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5:50:26 作者: 簡小扇
  任長風想帶硯今離開純陽,她不同意。雖然明里已不再是她的徒弟,可她依舊想守著他。看他日漸沉穩,已能獨當一面,或許當年那個決定是正確的,跟著她,他永遠也不能實現夢想。如今拜火教已成大勢,國君似乎有意廢純陽國教之位,另立拜火教。君毓找到硯今的時候,她正在桃花樹下作畫。畫上是女子撫琴男子練劍的場景,筆墨黑白,唯一亮麗顏色是邊沿探出的一支明艷桃

  花。她提出讓硯今嫁給任長風。若有一天拜火教取代純陽成為大秦的國教,希望能憑硯今和任長風的關係保純陽地位。何況明里即將成為純陽掌門,硯今務必會為他著想。這是她唯一能為純陽,能為明里做的事。她沉默看著畫卷中男女,回想起彈琴練劍的事情已經是幾年之前。她想了想,問:

  「明里知道嗎?」君毓點頭。她頰邊攢起明艷的笑,雙眼卻毫無神采。「既然是他期望的,我答應。」任長風將聘禮送上純陽,但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收聘禮的人,硯今是孤兒,唯一的師父也已經墜崖生死不明,他思前想後,最後把聘禮送到了明里的院子。結果被明里黑著臉轟出去。他站在門外戲謔:「我就要娶你師父了,你還不出來喊聲師……師……」「師」了半天沒說出來,悻悻走了。

  她素來都是穿純白道袍,如今穿上大紅嫁衣,本就清麗的模樣被修飾得十分明艷,像開到極致的桃花,一顰一笑都是難掩風姿。她站在那棵枯萎的桃花樹下,手指撫過覆滿積雪的枝丫。「我就要走了啊,你為什麼還不開花。」碎雪落在她鳳冠霞帔上,像零星點綴的白色珠花。她終於離開這個地方,離開她想要一直守護的人。

  君毓作為長輩給她梳發上妝,蒼白臉頰塗了胭脂,是強打的笑顏。任長風接她下山的時候,純陽上下都來送行,獨獨不見明里。她仰頭喝下送行酒,被嗆出滿眼的淚。任長風將酒杯握在手中打量,好半天才飲下。

  他說要帶她去看大漠長河,落日圓月,她想像那些未曾見過的景色,恍然覺得自己這一生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少,她認為純陽雪景最美,顯然不是這樣。

  當夜他們宿在山下的驛站,準備翌日回拜火教聖地成親。硯今睡到半夜突然聽見隔壁異響,她起身去查看,發現任長風像醉了酒一般打翻了滿屋子的東西,一張臉紅得怪異,是走火入魔的徵兆。

  「任長風,你怎麼了!」她想衝過去扶住他,卻被他一掌推開,眼睜睜看著他癱倒在地,噴出一口黑血來。她驚慌失措地將他抱在懷裡,聽見他微不可聞的聲音。

  「胭脂,和酒。」

  「什么喝酒?你在說什麼,任長風,你撐著點,我去找大夫!」

  她起身欲走,房門突然被撞開,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君毓帶著幾名純陽弟子走進來,明

  里亦在其中。此刻,她才有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死死抱住任長風,不讓他們帶走他,可終究一人難敵,還是被制服。明里將她扶起來往外走,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胭脂沒有毒,酒沒有毒,甚至這些於我都沒有毒,可是混在一起對內力深厚的任長風就是致命之毒是不是?」他默默看著她不說話,她緊緊咬著牙,猛地抬手打過去,然而終究是沒有落下那一巴掌,眼淚卻毫無徵兆地掉下來。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可如今她眼底的悲痛那麼明顯,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了。「明里,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怎麼把你教成了這個樣子。」

  君毓絕不能忍受拜火教威脅到純陽的國教地位,想要擊潰拜火教,就必須先殺掉任長風。可他武藝高超,為人又謹慎,連送行酒都探了又探才喝下去。只有用成親為契機,只有硯今在的時候,他才會降低防備。

  君毓告訴明里這些的時候,像是看透了什麼一樣,加了一句話:「他們在成親前任長風就會死,硯今也不會有事。」他輕信了君毓。總要有人為任長風的死付出代價。當拜火教集結人馬討要說法時,君毓毫不猶豫將硯今交了出去,直言是她因不願嫁給任長風而下毒加害,純陽願以教規處死硯今,給拜火教一個交代。明里一腳踢開殿門,長劍對著君毓刺過去,她堪堪避開,面有怒色:「你這是要欺師滅祖嗎!」他看著她,眼裡怒火騰騰:「棋子用完就丟,掌教手段當真是好。但你信不信,她若有事,我絕不會放過你。」君毓冷笑兩聲,目光凜冽:「終於承認你喜歡自己的師父了?當年你那麼乾脆的和她斷絕師徒關係,為的不就是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嗎?」她一劍挑開對準自己的長劍,恢復往日莊嚴:「你想救她,就想辦法拿到拜火教義和拜火劍法,沒有這兩樣東西,他們也翻不出什麼大浪,我也不會再忌憚他們,自然也不需要為了給他們一個交代殺了硯今。」他收劍割斷腰間佩戴的代掌門信物,轉身離開。「這個東西還你,屆時我用拜火教義來換她,你若食言,我必血洗純陽。」半月之後,君毓這些年派出去尋找雲遊掌門蹤跡的探子終於傳來消息。掌門為了阻止

  魔女非狐墮魔,散盡修為,卻最終被成魔的非狐殺死,令人惋惜。她其實早有心理準備,面無表情聽完,最後緩緩開口:「可打聽到,掌門師兄臨死前,有什麼遺言。」探子更深地低下頭:「善待非狐的徒弟。」她挺得筆直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搖晃,袖口雙手緊握成拳,好半天才語氣平淡讓人退下。三清殿檀香的香味熏得人頭暈,她冷笑一聲。「你為了非狐不惜放棄純陽,最後卻死在她手上,當真可笑。你至死還在掛念她留在純陽的這個徒弟,我便讓她來陪你好了。」

  明里回到純陽的時候,硯今被綁在太極廣場的石柱上,白色道裙血跡斑斑,飛雪飄落如天地祭奠。他飛奔而來,一柄長劍無人能敵。他將她抱在懷裡,語聲顫抖得可怕。「對不起,對不起,硯今,我回來了。」他目色血紅看著君毓,嗓音幾近嘶啞:「你說過我拿到拜火教義就會放了她!」君毓冷冷看著他:「你是我純陽弟子,若你迷途知返,純陽掌門之位……」「閉嘴!」他暴怒打斷:「我不稀罕什麼掌門之位,我只要她活著!」是他錯了。他為了名揚天下無數次傷害她,放棄她,到最後他終於想要挽回的時候,一切都已太遲。她在他懷中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唇角溢出,他慌張得去拭她唇邊血跡,她卻將手指伸向虛無:「桃……花……」他忍住即將破喉而出的哭聲:「我帶你去。」他抱著她在雪裡飛奔,掠起寒風刺骨,殷紅的血一路滴落,似雪地里開出了艷麗的花。數年未開的桃花此時竟然發出粉嫩花盞。她躺在他懷裡,唇角一點點掠起,人之將死,亦是笑著模樣。「明里,桃花開了。」她伸手想拍他的頭,就像曾經一樣,可在半空便無力垂下,他將她的手緊緊握住,聽見她虛弱又執著的聲音。

  「明里,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嗓音輕飄飄的,「我曾經許願,若它開花,我就嫁給你。很可笑吧,我竟然喜歡上自己的徒弟。」他發抖得去吻她冰涼的唇,淚滴划過她的臉頰落在冰涼雪地:「我娶你。硯今,我娶你,不要睡,我們這就去成親。」

  血不斷湧出濕透她的衣衫,她依舊輕輕地笑:「我曾聽人說,死前牢記心愛之人的名字,死後不忘,來世便可尋到他。」她的氣息漸漸虛弱,目色已然渙散,卻仍固執說話,「明里是純陽給你取的道號,你原本是叫什麼?我會好好記住,下一世,我一定早點來找你。」

  他終於痛哭出聲,緊緊摟住她下滑的身體,深深埋進她的頸窩,溫熱眼淚流過她冰涼的身子:「程天衣,我叫程天衣。」清風拂過,緋紅桃花紛紛而下,將她掩埋。她生於桃花下,終死於桃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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