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新做的一批傘這次趕集賣完了，羨魚又陪林淵上山砍了竹子回來。他的傘大到傘骨，小到傘面的花紋，都是他親手所制。描繪傘面花紋的顏料很多都是花瓣碾壓成汁調色，顏色雖然單一，但勝在純粹。

  很多時候，羨魚就搬一張小板凳坐在他旁邊看他做傘，那雙手靈巧修長，在她眼皮底下翻出無數個花樣。這樣的傳統手工藝，在大城市會令多少人趨之若鶩，但在這寧靜鄉村，卻只是他熱愛的手藝罷了。

  製作傘面時，羨魚拿著顏料盤和畫筆興致盎然，要幫他畫畫。林淵並不怕她畫壞傘面，繃緊了傘布讓她自由發揮，隨著時間過去，純色傘面出現一副曼妙身姿，羨魚的畫工令他震驚。

  她得意地笑：「好歹也是美術學院出來的。」

  林淵由衷感嘆：「羨魚，你好厲害。」

  她拿著筆描描摹摹，將這幅古韻美人的傘面完善，風吹起她的長髮，她用手別在耳後，垂眸專心。

  這批美人傘在第二周的集會上被一搶而空，林淵用賺來的錢去專賣店又給她買了一雙運動鞋。羨魚看著帶有NIKI標誌的小白鞋，哭笑不得。

  「上次那雙還是新的，沒怎麼穿過。」

  他將小白鞋遞到她面前，眼神真摯：「那雙太便宜了，質量不好，這個好。」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睛像落滿星星的泉眼，清澈又光芒萬丈，看著她時，滿滿都是不加掩飾的真心與溫柔。

  半晌，她抬手揉了揉眼，聲音嗡嗡的：「我不想穿鞋，腳底一直好痛。」

  「腳底？會不會是上次進山扎了竹刺？讓我看看。」

  借著日光，他握住她的腳踝，帶繭的指腹輕輕掃過她的腳底，一陣酥癢，片刻，他皺起眉頭：「果然扎了竹刺，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我拿針幫你挑出來。」

  說著就要起身去找針，羨魚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他回過身，朝她笑笑：「不疼的，別害怕。」

  羨魚仰頭望著他：「林淵，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他愣了一下，有些臉紅地低下頭去，聲音卻清晰地飄到她耳邊：「因為羨魚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

  這個人，怎麼這麼容易相信人呢？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過。

  她嘆了聲氣，輕輕喊他的名字：「林淵。」這兩個字從她口中喊出來，總是比別人要好聽些，「給我做把傘吧。」

  他點頭：「好啊，你喜歡什麼樣的？」

  「獨一無二的。」她想了想，「和別人的都不一樣，這一生只做這一把。」

  他看著她：「好。」

  村長興高采烈地來到林淵家時，距離那次採訪已經過去半個月，他將一張報紙遞過來，言語間掩飾不住興奮：「林小姐說這個採訪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林淵，你的傘火了！」

  羨魚正坐在一邊吃林淵做的點心，拿過報紙翻了翻，是省里的日報，用一半篇幅介紹了隱藏在鄉村的傳世手工藝。

  「林小姐說有好幾家公司聯繫她想跟我們合作，我明天就去市里跟他們談，然後擬定合同。」

  林淵看上去也很高興：「行，那您路上小心。」等村長走了，他轉身對羨魚笑道，「我們晚上吃魚呀，慶祝一下！」

  羨魚窩在沙發里，翻看那張報紙：「等你的傘火了，賺到錢了，你想做什麼啊？」

  他彎起眼睛：「給村子修路、修學校，還有衛生院，去市里看病太不方便了。」頓了頓，聲音突然小下去，「還要給你買鞋。」

  羨魚沒忍住，「撲哧」笑出來：「我又不是蜈蚣，哪需要那麼多鞋穿啊！」

  他認真地看著她：「那羨魚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

  她眯起眼，半晌，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想要。」

  翌日一早，林淵上山取竹，羨魚喜歡睡懶覺，他沒叫醒她，掩上門輕輕走了。她是被村長的敲門聲叫醒的。

  村長拿著洽談成功後擬定的合同站在門口，看見開門的人是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淡聲問：「林淵呢？」

  羨魚打了個哈欠：「上山去了吧。」

  村長轉身要走：「那我下午過來。」

  話剛落，手中的合同被羨魚抽了過去，她笑得很淺：「我幫你交給他唄。」說著話，手指翻開合同第一頁，倚著門框翻看起來。村長就站在一旁，滿臉怒意地瞪著她。

  她像是沒察覺，十分耐心地逐字翻閱，抬頭時，勾了勾唇角：「法人是陳婉心，唯一股東是陳建國，占百分百股份，而林淵只作為合同工，和你簽訂十年的合約，按基本工資發放薪酬？」她冷笑一聲，「這算盤打得也太好了吧？欺負老實人？」

  村長面色難看，冷聲：「我們村的事，何時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她笑了笑：「我這個外人不插手，林淵不就要賣身給你十年，被你騙了還對你感恩戴德嗎？」

  氣氛一時緊張，半晌，還是村長先開口：「林小姐。」言語間，已然退去不明智的憤怒，「我比你更清楚林淵是什麼樣的人，就算你把真相告訴他，他也一定會簽字。這個村子帶給了他什麼，不是你這個在這裡住了幾天的外人能理解的。」

  她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世上沒有比他更單純善良的人。

  他背過手去，笑意盈盈：「你儘管告訴他，看他到底是簽還是不簽。不過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林淵和婉心小時候就定了親，我知道你們大城市的姑娘奉行戀愛自由，但這裡是高荀村。破壞別人的感情與婚姻，可不像你這種姑娘能做出來的事。」

  羨魚仍倚著門框，手指卻緊緊握住。

  「合同就麻煩林小姐交給林淵了，我這幾天要去市里陪公司領導，希望回來的時候，林小姐已經離開。」

  村長走了很久，羨魚依舊站在門口沒有動作。今日天晴，驀地覺得陽光幾分刺眼。良久，她轉身回屋，從包里掏出已經關機許久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片刻之後，那頭接起，她笑起來：「喂，李叔，我想請你幫個忙……」

  林淵回來的時候，羨魚正坐在檐下給昨天未完成的傘面上色，碗裡的顏料是用山茶花碾制而成，紅色中帶一絲淺淺的白。他從背簍里取出一根筆直修長的竹竿，遞到她眼前。

  「羨魚你看，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竹竿了，就用它來給你的傘做傘骨怎麼樣？」

  竹身青翠，一絲斑點雜質也無，是上好的材料。

  她抬眼看他，輕輕地笑：「好啊。」

  兩日後市上的集會，羨魚和林淵一同前往，他在集市上有固定的攤位，買傘的人都會慕名而來。羨魚背了個竹編的小挎包，在一旁對他道：「我要去辦點事，你收攤了我如果還沒回來你就先回去。」

  他神色有些愣，只是一瞬復又笑開：「我等你。」

  一直等到下午五點，羨魚才回來，鏤空的挎包里裝著一個文件袋。她站在不遠處朝他招手：「走啦，林淵，我們回家了。」

  他一瞬不瞬望著她，好半天，突然衝過來一把將她摟住。

  羨魚沒站穩，一個趔趄栽進他懷裡，聽見他有些委屈的聲音，說：「羨魚，我以為你不會回來找我了。」

  她輕輕踮腳埋在他肩窩，伸手將他抱住，卻沒有說話。

  晚上臨睡前，她拿著一份合同敲響林淵的門，隨簽字筆一起，遞到他面前，說：「這是村長拿給你的合同，之前忘記給你了，簽字吧。」

  林淵看著那個眼熟的文件袋，抿了抿唇。

  羨魚看著他的眼睛：「林淵，你不相信我嗎？」

  他搖了搖頭，接過筆，毫不猶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抬頭時，對著她溫柔笑開：「我相信羨魚。」

  夜風拂曉，吹得院外的燈籠傘輕輕搖晃。光芒在夜裡晃動，像發光的蘑菇左右搖擺。她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回身對他說：「林淵，你背著我走走吧。」

  他拿過外套替她披上：「好啊，去哪裡？」

  她手指在空中虛化，聲音倦倦的：「就圍著燈籠傘走。」

  他依言點頭，在她面前蹲下去，就如初次見面一樣，他的後背又寬又暖，背著她時，手指只到她腿彎處，力度都剛好。

  她就伏在他肩頭，看燈籠傘在夜裡散出朦朧的光，他的步子很穩，圍著院子一圈又一圈地走，好像永遠也不會累。

  「林淵，我好喜歡你背著我啊。」

  「那以後不管去哪裡我都背著你。」

  第二日，羨魚不告而別，帶走了一式兩份合同中的另一份。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就像他不知道她從哪裡來。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