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神,您思凡了
2024-09-14 06:22:24
作者: 蘇暮聊
1.
黃昏。牛頭山。清風寨。
天空中飄著絲絲的細雨,在一片靜謐肅穆的氣氛中,微微的寒意仿佛鋼針一樣狠狠地扎進每個人的心裡。
在聚義廳後面的一間廂房裡,五六個弟兄手持砍刀圍成一圈,橫眉冷對。搖曳的燭光跳躍在刀刃上,無形中閃爍著逼人的殺意。
「殺——」一聲嘶啞的怒吼瞬間打破了對峙的沉默。
「殺——」所有的弟兄揮舞著砍刀衝上前去,屋內立刻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被一片火併前的喊殺聲充斥。
「好啦!」一根燒火棍不知什麼時候伸了進來,「剁肉留下一個人就好了,你們幾個,去河邊洗菜,你,過來幫我燒火,剩下的,把豬圈打掃一下。」
「哦。」兄弟們看了看眼前這個面容乾枯脊背佝僂的燒火老頭,不情不願地放下砍刀各忙各的去了。
只有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幹什麼?」這個衣衫襤褸的糟老頭子轉過身看著我,精光四射的眼睛常常讓我懷疑這老傢伙色心未老。
「沒……沒什麼。」我被他淫蕩的眼神逼得頓時矮了半截,「只是遇到人生中一個很棘手的問題,還沒有考慮清楚。」
「你他媽的!」燒火棍狠狠地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阿毛,你是強盜哎,別學人家做學問好不好!」
「我靠!你也知道我是強盜啊!」我勃然大怒,「我來牛頭山落草是來砍人滴,不是來餵豬滴!」
「你他媽還有臉說!」燒火棍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我拼盡全力卻怎麼也躲不開,「幫主病了這大半年,你們這幫不成器的小王八蛋把山寨的生意做得是越來越差,我告訴你啊,後院的豬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也連續失蹤,用不了多久,你們他媽的連殺豬的生意都沒有了。」
老頭的話說得我無地自容,因為幫主當初就是為了救我才被野豬把小弟弟咬了,至今臥床不起。
由此可見,我憂鬱的眼神、高貴的氣質以及卓爾不群的個人能力,即使在野豬撲來的時候也顯露無遺,也只有幫主這樣慧眼識金的四有新人才能在第一時間挺身而出,從而為山寨的可持續發展奠定良好的基礎。
記得當時幫主抱著我的肩膀,激動得老淚縱橫:「清風寨的未來之星啊!」
不知道為什麼,從那時候開始,關於野豬以前的記憶就仿佛炊煙一樣模糊不清了,所以我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當年叱吒風雲的美猴王轉世,幫主遇見我的時候我剛巧從石頭裡蹦出來,還不湊巧,摔到了一隻發情的野豬身上……
正當我沉湎於幫主當天內褲外穿,仿佛超人一樣從天而降的感人場景時,忽然聽見一個兄弟在廚房外面嚷:「兄弟們哪!不好啦!幫主快要嘎巴兒啦!要在聚義廳指定接班人啦!」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飛奔向聚義廳,雖然我哭得眼淚嘩嘩的,腦子裡卻浮現出《西遊記》中分行李的動人場面,你回高老莊,他回流沙河,我回花果山,好悽慘啊!不過像我這樣不可限量的未來之星,就算不能獨占一塊地頭,分個百八十萬兩銀子應該問題不大吧。
就在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亂響的時候,我遠遠地看見聚義廳人山人海。按照規矩,堂主以下的弟兄不能進入廳內,所以台階上、柱子上、牌匾上乃至房頂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兄弟,雖然人滿為患,但是秩序井然,這充分表明幫主過人的協調組織能力以及崇高的威望。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這幫平時看上去一團和氣的王八蛋關鍵時刻竟然不肯給我騰個位置,靠!就在我搬來梯子爬上房頂的時候,一個滿臉猥瑣的娘娘腔一腳給我把梯子踹了下去,幸虧我輕功了得,半空中右腳足尖一點,踩掉一隻鞋,根據動量守恆原理止住了下降的勢頭,而後一個鷂子翻身躍上半空,眼看著無處落腳,無可奈何之際,我凌空使出千斤墜,準備把這幫混蛋砸幾個下去。
眼看就要得手了,那幾個王八蛋忽然淫蕩地對視一眼,齊齊撤開一步,順手把屋頂的瓦片掀開一個大洞……
話說聚義廳當中關於幫主接班人的爭論剛剛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分管組織、宣傳、策劃、執行、後勤的各堂主面紅耳赤,拔刀相向,眼看一場火拼在所難免,忽然聽見頭頂一陣喧鬧,救世主從天而降,來勢霸道的千斤墜把大廳正中的第一把交椅砸了個稀巴爛。
一直躺在床上默不作聲的幫主忽然抬起頭來,豎起一根中指指著我,喉嚨里咕嚕咕嚕地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女秘書見狀,慌忙朝我招了招手。
我顧不得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屁股,附耳過去,幫主喃喃地說了一句話就真的嘎巴兒了,聚義廳頓時哭聲震天,可無論是誰,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我們愛才如命、求賢若渴的清風寨幫主,在他生命中最後的時刻,給自己指定了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年輕接班人,清風寨正邁著堅實的腳步走在幸福的康莊大道上。
而幫主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則成為清風寨歷史上最大的一個謎團,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告訴我的是治寨的方針,有人說他告訴我的是打劫的技巧,還有人說他告訴我的是寶藏的秘密……
其實真相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幫主說的是:「你他媽給我滾出去!」
2.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斗轉星移,物是人非。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敲打的小阿毛了,老幫主果然一語中的,我,就是清風寨的未來之星,強盜界的希望,新人的楷模。
「兄弟們,跟我一起去砍人啦——」我振臂高呼,下面幾個弟兄稀稀拉拉地鼓著掌,東倒西歪地拄著砍刀。
奶奶的,一定是那幾個妒賢嫉能的堂主搞的鬼!我才上任沒幾天,寨里就傳出流言,說我是那頭野豬的私生子,我倆密謀廢了幫主,讓他斷子絕孫,然後搶他的位子。
不過我發誓,我生平最愛吃豬肉,絕不可能和豬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然而眾口鑠金,謊言說一千遍也會變成真理。每當我跟著燒火老頭視察豬圈的時候,總有那麼一幫好事的王八蛋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搞得我心裡產生了陰影,一看見母豬就臉紅,飯量大不如以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必須做點什麼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陰森恐怖的夜晚,我帶著老頭、獨眼、傻子、瘸腿等一幫曾經在廚房戰鬥過的戰友埋伏在山路上,準備做一筆大買賣。我之前收到獨眼的情報說,有一個黑衣人帶著一個大箱子朝這邊走來,箱子裡就算不是金銀財寶也絕對價值不菲。
作為一個為兄弟們負責任的幫主,我還特地盤問了這個黑衣人的身高、體重乃至三圍,確定以我的身手絕對可以揍他個生活不能自理之後,我挑兵點將,在山路四周排下天羅地網,圍捕黑衣人。
「幫主啊,後院的豬昨晚又少了兩隻。」老頭在我旁邊耳語道。
「狗子啊,你也是幫里的老同志了。」我拍拍他的腦袋,「大敵當前,能不能換個有思想有品位有建設性的話題?」
說話間,一個長長的影子出現在山路上。我靠!這傢伙雖然穿著斗篷,看不出三圍,可是明顯比我高了一個頭,他的步伐輕盈,身形飄忽,手裡拎著的黑皮箱子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我一把抓住獨眼的衣領:「你這個謊報軍情的王八蛋!」
獨眼在我的威勢下顫抖不已:「幫主啊,您在我心中一直是高大威猛風流倜儻啊,可能是人家的感情色彩影響了判斷嘛!」
我靠!事到如今撤退已經是來不及了,好在我們人多。我一把抄起砍刀:「兄弟們!上啊!」
「上!上!上!」伴隨著四周氣勢如虹的呼喊聲,我從藏身處一躍而起,呼啦啦的風划過耳畔,我的心中湧出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壯感——這可是我落草這麼多年的處女砍啊,沒想到動作這麼嫻熟!
一直衝到黑衣人跟前,我才發現有什麼不對——靠!竟然沒有人跟來,畫面定格在我舉起砍刀的一剎那,現場有些尷尬。
「這位兄弟有何貴幹?」黑衣人的兜帽遮住大半個臉,只露出白皙粉嫩的嘴唇,一說話我才發覺,這個看上去寒意逼人的傢伙竟然是個女人!
我立刻把砍刀藏到身後,理了理衣服,非常紳士地伸出一隻手:「你好!在下是牛頭山清風寨的現任幫主,今夜清風徐徐、月明星稀,在此偶遇,你說是不是緣分哪,哈哈!」
「哦?」一隻雪白修長的手掌伸出來握緊了我的手,「只不過現在好像是月黑風高殺人夜吧?」
她的手上傳來一股莫名的寒意,讓我忍不住抽出手來後退幾步:「哼!本幫主懷疑你與山寨最近的一樁失竊案有關,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
「幫主丟了什麼?」
「呃……廢話!當然是金銀財寶啦!」我一把把她手中的箱子搶過來,用刀柄狠狠地把鎖頭敲掉,箱子打開,裡面竟然躺著一隻憨憨入睡的母豬!
我靠!為什麼老是豬!
「幫主所說的金銀財寶莫非是指這個?」女人的聲音里閃過一絲嘲弄。
「廢話!沒聽說母豬全身都是寶嗎?」我惱羞成怒,「本幫主是看你有那麼一點點文化,所以才用了一點修辭手法,不可以啊?」
「沒錯!」燒火老頭看沒有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插了過來,「我懷疑你與本幫最近發生的豬圈失竊案有關,現在證據確鑿,人贓俱獲,哈哈,不過老朽我宅心仁厚,如果你肯……嘿嘿,我會請求幫主網開一面的……」
「哦?」女人伸手撥了撥箱子裡母豬的獠牙,「你們山寨習慣養野豬嗎?」
「變異了。」我一臉的無賴表情。
「貌似和咬掉老幫主小弟弟的野豬有些神似哎。」瘸腿飛快地在我耳邊提醒道。
「我靠!原來這隻淫蕩的母豬還在世啊!」我立刻勃然大怒,「來人哪!給我把它押赴廚房!為老幫主報仇!」
「幫主,這個女人怎麼辦啊?」傻子咬著手指問我。
「這個女人來歷不明,本幫主懷疑她和這頭野豬是同謀,把她帶到我的房間,待我慢慢審問。」
「幫主啊,這孤男寡女的,傳出去不大好吧。」燒火老頭進諫道。
「哇!大爺果然忠心耿耿勇氣可嘉,本幫主沒有看錯人。」我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要不這樣,我先把她送進你的房間,明天再慢慢審問,你看如何?」
「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燒火老頭大義凜然,「老朽當仁不讓!這個黑鍋,就讓我來背吧!」
「啊——叨——」我飛起一腳將他踹到山坡底下,「奶奶的!早看出你這老小子色心未死!跟我搶女人!」
正在這時,一朵烏雲緩緩地飄散開,月亮的清輝灑向大地,照得周圍一片明澈,「你看看,我說是月明星稀嘛,非跟我說什麼月黑風高!」
黑衣女子笑而不答。
遠處傳來一聲悽厲的狼嚎,箱子中的母豬忽然不安地躁動起來,它咆哮著,擺出一副攻擊的姿態,然而當黑衣女子的手掌輕輕按上它額頭的時候,母豬漸漸安靜下來,恢復了原來的卡哇伊形象。
「它是冥王哈迪斯的轉世。」黑衣女子緩緩地說,「每當月圓之夜,黑暗力量在月引的激發下達到鼎盛的時候,它的真魂便會甦醒……」
我們幾個山賊站在原地面面相覷,過了良久,瘸腿才戰戰兢兢地說:「幫……幫主,她腦子是不是……有病啊?」
「和我倒是很般配。」傻子嘻嘻哈哈地說道。
「去你丫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胸口忽然感覺有點堵得慌,奶奶的,難道最近工作壓力比較大,有點慾火焚身了?
3.
不知怎麼的,這牛頭山的夜晚也像女人的臉一樣,說變就變,剛剛還陰森恐怖寒意逼人,轉眼就晴空萬里,月輪高照,我和那個身材高挑的女黑衣人坐在房頂上一起喝酒看月亮。
如此靜謐安逸溫馨浪漫的氣氛下,我覺得不做點啥就對不起月亮了。
「呃……敢問姑娘是何許人啊?」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實不相瞞。」女人依然盯著月亮,「在下其實是『愛牙協會』的會長。」
「愛牙協會?」我微微一愣,隨即掏出一面小鏡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雪白整齊的牙齒真是令野狗看了也心寒啊,「姑娘,你看在下這……」
「嗯,牙好,胃口才好。」黑衣人正說著,忽然聽見下面一陣喧鬧,一幫弟兄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幫主啊,幫主,不好啦,一群狼襲擊豬圈啦!」
「呔!」我大吼一聲,順手把酒瓶子從房頂上扔下去,把下面一個四處亂竄的裝逼堂主砸了個筋斗,「放肆!連本幫主的豬圈都敢偷!來人……」
我的話還沒說完,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撞擊在我背上,我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還沒等轉過身來看清這個襲擊我的王八蛋是誰,就一頭從房頂栽了下去。
再一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揉了揉發昏的腦袋,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唉,這一覺睡得……」
「幫主!襲擊豬圈的頭狼抓到了。」一個兄弟鑽進來恭恭敬敬地說。
「我靠!不會吧。」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就憑你們這幾個王八蛋,能抓到頭狼?那些狼該不會頭天晚上嫖妓了吧?靠!給幫主我帶上來。」
緊跟著,我看見老頭、獨眼、傻子、瘸腿被五花大綁帶了上來。
「幹什麼?綁我的人?」我勃然大怒,那幾個王八蛋堂主是不是想造反搶我的位子啊,奶奶的,就這麼幾個親信,全被繳械了。
「幫……幫幫主,昨晚還是……頭狼來著,現在不知怎麼……」押著他們的幾個兄弟戰戰兢兢地說道,「屬下……斗膽推測……他們就是頭狼變的……目的是……奪回被俘虜的野豬……」
「靠!」我反手給了身邊的堂主一個耳光,「像本幫主這麼理性的人,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的事情呢?放人!」
等到那幾個歪瓜裂棗的親信來到身旁之後,我頓感底氣倍增,指著那幾個堂主道,「據本幫主斗膽猜測啊,一定是你們幾個看管不利,導致頭狼逃之夭夭,然後妄圖瞞天過海,使一招借刀殺人,讓本幫主成為光杆司令。」
「屬下不敢。」眾堂主齊聲道。
「靠!本幫主還推測啊,你們他媽的根本就沒抓住過頭狼,還跟我編出什麼千里救豬的故事給本幫主玩煽情,你爺爺的,當我是三歲小孩啊……」
「幫……幫主……其實是那個……」
啪啪……一陣響亮的掌聲從門外傳進來,「幫主思維縝密頭腦清晰,不愧是人中豪傑啊。」
「哪裡哪裡。」我對著走進來的黑衣女子拱拱手,「我只不過是把別人喝午茶的時間都用在了思考上。」
「只不過堂主剛剛的故事可不是編的……」
「啊對了,」我打斷她的話,「你上次說的那個冥……冥冥……」
「冥王哈迪斯。」
「對啊。」我一拍大腿,「就是這個故事,你上次說他是那個什麼什麼野豬轉世……」
「不是野豬轉世,是他轉世成野豬。」女子聽起來有些惱怒。
「沒錯。」我微微笑著盯著她兜帽下的臉,目光漸漸變得陰冷,「不過本幫主之前聽說『愛牙協會』貌似是群狼部落的一個組織吧,昨晚我是怕破壞那唯美的畫面才沒有戳穿你。」
「幫主真是博學多才。」女子嘆道,隨後緩緩地拉下了兜帽。我一看到那張臉,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來人哪!」我立刻仰面朝天,「快他媽給我拿紙巾來!流鼻血啦!」
太漂亮了!太精緻了!我堵著鼻孔仔細端詳那張瓷器一樣細膩的臉,從眉毛到眼睛,從嘴巴到牙齒,忽然發現有一絲異樣——她的耳朵,竟然是尖尖地豎起來的!果然!
與此同時,一群刀斧手從衣櫃裡、屏風後、地板下鑽了出來,隨著一聲呼哨,門外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將屋子團團圍住。
「幫主這是什麼意思?」女子似笑非笑。
「哼!你以為本幫主是那種色迷心竅的人嗎?」我得意洋洋地翹起了二郎腿,「像你這種黑衣蒙面的可疑女子帶著本幫兄弟的野豬公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匆匆趕路,靠!就連傻子也知道,一定有陰謀啊!」
沒錯!雖然出於對自己個人長相的自卑,本幫堂主一向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但是大敵當前,正是這頭害死前任幫主的野豬,將清風寨兄弟們的心緊緊團結在了一起。
「如此說來,之前的一切都是幫主排練好的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姑娘竟然一點也不緊張。
「其實由於行動匆忙,彩排的時間比較少啦。」我抬頭看著這個比我高了一個頭的修長女子,「很多戲份都是靠兄弟們隨機應變臨場發揮,比如剛剛各位堂主抓了傻子他們冒充頭狼這一段,讓你誤以為我們幫中起內訌,哈哈,好在兄弟們都是演技派……」
就在這時,昨晚被我用酒瓶子砸了的堂主忽然失聲喊道:「幫主,剛那段不是我們自己加的,我們昨晚真的抓住了頭狼……」
他的話還沒說完,獨眼和瘸腿一左一右,狠狠地按住了我的胳膊,他們的眼睛裡忽然閃出駭人的紅光,仿佛地獄甦醒的惡魔一般,我拼命地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我對著剛那個堂主破口大罵道:「靠!你他媽的怎麼不早說?」
「因為事實就是——」他的眼睛裡放出淫蕩的光芒,「我們兄弟之間真的有內訌啊。」
4.
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像我這麼心地善良而又感情單純的人最容易受人欺騙了。其實,我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宅心仁厚的幫主,可這幫王八蛋,毀了我做一個好人的機會。
「喂,喂喂,綁輕點。」我對著身邊那幾個面無表情的親信說,「你綁得這麼緊會影響我血液循環的,小心我告你們虐俘啊。」
大廳中,眾弟兄和女子的對峙仍在繼續,這充分說明在敵人內部也存在矛盾。
「放箭!」一個堂主把手裡的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弓箭手猶豫著沒有動。
「堂……堂主,這樣會不會傷到幫主啊?」旁邊一個身材瘦小的弟兄躬身說道。
「幫主?哪裡有幫主?」另一個管後勤的堂主裝腔作勢地往四周看了看,「兄弟們,裡面什麼都沒有,給我射!」
「哇靠!別射啊!本幫主在裡面啊!」我坐在椅子上大喊大叫,一隻臭襪子及時地塞進我的嘴裡。
嗖嗖嗖……萬箭齊發,漫天的箭雨仿佛螞蝗一般朝屋子中央飛來,幾個堂主在刀斧手的護衛下早躲到屏風背後了,完蛋了!本幫主一世英名,馬上就要變成一隻刺蝟供後人緬懷了!
好悽慘啊!我閉上眼睛,屁滾尿流地等待著萬箭穿心的感覺。
可是沒有,難道已經被秒殺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張開一條縫。
哇!這是?我看見黑衣女子五指張開,手掌呈逆時針旋轉,一股看不見的強大氣場噴薄而出,時間的流動仿佛停止了,箭雨凝滯在半空中形成一幅詭異的畫面。黑衣女子的靈力顯然已經強大到可以控制周遭的時間矢量了。
這樣顛覆乾坤倒轉日月的窺天之術反噬極大,所以這樣的情景沒有持續太久,黑衣女子長袖一揮,所有的長箭凌空倒戈,沿著來路以雙倍的力道激射回去。
「不——」我吐出臭襪子,拼命地喊道。
可是已經晚了,門外的兄弟無一倖免,被去勢霸道的箭雨射得血肉橫飛,一片人間地獄的慘象。我的身體猛地一哆嗦,冷汗已經把衣服浸透。直到現在我才發覺,其實我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適合強盜這個行業。
「為什麼……要殺人?」半晌,我才對眼前這個雙手沾滿了清風寨兄弟們鮮血的魔女說道。
「呵呵,就算我現在不殺他們,他們也活不過今晚。」女子的聲音忽然間變得冷酷無比,「這,是他們的命!」
「你胡說!」我對著她拼命地吼道,「你怎麼知道!」
「其實之前是騙你的,我根本沒有加入什麼『愛牙協會』。」女子對屋子裡的其他人視若無睹,「我的真實身份是冥王手下的死神塔娜特絲。」
「死……死神……」
「是的。」塔娜特絲說著從斗篷下面掏出一把形狀詭異的大鐮刀,「我不但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死,還知道你,同樣命不久矣。」
仿佛剛明白髮生了什麼似的,眾堂主率領僅存的一堆刀斧手抱頭鼠竄。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除了老頭、獨眼、傻子、瘸腿四個親信外,連那個自稱死神的塔娜特絲也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整整一天啊,他奶奶的,不但沒人端茶倒水揉肩捶腿,連個說話聊天的人也沒有,靠!可把老子悶死了!
「喂!要奸要殺給個痛快話啊!」我坐在椅子上大吵大鬧,「你們到底在等什麼?」
「天黑。」死神簡明扼要地說道,然後,我看見一輪滿月緩緩地從東方升起。
「喂,怎麼今天還月圓啊?司月大天使加百列幹嘛去了?一點都不敬業。」我說這話的時候清晰地看見死神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哈哈,我猜得不錯,一聽見天使的名字,她也怕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她明顯還在強詞奪理,給了我一個十分牽強的解釋。
伴隨著月亮的升起,老頭他們眼睛裡的紅光更亮了,好像燈泡一樣照得滿屋子都是紅光。
「我靠!你們這幾個王八蛋收斂點!我這裡不是紅燈區啊!」
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騷亂,一群倖存的弟兄在那裡跑來跑去,「不好啦!不好啦!野豬跑啦!」
然而這一次,死神並沒有出手制止,她放任發狂的野豬在院子裡橫衝直撞,似乎在等待什麼。
終於,一陣狼嚎撕破了夜晚的天空。
「幫主,你知道為什麼冥王會轉世成野豬嗎?」死神仿佛在問我,又仿佛在自言自語,「因為她的一個手下愛上了一個凡世的男子,為他甘願忍受妊娠分娩之苦而死。冥王為了懲罰這個引誘手下的男人,不惜離開冥界,轉入輪迴,可惜她身為冥王,殺業太重,只能墮入畜生道。」
「真是奇了怪了。」我在那兒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違規犯戒的手下到處都有,偷嘴吃腥的神仙也不在少數,不就少個跟班嘛,至於嗎?難道冥王也和那個男人有一腿?」
「冥王不愛任何人。」死神冷冷地說道,轉身朝門外走去。
「喂!就算她轉世成豬,也不能胡亂殺人吧!靠!豬不用負責任啊?真是死性不改!」
「她沒有亂殺人!因為——」死神的腳步微微頓了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你這什麼意思啊?」我微微一愣,死神已經走出門外。
月圓之夜,群狼會集。原來我們都錯了,那些受到月引蠱惑的狼群根本就不是來營救這頭野豬,它們是被轉世冥王身上散發出的黑暗力量吸引而來的。
整整一個晚上,狼群把清風寨圍了個水泄不通,滿院子圍追堵截那頭野豬。最後,走投無路的野豬終於衝到我的房間裡來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片刻的錯愕之後,野豬下蹲、低頭、助跑,以一個標準的衝刺朝我撲了過來。只聽見「咔嚓」一聲,斜刺里竄出的一條牛犢大小的野狼凌空扯掉了它的一片皮毛,溫熱的豬血「噗」的一下灑了我一臉。
丹田裡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感覺,仿佛有一團噴薄的小火苗,「嗖」的一下竄了起來。
「過了這麼多年,你終於還是醒來了。」我聽見死神在外面喃喃地說道。
5.
許多往事翻滾著湧上心頭,可是我看不真切,也聽不分明。
老頭、獨眼、傻子、瘸腿忽然迎合著院子裡悽厲的狼嚎引吭高歌,他們的肌肉虬結起來,把衣服脹得粉碎,身體漸漸拉長、佝僂,嘴巴長長地伸出來,手指變得尖銳鋒利……
「是……是狼人。」我哆嗦著嘴唇念出了這幾個字,「王八蛋!我說怎麼後院的豬圈老是被偷呢,原來是你們幾個監守自盜!」
但是沒有人管我,它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屋子中央的野豬身上,冥王身上的黑暗力量所帶來的致命誘惑讓它們發狂。
「幫主,救命啊!」院子裡傳來幾聲悽厲的哀嚎。
奶奶的,關鍵時刻知道想起我了,早幹嘛去了?死神說得沒錯,沒有人能逃得過今晚。想到這裡我特後悔,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這頭野豬帶回山寨把狼招來。靠!這幫狼族也真是夠狠的,為了得到黑暗力量不惜吃光山頭上所有的豬。
透過窗戶,我看見死神高高地站在房頂上,冷眼旁觀,黑色的斗篷無風自動,長長的鐮刀反射著月亮的光輝。快出手啊!我在心裡喊道,只有你出手,才能制止這一切。
可是她沒有。我忽然意識到她的身份——她是死神,她比誰都更渴望冥王身上的黑暗力量,而當冥王和狼族斗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她便可以漁翁得利。
該死!殺了這麼多人,就算她肯以身相許我也不會原諒她了!
月亮緩緩地划過天空,更多的光芒透過窗欞射到我的身上,腹腔中的火苗似乎抖了一下,然後「嘭」的一聲炸成熊熊烈火,我驚異地發現自己身上的肌肉仿佛注了水一樣劇烈地膨脹起來。
哇靠!不會吧!我真不是豬哎,往我身上注水是沒用的!
身體拉長,脊柱佝僂,手指尖利,身上的繩子越勒越緊,越勒越緊,終於「啪」的一聲繃斷了,我站起身子,頭腦忽然一陣眩暈。
記起來了,忽然記起來了,原來我,才是「愛牙協會」的會長,生命中之前的歲月,我是在狼群中度過的,身為狼族,沒有什麼比愛護自己的牙齒更為重要,老頭他們,是來帶我回去的。
那一次遭到野豬的襲擊後,冥王身上強大的黑暗力量給我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創傷,之前的記憶遭到封印,若不是再一次聞到野豬身上的黑暗之血,我恐怕永遠都不會甦醒。
又一陣更強烈的眩暈襲來,眼前忽然變成一片血紅,意識漸漸模糊了,只剩下一絲嗜血的本能,瘋狂地追逐著記憶中那股腥甜的味道。
嚎叫,撕咬,殺戮,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有任何含義,一股古老而邪惡的本能主宰了我,我只知道我砸斷了一條脊柱,咬碎了一根脖子,又劃開了一張肚皮……
「小心哪!」我聽見一個熟悉而又遙遠的聲音說道,可是我現在沒有分辨語句含義的能力,一轉身刺穿了迎面而來的黑衣人的胸口。
溫熱的血灑在臉上,卻不再是那種誘惑的血腥,一條純白色的光柱從傷口激射出來,星星點點的光芒灑落一地。體內的力量忽然被抽走了,我膝彎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
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塔……塔娜特絲……」我茫然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具搖搖欲墜的身體。
黑色的斗篷片片碎裂,巨大的鐮刀攔腰折斷,塔娜特絲輕薄的羽衣迎風招展,又一陣光芒閃過,我驚異地發現她的背上竟然長出一雙潔白的翅膀,塔娜特絲的身體仿佛受到一股神奇力量的吸引,緩緩地升上天空。
「喂!等一等!」我拼命抱住了她的身體,卻被那股巨大力量帶得離開了地面,「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呵呵。」塔娜特絲對著我慘然一笑,「其實我……又騙了你……我不是死神……我就是你那天提到的……司月大天使……加百列……」
「大天使?」我的身體恍若雷擊一般,難怪最近天象這麼古怪,「我靠!你到底搞什麼啊,好好的天使不做跑到這裡來玩我。」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加百列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我在天神那裡……看到了我們的姻緣……可惜我是天使你是狼族……光明和黑暗勢不兩立……所以我趁冥王轉世之際……妄圖挑起人間的殺戮……以便沾染血腥……墮入黑暗……我多麼希望自己……就是死神啊……」
「可是……我怎麼會是狼族?」我喃喃地自言自語。
「因為……冥王那個死去的手下……就是曾經的狼王啊。」
「你說什麼?」我的手一松,差點從半空掉下來,「我是……老幫主……和狼王——這怎麼可能?」
加百列沒有說話,一串長長的淚線從眼中飄落出來,宛如斷了線的珍珠。我緊緊地抱著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
可惜,來得太突然,又走得太匆忙,讓我甚至都來不及回味。
好吧,那就這樣抱著她,一生一世不分開!這樣想著的時候,憤怒的天神降下審判之光,重重地擊打在我的頭頂,我的手忍不住一松,墜落的剎那,我奮力用一隻手抓住了加百列的腳,一柱更猛烈的光束從天而降,我瞬間暈了過去。
驕傲的天神不能忍受背叛,更不會給我們任何機會!
再一次渾身酸痛著醒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不管是清風寨的弟兄,狼族,還是那頭多事的野豬。牛頭山飄著細雨,一片狼藉,分不清誰是誰殺的。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加百列撲過來跟我說「小心」的時候,到底是誰在襲擊我。
或許,那也並不重要。
很多年以後,我已經成功轉型,變成一個商人,觥籌交錯,曲意逢迎,小心地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卻還是時常回想起清風寨的經歷。我總是懷疑,哈迪斯是真的想懲罰那個誘惑手下的男人,還是因為冥王做得太久,厭倦了,也寂寞了。
當然,想得最多的還是加百列,我實在想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麼,最終又得到了什麼。
只能說,神仙的心思,真他奶奶的讓人捉摸不透啊!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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