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傍晚的時候學校又打電話過來指責他逃課，他應付一番後直接關機，看了眼站在陽台看日落的言夏，繼續對著電腦規劃遊玩路線。

  就在剛剛，他突然想明白他為何想要留下這個女孩。若說倫敦的生涯於他只是一場類似苦行僧的修行，言夏的出現便是這趟修行唯一的色彩，帶著玫瑰的芳香和光一樣的夢幻，降臨在他灰暗被動的人生中。

  她是他既定人生的一場意外，令他驚喜而好奇。

  第一個景點是倫敦塔，她在宏偉夢幻的古城堡里奔跑歡笑，比著剪刀手讓他幫忙拍照。他一邊找角度一邊嗤之以鼻。

  「最俗的遊客就是你這種比二拍照的遊客。」

  她朝他吐舌頭，一派天真：「這可是城堡欸，我從小就嚮往的地方，不留個紀念會遺憾終生的。」

  女孩似乎都希望自己能變成住在城堡里的公主，這種虛幻的夢想真是令他難以理解。

  她舉著五種口味的冰淇淋，一臉威嚴道：「我不是公主，叫我女王大人！」

  繁華的廣場上有許多街頭表演者，她興奮地在其中穿梭，差點和他走散。他在圍觀魔術表演的人群中找到她，抓過她的手嚴肅地道：「別亂跑，走丟了當心被賣到非洲去。」

  她臉色紅了一下，小心翼翼將手抽出來，低聲道：「知道了。」

  他沒事兒人一樣背過手，昂著頭：「走吧，去海德公園。」

  一日精疲力竭，回去已是傍晚，長蔭街道上走來的賣花小男孩將一朵玫瑰花遞給言夏，偏著頭對荀紀道：「Sir，buy a flower for your girlfriend？」（先生，給你的女朋友買朵玫瑰花吧？）

  他揚起唇角，掏錢：「Sure.」

  言夏不出意外地紅了臉，拿著玫瑰一路沉默，到家才聲如蚊蚋道：「剛剛那句話……我聽懂了……」

  他沒有解釋，拿出遊戲手柄朝她招手：「要不要一起玩？」

  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房間角落都被鍍上金黃。當他此刻嘗到陪伴的溫暖，才明白曾經的日子有多孤單。

  接下來幾天的行程荀紀安排得十分緊湊，言夏真的只花了五天時間就踏遍了倫敦所有著名景點，而他一邊對她拍照留念的行為嗤之以鼻，一邊把她拍得比景色還美。

  她拿著相機時不時感嘆一聲，最後表彰似的拍拍他的肩：「不錯啊，你怎麼能照出這麼好看的照片呢？」

  他將食料撒向成群結隊的白鴿，嗓音附在光影里：「因為我只看得見你。」

  世間美景萬千，而我眼中只有你一人。

  她背對著他，看不見此時神色如何，只是聲音隨著展翅的白鴿輕飄飄傳過來：「明天我就要走了，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遇見你，我很開心。」

  夏日的風掠起她的長髮，風裡傳來花木清香，而他踏著堅決的步伐走近，從身後擁抱了她。

  「留下來吧，言夏。」他說。

  她身子僵住，好半天才笑道：「留下來？留在哪裡？倫敦嗎？荀紀，我只是個過客。」她將他推開，手指搭在眉骨望了望霓虹漸盛的街頭，「不是說要帶我去商貿街逛逛，體會一下倫敦街頭的繁華嗎？走吧。」

  她轉身，步伐輕快：「啊，肚子好餓，待會兒吃什麼呢？」

  夜晚的商貿街亮如白晝，五彩光芒落在她動人的笑容上，像街頭一抹異國風情。他帶著她穿過大街小巷嘗遍美食，她的唇角沾了白色奶油，他伸手為她拂去，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有人說愛情需要時間，可對於對的人來說，一眼都嫌太長。

  他曾以為自己的愛情會像這十八年的生活一樣被安排，可她的出現像夏日一場帶著花香的夢，猝不及防就撞進他的心房。

  只是這場夢就快醒了，他要如何做，才能留在夢中？

  言夏敲敲他的盤子：「專心吃飯，不要走神。」

  他劃拉著刀叉，想了想還是問：「如果你不能留下，那我……」

  話未完，商場大樓突然一聲炸響，樓層狠狠地搖晃了幾下，餐廳里的人瞬間驚慌逃竄，荀紀一把抓住言夏的手，順著人流往下跑。

  「怎麼回事？地震嗎？」

  他聞到順著風飄過來的火藥味，搖了搖頭：「是火藥的味道，可能是恐怖襲擊。」

  逃跑期間，大樓又劇烈搖晃幾下，導致電路失效，整棟樓層瞬間黑暗，逃生的人越來越多，荀紀緊緊捏著那雙纖細的手，聽見不遠處傳來的槍聲，只能祈禱上天保佑。

  警察還沒到，整棟大樓的人已經成為人質。在慌亂逃竄的人群中，荀紀不幸與言夏失散，不少人開始尋找藏身的地方以防被恐怖分子發現，而他慌張地在黑暗中尋找言夏，直到一雙手抓住了他。

  依舊是布滿細汗的手，拉著他在近在咫尺的槍聲中東躲西藏，鑽進了一個坍塌的三角形角落。四周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她的臉，槍聲在耳邊像一張催命符，誰也不敢說話，生怕驚動了四處作亂的恐怖分子。

  他因為幽閉恐懼症大汗如雨，她似乎發現異常，驀地傾身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她的懷抱那麼溫暖，在這個兩人相依為命的小角落，竟讓他安心下來。

  時間過了很久，只聽見彼此綿長而小心翼翼的呼吸，外面警笛長嘯，恐怖分子再次引爆炸彈以示威脅，大樓不堪重負再次搖晃，這處藏身之所不再安全。

  她拉著他鑽出來，黑暗中他只看見她的背影，四處落下石子，他被砸中昏迷，失去意識前，他將她撲倒在地，嘴唇擦過她的側臉。

  荀紀醒過來時頭上纏著繃帶，醫院一片混亂，充斥著濃郁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他懸著一顆心跳下床，捂著發痛的額頭四處尋找言夏，終於在走廊一角找到她。

  她躺在病床上，長睫毛無力垂下，臉頰有傷痕，襯著雪白膚色，令他紅了眼眶。他將那雙在黑暗中輕拍他後背的纖細手指握在手中，頭一次懂得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而她在他的小聲啜泣中醒來，看見那張憔悴擔憂的面容近在眼前，緩緩揚起唇角。

  「太好了，你沒事。」

  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露出寬心的笑。

  他貼近她的耳邊，帶著哽咽的嗓音：「在餐廳里，我沒說完的那句話。言夏，如果你不能留下，那我陪你一起回國吧。你是過客，那就讓我成為歸人。」

  她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這個帶給她偶像劇一樣的夢幻感的少年，眼底的真摯與熱切，令她難以忽視。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擁抱了他。

  荀紀出院的第二天回學校參加了最後一次會考，打算考完試就和言夏一起回國。只是當他從學校回到家後，應該等在這裡的言夏已不知所終。

  桌上有一張A4白紙，熟識的娟秀字跡映入他的眼睛。

  「光是遇到你就花光了我所有力氣，荀紀，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走進你的世界，將這段相遇當作一場夢忘掉吧。」

  言夏走了，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其實知道她為什麼會走。突然出現在倫敦的父親對言夏做了什麼他大概能猜到，留學的富家少年，平凡的街頭少女，他們的相遇本就是一場美麗的錯誤。既是錯誤，就一定有人出來糾正。

  父親派了人過來，名義上是照顧他，其實只是防止一切意外的發生。比如像夢一樣出現，又像夢一樣消失的言夏。

  他不是沒有想過找她，可找到又能如何，不過多一次分別罷了。他們這種人，何時由得了自己做選擇。

  就像她說的，像夢一樣，忘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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