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中國有句俗話，大隱隱於市。

  喬章確信，從他進山救人到帶人離開這段時間，對方沒有留下他的影像，而被販賣的女子大多時候捆在一起，沒有誰會對陶姜特殊照顧。如此一來，改頭換面是最好的掩蓋方式。

  他帶陶姜去商場做了形象上的大改變，扮作一對出國旅遊的情侶，從街上招搖而過。

  唯一的意外是陶姜不會穿高跟鞋，不長的一段路走得是步步艱辛，上車的時候腳後跟都磨破皮了，縮在座位可憐兮兮望著他：「幫我貼下創可貼。」

  他正發動車子，聽聞此言詫異挑眉，不確定問：「陶小姐，我們的關係，還沒親密到為你貼創可貼這種程度吧？」

  她愣了一下，總是含笑的眉眼皺了皺，好半天，點點頭：「也是。」

  話落，俯身自己處理。看見這個模樣的陶姜，不知為何，他心底緊了一下。

  車子是租來的，遊客普遍選擇的款式，經過一小時顛簸，來到臨河的地下賭場。陶姜沒有護照，不能住酒店，賭場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遍布全球各地的遊客，再加蠍子從旁協助，被發現的概率最小。

  安排的房間在最裡面，窗戶臨河，為安全起見，喬章在窗下吊了一艘皮艇，若遇危急情況方便離開。他對一切潛在危險都提前設防，這是僱傭兵的習慣。然而狡兔三窟，賭場只暫時安全，他一邊研究地圖一邊聯繫蠍子，安排另外的藏身之所。

  忙下來已是深夜，他習慣揉揉額頭點燃一根煙，香菸刺激大腦，感官再次回歸這個世界，他驀然回頭，才想起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

  陶姜縮在床上已經睡著了，他工作起來全神貫注，她竟也沒有說一句話打擾。喬章看看時間，已過凌晨，她連晚飯都沒吃。

  床頭燈光晦暗，投在她緊縮的眉眼上。喬章走近想叫醒她，俯身時才發現她眼角有淚意。白日裡說起那場綁架她總是灑脫，只有在睡夢中才會露出一絲恐懼。

  終究，只是一個平凡的姑娘。雖然正義，也會膽小。

  他默不作聲，手指輕輕划過她的眼角，指尖貼上她的肌膚，才頓覺她發了燒，額頭燙得厲害。

  喬章皺眉，掀開被子去看，她手臂腫得厲害，傷口發炎溢出血水。一路行來，她沒有提，他竟然也沒想到。這傷口並不小，不及時醫治很容易化膿引起高燒併發症。

  喬章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貼，燙得他微微一顫，他將她叫醒：「我送你去醫院。」

  她迷迷糊糊，半睜著眼，嗓子有點啞，說出的話卻清晰：「不能去醫院。那裡肯定是他們重點追查的地方，很容易暴露的。」

  「所以你就一路忍著，疼也不說？」他似乎有些氣，也不知道在氣些什麼，聲音都加重，「必須馬上去醫院，把內存卡取出來，縫合傷口，不然你這條胳膊就廢了。」

  她往被窩縮了縮：「我不去。」

  喬章真生氣了，猛地將她拽起來，抓過外套就往她身上套。陶姜掙扎兩下，被他箍在懷裡，嘴唇貼著他耳廓，呼出的氣息都滾燙。

  「喬章，我真的不能去，被他們抓住一切都完了。」她頓了頓，嗓音微顫，「胳膊……廢了就廢了吧。能用一條胳膊換一整個犯罪集團，也值。」

  喬章都被她氣笑了：「沒看出來你還挺大義啊？這麼捨己為人，國家不把年度感動中國人物獎頒給你都說不過去。」

  她被他的語氣逗笑，伏在他肩頭咯咯笑了一會兒，才輕輕嘆出一聲氣。她坐直身子，定定地看著他，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幾乎能看清他下巴的胡楂：「喬章，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那些女孩將要經歷什麼，人間地獄也不為過……太絕望了，真的，太絕望了。」

  連語氣都在發抖。

  他手指不自覺收緊，她卻收了情緒，沖他調皮一笑：「所以你看，只是一條胳膊，和那些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喬章有一分鐘沒說話，陶姜以為說服了他，剛要躺回被窩，突地被他打橫抱起。她抬眼去看，只能看見他微抿的唇，下頜線條堅硬。

  「若護不了客戶周全，有什麼資格稱作王牌。」頓了頓，微微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睡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她伏在他胸口，連心跳都令人安心。

  深夜的醫院並不冷清，畢竟疾病不挑時間。陶姜的傷比他想的還要嚴重，醫生說晚來一天可能就要截肢。推進手術室時，她抓著他的手怎麼也不放，喬章知道她在擔心內存卡，跟醫生交涉好半天，才同意讓他一同入內。

  她被注射麻藥，很快睡過去，手臂拆線，清洗傷口，鉗子夾出內存卡時，幾名醫生滿眼疑惑，喬章不動聲色將卡片拿過來貼身放好。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陶姜被推出來時麻藥還沒過。喬章手指拂過她蒼白的臉頰，心裡情緒翻湧，片刻，掩上病房門悄然離開。

  這兩天一路逃亡，也沒時間處理卡里的犯罪證據。如今既然卡已取出，他立即找地方讀取了內存卡里的資料，上傳到自己的私密郵箱，定下發送時間。

  萬一發生意外，起碼還有後手。但這些證據公布的時機必然要在他們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否則犯罪集團一定會狗急跳牆，不擇手段圍追他和陶姜。

  醫院樓下有賣熱粥的，喬章買一份上樓，等電梯時，身旁幾名身材雄壯的男子面無表情地望著上升的數字。

  電梯停到17樓。他不動聲色轉身，從樓梯而上，拐角進入醫生辦公室，出來時已是一身白大褂加口罩。醫護人員推著空輪椅經過，他伸手接過，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已大步離開。

  病床上陶姜還沒醒，他將她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取下隔壁床的液體掛在身旁，推著她往外走。出門時，盡頭的電梯正好打開，之前等電梯的那幾個人大步朝他們走來，喬章面不改色，隨手將身邊經過的護士拉到身邊。

  被拽住的小護士愣了一愣，他淡聲開口，用的是英文：「從英國來的陳教授在十二樓開講座，你跟我一起去聽課。你的英文應該不錯吧？」

  小護士有點興奮，連連點頭：「我會的，英文，我會的。」

  他推著輪椅朝前，偏頭看小護士懷中的病歷，狀似指導，片刻之後，和那群人擦肩而過。進入電梯，他按了一樓：「我先帶她去照CT，你去十二樓等我。」

  繞過大廳，從後門出，夜裡寒風吹過來，陶姜緩緩清醒，看清眼下的情況，愣了一愣，有氣無力地問：「喬章，我們這是在幹什麼啊？」

  他將她打橫抱起，身形隱入暗巷：「逃亡。」頓了頓，將系在手腕的熱粥取下來，「夜宵，吃嗎？」

  樓宋財團的實力不可小覷。賭場已不安全，醫院的監控也錄下了他和陶姜的相貌，之前的辦法不再可行，之後幾天必須隱藏起來。

  安排的下一個地方在某處水寨，喬章換了幾種交通工具以隱藏行蹤，到的時候天色將明，陶姜需要休息恢復傷口，喬章剛將她安置好，蠍子的電話打了過來。

  不同之前，語氣很凝重：「老喬，你到底在那邊做什麼了？前幾天都好好的，昨晚我收到消息，那邊突然大亂，幾大勢力都出動，有人出一百萬元懸賞你啊。」

  看來是發現陶姜私藏證據的事了。喬章將事情簡略說了，蠍子沉默半天，嘆了口氣：「老喬你想清楚，你當初過去可只是為了拉奧。現在你攬了這麼一大攤子在身上，到時候怎麼脫身？」

  他沉默一下：「安全送她回國，她才會告訴我關於拉奧的消息。」

  蠍子怒了：「放屁，你要想知道，有一百種方法讓她開口。」

  喬章笑出聲，蠍子語重心長：「你都不認識她，你說你管這閒事做什麼？跟這種財團作對，下場是什麼不用我提醒你吧？」

  這句話，他也曾跟陶姜說過。當時，她是怎麼回答他的來著？喬章眯了眯眼，腦子裡全是她抿著唇倔強又堅韌的神色。

  「我只是覺得，生命對我們而言，就像是附贈品，有了就拿著，沒了也無所謂。對她而言，卻像是上天的饋贈，珍重又頑強。」他笑了笑，「跟她一比，前半生，我活得像行屍走肉。」

  偶爾，他也想靠近生命的那團光，感受一下何為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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