喉嚨模糊不清的滾出來,她兩三步蹭過去,偏頭對上他的眼,手掌不輕不重的拍了拍他的頭,「你怎麼了?怪怪的啊。」
他看過來,眼底情緒隱藏的很深,仿若一潭深水,不知水底波瀾如何,眉梢卻一點點舒展開,像是做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決定,隱隱可見面上的堅決,「阿昀,我……」
話正出口,卻見她猛地一拍手掌,轉過身去,叉著腰來回踱步,「老子告訴你啊,今晚劫走我的那個人居然是夜魔的人!而且看他的樣子絲毫沒有惡意,反而像是在幫我們,他還跟我說了好多……」
噼里啪啦將方才黑衣人說的話差不多說了出來,她才意猶未盡的轉過身,抬起一腳踩在了破落的佛像石台上,手指撐著頭,「你說,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如果是假的,也不應該啊,他大半夜的把我劫出來就為了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什麼目的可圖啊?又不傷我,又知道你會追上來,真是奇怪了。」
說著,摸了摸下巴,眼睛猛地一亮,忙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畫像來展開,「唉,你說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陸玥兒在找的那個人啊?嘿,搞了半天原來是老子的壓寨夫人啊。」
搖頭晃腦了半天,想了想沒什麼說到了,終於看向蘇妄,疑惑道:「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蘇妄面無表情沉默的看了她良久良久,終於若無其事的轉過頭,抬步朝門外走去,「沒什麼。」
腳下卻快步如飛,眨眼身影已經融入夜色,她忙忙追上去,大罵:「蘇混球你等等老子,跑那麼快怕老子吃了你啊。」
來刺殺九月的人是殺樓的人,出招狠辣,勢有置她於死地的決心,雖然蘇妄及時趕過去,且驚動了花都府的其他人,但九月右臂後背依舊挨了幾刀。蘇妄趕過來時,殺樓的人似乎知道今日無法下手,立即撤退,只被蘇妄留下兩人,立馬就咬舌自盡了。
莊小蜀在幫九月包紮傷口的時候,他有些不放心的回來,恰恰看見被擊碎的門沿和空無一人的屋子,空中隱隱透著淡淡的萱草香,當即心神大亂,從未有過的害怕襲上心頭,甚至沒有去想這如果是敵人的陰謀陷阱該怎麼辦,就直直順著香味追了過來。
他想,她或許是不想別人發現自己的身份才沒有反擊,等待她的只能是任由宰割。又或者,來劫殺她的人比她的武功還要高,這樣卻是更加危險。
但終究她沒出什麼事,雖然之後的過程對於他有點小小的不愉快,但比起她依舊安全,他決定不去計較這點不愉快了。
花都府里的幾大管事紛紛前來道歉,抱歉府內守衛太差,讓刺客潛了進來,差點讓九月受傷,希望他們能體諒,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類影響嚴重的事情了。
蘇妄抄著手靠在門沿上,冷冷看著對面態度友善的管事,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嗓音淡淡的,卻讓人在這炎炎夏日之下依舊感到絲絲冷意,「我不希望住在這裡還要調遣我天下城的護衛過來。」
「當然當然,還望蘇城主不要計較我們這一次的失誤,我已經吩咐下去,加大防衛程度,以後絕對不會有這類事情發生了。」
又說了些表示歉意和保證的話,幾位管事才離開,出門時恰恰遇上緩步而來的喬昀,她毫無預兆的從拐角處的叢叢紅桑中走出來,將幾人眼底一閃而過的陰狠盡收眼中,面上卻不做表示,挑著漫不經心的笑,從他們身邊走過。
一腳踏進院子,還能聽見遠處隨風傳來的細語。
「這個該死的蘇妄,總有一天……」
「收嘴!」
還有什麼話,終究隨風遠去聽不見了。她拂了拂被風掠起的髮絲,唇角的笑越發深了些。
屋內,九月臉色蒼白半倚在床上,她走進來,衝著正執杯添茶的蘇妄道:「他們說你該死呢。」
幽幽的冷笑冷颼颼飄出來,他動作不停,水流嘩啦啦流進白瓷茶盞,「跟我比起來,他們更該死一點,所以一定比我死的早。」
話落,茶摻好,卻是拿出一根銀針放進水裡,確定水中無毒之後,才轉身走到床前遞給了九月。她接過杯子,結了血痂的嘴唇微微一抿,「這些時日我用的所有東西都試過毒,殺樓的把戲我很清楚,他們找不到地方下手,所以才會採取夜晚刺殺的方式。」
「你早知道他們會來殺你啊。」喬昀接過話頭,「但是為啥之前一直沒動靜,現在又想起來要你的命了?」
她捏住杯子的手緊了緊,垂下眸去,隔了半天,才傳出低低的聲音來,「因為之前,是假的背叛,如今,是真正的背叛。」
喬昀早在就知道九月和蘇妄之間有秘密,卻從未去打探過,只覺得這是他蘇妄的事情我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卻沒想到剛遇上九月的時候她沒臉沒皮的纏著人家套八卦。不過是因為心境的變化,連自己都不知道那些細微的心思。
蘇妄沒什麼反應,目光落在桌面還染著露珠的紅桑花上,重重赤紅花瓣下是青釉白瓷盤,明艷的紅光映在瑩潤白色間,只余淡淡的微紅,像是女子如雪肌膚上的一抹酡紅。
「蘇城主,很抱歉欺騙了你。但那是我的任務,我沒有辦法拒絕。」她輕輕的開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卻又微不可查的顫抖,「我以前一直不懂,為什麼她到死都記掛著你,哪怕是你害得她變的人不人鬼不鬼,害得她家破人亡,卻還是將最純潔的愛戀留給你。」
蘇妄猛地抬頭看過來,眼底閃過一抹震驚,踟躕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開口:「你……不是她?」
他一直知道九月是他們的人,是他們利用他的愧疚來報復他的人,但他還是以為,九月就是塵沁,是變成了殺手的塵沁。因為她恨他,所以藏起自己的怨恨來報復他。但她現在說,她不是塵沁,塵沁已經死了。
「我和她一起被帶進殺樓。她的臉全部被燒傷,全身上下無一處完膚,然而那雙眼睛,卻是全天下最單純乾淨的一雙眼睛。儘管在殺樓這樣人性滅絕的地方,依舊能保持著自己的淨土。因為那雙眼睛,我是唯一一個願意和她說話的人,她很善良,把我當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告訴我她最喜歡的人叫瑾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還說沒有面目全非之前想著長大了要做他的新娘子,但是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因為不想最好看的瑾哥哥娶一個醜八怪。」
手指的茶杯傾落在地,她手指捂上自己的眼,竭力壓制著哽咽聲,「在那樣血腥恐怖的地方,她依舊能很幸福的給我講你和她的故事,很多很多,你對她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連說話時的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她說,她最幸福的事情是在自己還很好看的時候遇上了你,沒有讓你看見她現在這個模樣。」
她抬起頭,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語氣卻迷茫,「我那時候就在想,蘇妄,你到底哪裡好,值得她如此愛著你,連家破人亡的仇都可以不在意。那樣單純的人,註定是活不久的。她死在進入殺樓的第三個冬天,凍死在殺樓訓練殺手的屠殺場裡,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抱成一團蜷縮在角落,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個女孩……」
顫抖的手指在半空虛化出一個形狀,又無力的垂下,苦笑夾著嗚咽,「你是她到死都愛著的人,你那麼好,我卻要假扮她來殺害你,每次在夢裡面,我都看見她瞪著那雙眼睛,哀求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讓我不要害你。」她抬起頭來,看著蘇妄,「你看,她死了都還在維護你。」
好像看見瘦弱地女孩孤獨的站在茫茫天地間,唯一的背景是燃燒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她站在那裡,怯生生地笑。
他聽見九月的聲音,又像聽見久遠的記憶里那個已經有些陌生的熟悉聲音,「蘇妄,她是那樣愛著你。」
02:
所謂債,就是欠了別人東西,無論感情或者金錢,欠了終歸是要還的。
他撫著自己的心口,那裡面是跳動的心。他還有命活著,而他要還債的那個人,卻已經死了。
欠了別人是要還的,蘇妄,你怎麼還?他在心底這樣問自己,可是其實是沒有答案的。現在這個情況麼,按照世間運行邏輯,大多都是以命償還,說不定小女孩現在就在黃泉路上等著,等著和他一起走黃泉路,過奈何橋,再一起喝孟婆湯來世投生成一對夫妻什麼的。可他還不能死,所以這就沒有辦法了。只能一輩子這麼愧疚,折磨自己的心。
沉默的時間是最可怕的,如同帶刀的流沙,緩緩划過心間,留下不深不淺的口子,提醒著那些已經過去的卻又不能忘懷的曾經。
蘇妄離開後,喬昀在屋子裡呆了很久,撐著頭似睡非睡的模樣,直到九月從先前的絕望中漸漸醒來,溢滿悲傷的眼睛一點點恢復往日的冰冷,連微抿的唇角都是冰雕似一樣,她才打著哈欠直起頭,看過來。
「能就這麼算了嗎?」
笑著的模樣,語氣一貫漫不經心,眼底卻涼涼的,因為是女裝,沒有往日銀虎的那抹陰狠,依舊心驚的很。
「蘇妄欠了那個塵什麼的,會把這種愧疚轉移到你身上,不會拿你怎麼樣,但是我誰也不欠。」茶盞在她手指尖轉了個圈,反射的光華四下映照,「先不說你設計蘇妄的時候把我也設計進去了,單單是我的身份,你這樣的人,猜到應該不難。」唇角浮起一抹笑,挑眼看過去,「說個理由,讓我放過你。」
她卻沒什麼反應,就像一座好看的雕塑,生機斷無,良久,緩緩對上她清冷的眼,「殺了我,蘇妄會恨你。」
很難想像兩個絕美的女子靜靜對視是怎樣一幅場景,就好像世間本來就不應該有兩個女人一言不發互相凝視的情況。要麼是姐妹一般互相嬉笑打鬧,要麼是仇敵一般唇舌相譏拳腳相向,反正不會出現這種疑似深情凝望的情況。
但兩人不僅凝視了,而且凝視的時間還不短,好在這篇文的基調已經打好了,否則它將走向另外一條無法直視的道路。
良久,聲音似冷雨落溪,「好好養傷。」
未被掩上的房門有陽光探進來,恰恰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明亮的刺眼了。她抬起手覆住眼睛,另一隻手卻顫巍巍的伸過去,陽光從手指縫穿過,怎麼也抓不住,驀然好笑似的嘆了聲氣,語聲破破碎碎,「我是為什麼還要活著呢?」輕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散在空氣里,「這樣明亮的陽光,我想多看幾眼……」
古青陽過來的時候,喬昀才剛進院子,神色淡淡的,眼底其實有血色翻湧,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清明,卻也沒有回過頭去,面向著繁花簇簇的枝椏。
「阿昀,昨晚有刺客闖進來,你可有事?」
是擔憂的語氣,鞋子傾軋過柔軟落葉,連腳步聲都是輕柔的,站在她身後,只等她轉過身來,估計會給她一個深情的擁抱,連臉上該有的表情都挑不出一絲差錯。
偏偏她現在心情不好,又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依舊背對著她,未綰的發垂在腰際,發尾似有冷香飄出,連聲音都是冷的,「有沒有事你看不見嗎?」
古青陽臉色僵住,即刻恢復正常,語氣有些古怪,「阿昀,你……」
她驀地轉過身,冷冷看著他,「阿昀這個名字是你叫的嗎?我跟你很熟嗎?」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她現在立馬就一刀砍過去了,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敢來煩她,簡直是在找死。但其實也知道現在不是自己隨意而行的時候,所以眼底只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像是動了怒的冰美人兒,並看不出心底肆虐的殺意。
他苦笑了一下,作出投降狀後退幾步,「你今天是怎麼了?」
她冷眼一挑,轉身坐在石椅上,渾身透著一股靠近者死的冷意,古青陽也不再說話,靜靜站在原地,驀地眉頭一松,唇角緩緩挑起一抹笑來。
昨日九月遇刺,蘇妄最先趕到,看來是在意的緊,卻絲毫沒有關心她的死活,任由是誰此刻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去。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對,倒也不急了,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陪著她一起沉默。他實在是很懂女人的心思,清楚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這樣安靜的陪伴。只可惜,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一般的女人。
這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對於喬昀來說,是用來平復心情清除殺意的方法。陸彥誰曾經說,如果你在不能殺人的情況下想要殺人了,就一動也不要動的坐在椅子上欣賞花花草草,因為花草都有自己的靈性與生命,它們會幫助你消除心底的躁動。
她問,如果實在忍不住非常想殺呢?
陸彥誰想了想,說,那就殺吧,殺了趕緊跑。
現在還不到實在忍不住的地步,於是看看花花草草什麼的也就忍下來了,一旁的古青陽完全被她無視了,與其說無視,不如說是忘記。她已經忘了旁邊還有這麼一個人了,他坐在那裡其實跟立了個夜壺沒什麼區別。
落日西斜,雀鳥歸巢,雲霞的餘暉投下來落在她白衣白裙上,暈開大片連綿淡色煙霞,像是籠罩在聖潔的光芒中,下一刻便要羽化,唯有垂下的發一如既往的如水如墨,透著冰涼的味道,提醒人她還未脫離著十丈軟紅。
儘管古青陽是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來接近她,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模樣真是好看的刺眼了,心底倒真的升起一絲興味。這說明男人普遍對長得好看的女人容易產生好感,哪怕是站在敵對方。
所以那些說我愛的是你的內在而不是你的外表的男人果斷應該被踹了,因為你如果外表太嚇人了他根本沒機會了解你的內在,了解了你的內在的男人都是先了解了你的外表。如果沒了解你的外表就愛你愛到不可自拔那一定是了解了你的家產。這樣想未免將男人想的太過黑暗了,但是沒辦法,女人本來就是愛多想的生物。但就是這樣愛多想的生物依舊每每都會栽在黑暗的男人手裡,所以這再次說明男人已經黑暗到一種程度了。或許這就是喬昀情願女扮男裝調戲女同胞也不願和男人相親相愛的原因,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偏題了。
看見喬昀保持了一下午的姿勢終於有所變化,從向左邊傾斜變成了向右邊傾斜,古青陽清清嗓子,「阿昀,你可要用飯?這麼久,該餓了。」
她詫然的回過頭來,薄唇微張,看著他半天才道:「古公子?你什麼時候來的?」
古青陽:「……」
扯了扯嘴角,依舊好脾氣的回答,「我不曾離開過。」
她越發詫異,「我沒問你什麼時候走的啊,我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於是她看見古青陽別過頭去,看了會天,看了會鳥,又看了會樹,才終於將目光重新放回她身上,已經恢復了往日風雅的模樣,優雅的笑著,起身撣了撣衣角,「既然阿昀不餓,在下就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阿昀。」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古青陽離開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古青陽前腳離開沒多久,蘇妄後腳就走了進來,似笑非笑的模樣,看來九月帶給他的影響已經消失了,其實也對,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對哪一件事永遠的上心。
「你跟古青陽說什麼了?我瞧他面色似乎不太好。」
她撐著頭,拿眼瞟了一眼門口,悶悶的,「哦,我就問他什麼時候來的。」瞟了瞟蘇妄,「我惹著他了?會不會……」
眉頭皺起,有些苦惱的模樣,「我也沒辦法呀,看見他就想抽他。」
蘇妄微微偏著頭,嗓音似流水涓涓,「下次再來煩你就抽他。」
「啊?」她詫異的看過來,直起身子,「我以為你會罵我,現在是特殊時期,怎麼能隨著我的性子來。」
他失笑,語氣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你倒是挺為我著想,特殊時期……」又變作思忖的模樣,手指輕叩桌面。
「夜魔的話七分可信,我也正有這個打算,將聚集在花都的世家分散開,聚在一起總沒什麼好事。」
她湊過去,頗有討教的模樣,「那怎麼讓他們離開呢?夜魔說要找一個噱頭,可是留在這裡好吃好喝還有美人陪,是我我也捨不得走,什麼樣的噱頭能讓他們放棄現在紙醉金迷的享受?」
「哪裡需要什麼噱頭。」蘇妄唇角掛著淡淡的笑,目光緩緩上移,望向那纏綿翻卷的暗紅雲層,眼底似有熊熊火光燃燒,「只需要告訴他們,家主試驗之期提前了,這些人今夜就得馬不停蹄的趕回去。」
03:
所謂家主試驗,便是每三年一次各大世家推選最出眾的小輩成為少主的測試。但並不是說推選出來的人就可以穩坐少主的位置了,為了最大限度的激發他們的能力,這個試驗每三年便會舉辦一次,每一次擇選最出色的人物,若是有人勝過了少主,那他便會成為新的少主。通過這種三年一次的競爭與激勵,幾乎每一次最終勝出的人選都是能力出眾,接手世家之後能將世家繼續發揚光大下去,而不會敗在某一輩手中。
再過幾月,便是這三年之期,蘇妄很容易便給各大世家家主傳了信,讓他們找回各家的小輩,開始家注測試,提前的原因便是三個月之後各大世家要同聚天下城,時間上有衝突。
當晚,夜色漸深,銀月籠罩之下,無數隻烏影飛掠而出。蘇妄站在月光破碎的窗口,手指漫不經心的搭在窗欞上,指尖似有銀色光華,似乎伸手便能覆這天下。
「你這個小鳥兒……」喬昀手指間捏著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雀鳥正無聲的掙扎,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透著幽怨的目光,她笑了一下,「還挺有趣。」
蘇妄回過身,「你要是喜歡,送給你就是。」
鳥兒掙扎的更加激烈了,目光更加幽怨了。她卻鬆了手指,烏影啾的一下飛沒了影,她拍拍手,「要這東西又沒用,傳個信罷了,我有飛書樓。」
自從她拆了三座分樓之後,飛書樓就把她當大爺一樣供起來了,凡是她的書信那是一秒都不敢耽誤的撒丫子的送。
「不出兩日,這些聚在花都的無論公子哥還是千金小姐,都會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趕了。而那些還停留在此不願離開的……」他挑起唇角,笑意融融的模樣,眼底卻閃過陰沉,「就可以從這江湖除名了。」
抬眼正看見她拉扯著自己長長的雲袖,眉頭不耐的皺起,瓮聲,「拖拖拉拉的煩死了,女人的衣服就是麻煩。」
蘇妄眼角挑了挑,走近替她捋順攪成一團皺的袖子,「明天就好了。」
「嗯?」她聽不懂這意思,本能的應了一聲,尾音上調,竟有別樣的誘惑,蘇妄正在撫平褶皺的手指一頓,含笑的眼睛看上來。他們靠得極近,方才沒發覺,此刻都停了動作靜靜對視,才知道這姿勢有多曖昧。彼此呼吸可聞,像是山間夕陽中的紅桑拂過,帶著淡淡的暖意。蘇妄突然笑了一下,笑的她心驚膽顫,下意識就要往後退,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前一帶,距離更近了,要是有時間,都能數數他長長的睫毛有多少根。
「上次在流雲山莊。」他緩緩開口,語聲一貫的淺淡,含著微不可察的笑意,呼吸像是三月春風拂過臉頰,竟然讓她結巴了。
「流……流雲……山莊怎麼了……」
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模樣頗為無辜,「你輕薄了我。」
「那……那又怎樣……」她這樣窘迫的樣子真是少見,也只有在蘇妄面前才會出現了,若不是現在這氣氛這姿勢太過曖昧,迷糊的神智壓過了清醒的意識,肯定立馬一拳招呼過去了。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跟蘇妄相處了這麼久,對他的態度已經潛移默化的變得友善並且溫柔,她以為蘇妄和陸彥誰喬洛川他們是一樣的,其實蘇妄終歸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午夜夢醒,驀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這個叫蘇妄的人的妻子並且相處了這麼久兩個人都還活活得好好的沒有互相掐死對方,覺得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並不是她不會溫柔,只是讓她溫柔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而已。
蘇妄看見她眼中的迷茫,被他這樣抓著也沒什麼反抗,想起她其實是一隻擁有利爪的猛虎,如今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的溫順,突然覺得好有成就感啊。
微傾身子,含笑的嗓音淺淺響起,「所以我要輕薄回來。」
話落,微微偏頭,一個輕如蟬翼的吻落在她臉頰上,冰涼冰涼的,就像她清冷的性子一樣。趁著她完全懵了還沒做出反應,蘇妄不滿的搖了搖頭,嗓音再次響起,「不夠……」
下一刻,雙唇相接,彼此都感受到那柔軟的瞬間,唇邊有溫熱的吐息,她的唇也是冰涼的冰涼的,然他溫柔吮吸,用自己的溫度驅散了那常存的冰涼。
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接吻,一個女人和男人的接吻,和她曾經輕薄那些女同胞完全不一樣的吻。
要是她對這個吻還是沒有反應的話,蘇妄就要繼續接下來的步驟了。可惜這個吻來的太讓她措手不及,回過神來時當即就是一掌拍在蘇妄胸口,直直將他打得後退了好幾步才看看停住,臉頰上似乎有可疑的紅暈閃過,怒睜著眼睛瞪著蘇妄,看他被自己打得連連咳嗽的好幾聲,怒罵:「干!你敢親老子!」
蘇妄終於緩過氣,拍了拍自己胸口,抄著手無辜的看著她,「我吻自己的娘子,怎麼了?」
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喬昀當下羞怒不堪,雙拳生風揮了過去,蘇妄趕緊腳下一動,身形快如疾風的閃避,一邊躲一邊道:「我可以讓你親回來,挽回你的面子。」
回應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拳頭,「給老子滾!」
不知是不是跑累了,她終於停下來,站在木桌旁邊瞪著他。蘇妄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怎麼?想通了要親回來?」抬了抬下巴,作出任君採擷的模樣,「來吧,我不會反抗的。」
喬昀痛心疾首的看著他,「你怎麼變得這麼無賴了!」
他無辜的眨了眨眼,「有嗎?」
其實,真的有的,蘇城主,你的確變得無賴了。
喬昀翻了個白眼,正想說什麼,突然止了音,眼珠子一轉,唇角緩緩揚起意味深長的笑,蘇妄突然感到一絲不安,果然見她一步步走近,戲謔的看著他。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嫁給你的,是芍藥吧?」她打了個口哨,「我可不是你的妻子,蘇城主,不要亂認哦。」
其實只是一句玩笑話,想報復報復他的張狂,誰料他表情驀地一變,笑意迅速隱去,眉頭微微皺起,雖然這才是人前一貫形象的冰冷冷的蘇城主,但她看著有些不妙。
「這些話,不要亂說。」
她哼了一聲,「實話而已。」
話落,就見眼前一閃,幾步開外的人已經站在自己對面,眼底是翻湧的波濤,面色很沉,語氣涼涼的,「我娶得,是喬家四小姐喬昀,不是什麼芍藥。你若還有一天叫喬昀,就是我的妻子,誰也改變不了!」
嗓音很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味道。
她後退一步,眯起眼來,「你發什麼瘋?」
兩個人目無表情的靜靜對視,誰也不退讓絲毫,良久良久,似乎聽見蘇妄輕嘆了一聲,他背過身,不知在看什麼,語聲淡淡的傳來,「以後不要說這些話了,阿昀,我也是會害怕的。」
終究到最後他也沒說他害怕的是什麼,然她卻能隱隱猜到那個答案。
翌日一早,睡意朦朧的喬昀就被蘇妄叫起來離開了花都府,跟著的還有九月和莊小蜀,九月跟著能說得過去,但莊小蜀也跟著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上次小蜀不計前嫌的相助讓她知道這個善良的姑娘心底其實早已不恨她了,就算恨,也沒有恨到你死我亡的地步。然而那之後,莊小蜀對她的態度並沒有好轉,在人後依舊是冷冷的當她是隱形人,整的她也拿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小蜀。
蘇妄似乎有意甩開監視他們的人,繞了好幾個圈,一行人無聲無息的進了一間客棧。推門房門,屋內坐著的居然是許久不見的芍藥。
看見喬昀,頓時眼淚汪汪的撲了過來,像是久別不見的夫小夫妻。
芍藥會出現在這裡,不用說肯定是蘇妄派人接來的,她此時也懂了他昨日說的那句明天就好了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終歸不能一直女裝打扮下去,否則銀虎就不能出現了。
將芍藥易容成她的模樣,這件事做了十幾年的得心應手,很快便完成。由蘇妄帶著芍藥回花都府,她重新恢復銀虎的模樣後便從窗口躍了出去,形如鬼魅,絲毫不為人察覺,朝著城外飛躍而去。
下午時分,蘇妄在花都府親自將芍藥假扮的喬昀送了出去,並拜託莊小蜀送她回天下城,身邊跟著不少的侍衛,居然都是天下城的內衛,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調遣來的,可見蘇妄這個人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人是從花都府送走的,出事了自然就會算在花都府的頭上,而且身邊跟了個莊小蜀,諒他們也不敢在路上做手腳。
傍晚時分,消失許久的銀虎也終於大搖大擺的進城了,還一邊感嘆,「小蜀那個小妮子終於走了,可憋死我了。」
大家聽後一笑了之。
04:
這一日,逗留在花都的公子小姐們果然都行色匆匆的離開,從時而經過的花都府管事的臉色來看,顯然對這一變故有些措手不及,但也無可奈何,挽留不住只能任由他們離去。始作俑者卻是不慌不忙的坐在別院內品茶,閒適的樣子讓那些明知道是他搗的鬼的人咬牙切齒。
其實對於陰謀陽謀喬昀一向最是不齒也最不喜摻合,對於她這種武夫來說,有什麼衝突矛盾直接真刀實劍的解決最為簡單並且迅速,以前她是最看不起玩弄陰謀的人,因為這說明那個人能力太弱打不過只能耍心眼兒使絆兒。
但現在才明白,計謀也屬於人的能力,一個人的心機手段,頭腦智慧,是比武功更加重要的能力。如果她能早早明白並且具有這些,那這麼多年來,銀虎在江湖上絕不可能是一個人人喊打的混蛋,說不定早就創建了效忠自己的勢力,獲得了江湖人的追捧,或許也成為了如蘇妄一樣的人。那麼,在如今這四面危機的情況下,自己將會給予蘇妄多大的幫助完全是想像不到的。
那些她最不齒的東西,成為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真是一個笑話。
一日之後,依舊留在花都府的人寥寥可數,蘇妄居然提著酒壺一個個的去拜訪,笑的風輕雲淡,卻讓那些留下來的人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對待,紛紛猜測這歷來與他們不算親近的蘇城主今兒個是存的什麼心思,是否是知道了他們之間的密謀。當夜,便有兩三人收拾細軟連夜離開了,蘇妄聽著外面傳來的動靜,仰頭飲盡壺裡的酒,唇角的笑很淺,看得一旁的喬昀很心驚。
想著自己曾經和他鬥智鬥勇,每次都整的他狼狽不堪,以為天下城城主其實不過如此,現在想來,終究是他沒有使出這些手段來對付她,不由得偏過頭去看他,覺得這個人自己真的是看不透。又想起前日那個吻,用牙齒咬了咬嘴唇,留下一排淺淺的齒痕,卻如何也回憶不起來當時的感覺。
蘇妄掂了掂見底的酒壺,起身,「走吧,這裡沒什麼好呆的了。」
她愣了一下,「走?」
他目光看向頭頂搖曳的花枝,銀月被分割成好看的流線,是夏夜之景,「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需要我去做了,天下城不是養閒人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我親力親為。」
言下之意是怎麼收拾這些和花都勾搭的世家已經和他無關了,他只管畫個陷阱讓他們往下跳,至於跳進去之後怎麼處置,就妥妥的交給其他人來做吧。
她也不去問到底要如何收拾這些人才能既出師有名又不會引起其他世家仇視,這是她不需要去了解的東西,不過想起最初來這裡的目的,還是問了一句,「那追查殺害陸莊主真兇的一事呢?」
倒不是不相信蘇妄,只是覺得來花都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查找真兇,現在什麼都沒查到,就只參加了個什麼第一賽事,攪亂了敵人的一場陰謀,雖說成就還是蠻大的,但是這跟她似乎沒多大的關係啊。
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說了,天下城不是養閒人的地方。」
可還是高估了她的智商,看她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忍不住失笑,「我在花都的這段時日,蘇竹天風他們已經著手開始調查這件事情的始末,多多少少尋到了些蛛絲馬跡,雖然不足以找出到底是誰下的毒手,但你和虎頭山的嫌疑已經可以排除了。」
他沒有說的是,天風傳來的資料消息其實都是一片混沌摸不清頭緒,是他這些時日沒日沒夜的思索探查,將任何一件能與其扯上關係的事情都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從中去尋找相關的線索,才終於讓他們繼續追查下去的方向。
這樣的布局和深思是一件極其勞心傷神的事情,白日裡他要注意花都府發生的任何異常,應付各個前來探訪的人,夜晚又要警惕花都府的偷襲,分析天風送來的消息,這些時日是他最近這段時間過得最累的時候。
雖然到底是練過功夫有底子的人,依舊有些受不住,前幾日夜裡著了風寒,找來莊小蜀連夜寫了方子服了些藥,並用內力將病態壓了下去,不露絲毫端倪,其實若是再這樣繼續勞累下去,風寒一樣的區區小病必將演化為大病。
他們這些人,要麼很難生病,只要病入體了,則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這也是他決定立即離開的原因,找個地方調養一下,不要讓病入膏肓,否則心底有再多的計劃也終將付諸東流。
喬昀震驚的看了他一眼,隨即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真不錯啊你。」
他笑了笑,「其實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不查下去了。誰是兇手我們心裡很清楚,現在缺的不過是證據,終究是要和他們交手的,不過是早遲問題。」
依他所想,既然已經有證據表明喬昀不是兇手,這件事就可以到此為止了。就算現在找出真正的兇手,也不可能對他們出手,他們布置了二十年,要的便是三大家自亂陣腳。若是貿然交手,後果一定很慘烈,與其將時間精力浪費在這上面,還不如好好計劃即將到來的真正決戰。
誰料喬昀雙目一凝,當即搖頭,「你們要交手是你們的事,我一定要找到殺害陸莊主的人,不管他是誰,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要把他從皇位上扯下來千刀萬剮。」
蘇妄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愣了一會兒,唇角的笑漸漸隱去,皺眉看著她,「你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兇險?明知道敵人就是他們,這些時日你也明白他們是怎樣狠毒的人,還要孤身一人犯險嗎?」
夜風漸大,枝葉被颳得簌簌作響,她看著他,嘴角噙了笑,「蘇妄,是不是最近我和你在一起太溫柔了,所以你忘記了我是誰。」
那樣涼的嗓音,散在夜風裡,讓這四周的空氣都驀然冷了下來,「銀虎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不懼生死,不怕別離,無謂傷病,你說,這樣的我,會害怕他們嗎。」
歷來不怕死的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銀虎就是這樣的人。
天上的星子很亮,月華落在銀色面具上,她的眼睛勝過滿天繁星。他覺得喉嚨有些苦澀,有些話卡在那裡說不出來,夜色寂靜,他站在那裡沒有動作,良久,聲音暗啞的不如尋常,「可是,我會害怕。」
她猛地抬頭看過去,對上他平靜的眼,踟躕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你在說什麼?」
他笑了一下,極輕,「我在說什麼,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
他很害怕。那一晚她被夜魔的人劫走,那樣的害怕就一直纏繞著他。就像她說的,他這一生也從未害怕過什麼,哪怕是小時候被人下了蠱毒,第一神醫斷定他這一生都將無法習武,並且活不過二十五歲時,他都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淡然是他唯一的表情。可是現在,他開始會害怕。那樣的害怕,來的猛而烈,就像落入了萬年不化的冰窖之中,連血液都是冰涼的。
最可恨的是,他對這樣的害怕毫無辦法。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辦法,是恨不得把她綁在自己身邊,阻礙一切危險與威脅。可是現在她卻偏偏要去涉險,九死一生的險。
夜涼如水,像是冰錐一樣寸寸扎進他的身體,他聽見她淡淡的嗓音,像是一把帶血的刀子,「蘇妄,你不要對我好。」
他的眼睛終於守不住平靜,顫了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聽她繼續道:「你不能指望一個沒心沒肺的人掏心掏肺的對你。」
他怔怔望著她,「為什麼會沒心沒肺……」
她別過頭去,面容隱在了黑色的夜裡,看不見表情,甚至連身形似乎都要融入夜色之中消失,「因為以前太掏心掏肺。」
回過頭來,眼神是淡淡的,「你對我好,我會記著,我也會報答,就像對二姐,對三哥一樣,但是蘇妄,我不會因為這樣的好改變什麼,所以你也不要去奢求什麼。」
可到底蘇妄是一城之主,見慣了這天底下多少紅塵俗世,早已養成的淡然性子在這個時候就發揮作用了。他居然笑了一下,雖然臉色一點點白下去,直至灰白,可依舊是笑著的,唇角輕微挑起,是剛好的弧度。
「並不是在奢求什麼,只是不想你有事,這樣的犯險本身就不值得。」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搖頭,「對我來說,這一個險必犯。」
他眉頭微蹙,垂下眼眸,半晌,抬眼看過去,「是因為陸彥誰嗎?」
她沒有說話,淡淡看著他,而他在等一個答案。良久,她抿了抿唇,「是。」
這是他意料之中卻不想聽見的答案,雖然只是一個字,但終歸將他傷到了。夜色里,他的目光深邃難辨,只是嘴唇蒼白的厲害,「阿昀,你這個樣子……」頓了頓,極輕的笑了一聲,「真是太傷人了。」
她已經轉過身離開,腳下的步子沒有停,片刻便消失在門口。他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皺起眉努力的回想自己到底是怎麼喜歡上了這個原本無比厭惡的女人,可是沒有答案,甚至,連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他輕輕的說,「喜歡上這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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