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陶姜醒來已是午後，手臂上的傷口刺疼。喬章背靠著床墊抄著手睡覺。他眼底有些青黑，這幾日的逃亡他都未曾合眼，想必很累。

  她輕手輕腳爬起來，想了想，微微湊近他，連呼吸都屏住，偷偷吻了吻他的唇角。

  喬章唰的一下睜開眼睛，眼底浮上莫測笑意：「陶小姐，請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羞惱，微微仰頭拉開和他的距離，抿著唇不說話。

  喬章坐直身子，揉了揉額頭：「威脅我在前，騷擾我在後，這筆帳，回國了可要跟陶小姐好好算。」

  她瞪了他一眼，赤腳跳下床跑到窗邊，竹窗半開，窗外就是碧波蕩漾的河面，河風帶著蘆葦香，遠處天色湛藍。

  像是霎時忘了他們正身處險境，心情都晴朗，她回頭沖他笑：「喬章，等以後我們老了，也在河邊修一棟房子，養些動物，栽點花草。」

  洋洋灑灑一大段，都是對今後美好生活的憧憬。喬章頗有興趣地看著她也不打斷，等她說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陶小姐，我很好奇，為什麼你覺得你的下半生，一定有我呢？」

  喬章已經料到，對於這個問題她會像往常一樣緘口不言。然而他想錯了，這一次她沒有迴避，走到他面前，連眉眼都認真。

  「喬章，你現在不做僱傭兵了，後半生，總得找女朋友吧？你看我怎麼樣？我對你知根知底，不在乎你的過去，不放棄你的將來。我還跟你配合默契，有仇家上門尋仇，我還能幫你開車……」

  聽她一本正經地誇獎自己，喬章差點蹦不住笑，等她說完才忍著笑道：「你的提議不錯，我會考慮的。」

  她笑起來，像月牙彎彎。

  大概是真的怕他命喪異國他鄉，傍晚時分蠍子打電話來，本來需要一周的直升機明晚就能到，讓他們做好準備。

  喬章笑著道謝，蠍子咬牙切齒：「我可是連家底都貢獻出去了，你嫂子知道了非跟我離婚不可。」

  他回頭看了一眼陶姜。她趴在床上正翻一本墊桌腳的越南舊書，雙腿悠閒抬起，又輕輕落下。恍然間，像去到她說的美好今後，有黃昏依舊。

  「等回去了，我帶姜姜親自上門給嫂子賠罪。」

  床鋪一聲吱呀響，是陶姜翻身而起，神色詫異。她直直坐在床上望著他，突然紅了眼眶。喬章凝神，交代幾句掛了電話，走過去：「怎麼了？」

  她半抬著下頜：「你剛才叫我……姜姜？」

  他聳了聳肩：「你不是讓我考慮當你男朋友的事嗎？我總得提前適應下，總叫陶小姐，找不到狀態。」

  她撲哧笑出聲，下一刻撲到他懷裡，在他耳畔蹭了蹭：「我很開心你這樣叫我。」

  直升機降落的地點在一處郊野，距離此地兩小時路程。白日無話，晚上天一黑喬章便帶陶姜出發。先坐皮艇到水口，那裡有蠍子準備好的車。

  河面的風帶著寒意和水汽，四周寂靜，陶姜有種亡命天涯的感覺。她看著前方喬章高大背影，眼睛一眨不眨。上車後直奔郊野，這一路太過順利，順利得讓她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夢。

  喬章掐著時間，快要接近郊野時聽見直升機巨大的轟鳴聲，他扭頭看著出神的陶姜，突然開口：「姜姜，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能告訴我，你真的知道拉奧的消息嗎？」

  她雙肩微微一顫，好半天才回頭，抿了抿唇，下定決心似的：「他死了。」

  喬章沒說話，握住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陶姜閉上眼，像是不忍心：「兩年前，他就已經死了。」

  眼前一陣眩暈，是直升機帶起的風撲面而來，艙口白光閃爍，是給他的信號。

  曠野長滿人高的雜草，這種地形很利於埋伏，可此時得知拉奧死亡消息的他，全然沒有心思警惕，只是機械地拉著陶姜走向直升機。

  靠近艙口時，裡面露出蠍子久違的笑容，他先將陶姜扶上去，正要抬步，在這巨大的轟鳴聲中，卻獨獨聽見一絲細微的刺空聲。

  他回過頭，暗夜之中一絲火光悄然熄滅，子彈穿透他的胸腔，血液噴在陶姜大驚失色的臉上。

  怎麼可能輕易讓他逃離，一路難以追蹤，便在路途的終點安排人手守株待兔。人高的荒草叢中埋伏了狙擊手，一槍便能要命。

  蠍子怒吼一聲，一把將陶姜掀開，拽住喬章的手將他提了上來。艙門閉，直升機搖晃而起，艙內陶姜痛哭出聲。

  子彈穿心而過，他連說話都吃力。蠍子臉色鐵青，要求直升機在市區醫院降落，喬章握住他的手腕，強撐一口氣：「蠍子，別這樣。送她回國，護她安全。」

  他看向陶姜，笑了笑：「證據三天後會發送至各大媒體網站和公安機關，別擔心啊。」

  她哭得說不出話，只是死死將他抱住，用手去捂他的心口，那溫熱的鮮血沾滿雙手，怎麼也止不住。

  直升機掠過平原，飛向生的彼岸，而他卻生機漸失，將要離開她身邊。和那種財團作對，總歸是要付出血的代價。

  她抱著他，顫抖的嘴唇緊緊貼著他耳畔，斷斷續續：「喬章，你別睡啊。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千萬別睡啊。

  「以前，有一個女孩，畢生夢想就是當一個揭露社會黑暗的記者。她年輕壯志，懷揣正義，覺得自己就像電影裡的孤膽英雄。可她不是英雄，她只是個莽撞的姑娘，她落入人販子手中，怎麼也逃不掉。

  「喬章，你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多希望有個英雄從天而降，將她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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