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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開局先帝駕崩了

2024-09-14 06:22:36 作者: 蘇暮聊
  引子

  烈焰沖天。

  小女孩站在大殿的中央,茫然四顧。周圍滿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無數披堅執銳的士兵騎著高頭大馬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揮刀砍下一個個穿著宮衣四處逃散的女人和太監的腦袋。

  這是哪裡?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無邊的恐懼使得她張開嘴大聲地呼喊,可是沒有人管她,他們像潮水一樣向她湧來,轉眼又四散退去。

  「你好,我叫靜宜。」身邊忽然響起一個嗲聲嗲氣的女孩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一個穿著宮女裝束的小女孩正站在旁邊,笨拙地行禮。

  「我不認識你。」女孩搖搖頭, 「你認識我嗎?」

  「當然。」靜宜很詫異地看著她,「你是陛下的公主啊。」

  「哦?是嗎?」女孩低頭又想了一會兒,「我還是沒有想起來。」

  「你是害怕了吧?」靜宜咯咯地笑了起來,「公主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就在這時,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提著一把刀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一把將靜宜推到了一邊:「你走開!誰要你保護?」

  靜宜倒在地上哇哇大哭:「你又是誰?」

  三個人兀自在這裡吵個不停,大殿正中央的王座上卻猛然睜開一隻眼睛,短暫地一瞥之後,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了黑影之中。

  「這是個殺戮的年代。」黑暗的密室中,黑袍白髮的長者嘆道,「神背棄了我們。」

  另一個白袍的巫師冷笑一聲:「尊者也沒想到當初的如意算盤如今變成一副無法收拾的殘局吧。」

  「白落塵的心思,的確令人捉摸不透啊。」長者輕輕撫摸著手中的法杖,「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便是,他絕不會容許我們的存在。」

  「可昨夜種下那個詛咒耗費了我們太多的法力。」一直站在角落裡沒有吭聲的巫師略顯焦慮,「我們恐怕難以抵擋他的鐵騎了。」

  「我們的生命早已獻給了神。」長者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只要還有一個巫師存在,就定會燃成燎原之勢。」

  伴隨著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密室的石門轟然洞開,亂箭如飛蝗一般射了進來……

  此刻城外的山坡上,白髮的少年用一條黑布緊緊纏住了雙眼,大步走向了黑暗之中。

  聖王三年,殤王大舉進攻離國,大勝。搶掠三日,縱兵屠城,老幼婦孺無一倖免。相傳離國觀象台的黑巫師曾在屠城前夜給殤王種下了最為惡毒的詛咒。然而十年過去,一切灰飛煙滅,殤王依舊號令群雄,所謂的詛咒無非笑談罷了。

  1.殤王

  「殤王駕崩了——」

  「殤王駕崩了——」

  ……

  隨著太監們高高低低的尖音,舒妃正在刺繡的手微微一顫,猛然站起:「銀鈴,快去看看。」

  還沒等銀鈴出去,就聽見門外的太監高呼:「皇后駕到。」

  舒妃一愣,放下手中的活計剛要行禮,冷不防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賤人!皇上待你不薄,你竟然下此毒手!」

  白嫩的臉上立刻多了五道鮮紅的血痕,舒妃強忍淚水,卻不敢分辨,只是靜靜地跪在地上。

  「還愣著幹什麼。」皇后瞪著兩邊的侍衛,「還不趕緊把這賤人推出去五馬分屍?」

  侍衛們呆呆看向她的身後,誰也沒有動。


  皇后大怒,剛要發作,冷不防看見殤王白落塵的臉就伏在她的耳邊:「不過死了個替身罷了,何必大驚小怪。」

  「可刺客的身上分明刺著一個『舒』字。」

  「這種栽贓嫁禍的方法太拙劣了。」白落塵漫不經心地說道,「靜宜說她在德妃的宮裡見過這個刺客。」

  皇后惡狠狠地盯著殤王身邊垂首侍立的靜宜,又轉而道:「即使如此,她也是個離國的余……」

  話音未落,臉上便也重重挨了一記耳光:「朕早就說過,任何人再提此事,就割了她的舌頭。念在你是皇后,便饒你這一次,回去閉門思過去吧。」

  皇后走後,舒妃感激地看了靜宜一眼,靜宜微微點頭,彼此沒有言語。

  2.刺客

  地牢之中,處處陰寒。

  舒妃站在已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刺客身前,微微蹙眉。臨行前,殤王告訴她:「朕知你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所以派你審訊刺客,也可堵堵某些人的嘴。」

  「是誰讓你陷害我?」舒妃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陰毒。

  「舒眉,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呢?」刺客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舒」字,「不是你讓我……」

  他的話沒有說完,一根極細的針已經透過那個「舒」字刺穿了他的心口,「你放心,這根針比你的毛孔還要細,沒有人能驗出來。」

  舒妃轉身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我不叫舒眉,也從來沒有見過你。」

  刺客難以置信地看著扎在心口的細針,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往日的種種浮光掠影一般在眼前一一閃過。

  他看到舒眉在夜色中不停地奔跑,樹枝不停地劃傷她的小腿,她的手臂,她細嫩的臉頰,可是她不敢停下來,因為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兩個黑衣人倒拖著刀正不緊不慢地逼近。


  最後她終於失去了奔跑的力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高高躍起在空中,揮刀斬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瞬間不聽使喚了,他們詫異地轉過頭,然後腦袋就離開了身體,無數細密的刀絲在黑暗中仿佛一張大網一般無聲地收緊,將兩個殺手的身體絞成碎片。

  然後他看到自己從一棵大樹上高高躍下,伸手去拉舒眉,舒眉卻警惕地看著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了。

  「你是誰?為什麼總跟著我?」她問道。

  「我……欠離王一條命。」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她。其實他是兩年前離王冤殺的一個大臣的私生子,第一次刺殺離王的時候他失手被擒,離王憐他年幼,又對他父親的死心懷愧疚饒了他一命。他不想欠別人什麼,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可是離王死於那個血腥的屠殺之夜,他只能通過保護他的女兒來還這份人情。

  真的僅僅只是如此嗎?他時常這樣問自己。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自己在步步殺機的後宮中救了她一次又一次,還是固執地不肯離去呢?

  或許是他自己不願意去想,或許這是個原本就想不清楚的問題。

  一年又一年,他看著她從一個小丫頭變成了受寵的舒妃,一天天的耳濡目染,讓她學會了曲意逢迎,學會了爾虞我詐,學會了陽奉陰違,學會了後宮中的一切生存法則。

  她無時無刻不在醞釀復國大計,而他也每時每刻地隱藏在她的左右,替她除去各種各樣的威脅和障礙。

  他自以為知道她所有的秘密,自以為他們早已習慣了彼此。而真相卻像此刻扎在心口的這根針,尖銳又殘酷。

  3.穿喉

  初見白落塵之時,國破家亡。

  舒眉那年只有十歲,她光著腳在大殿裡哭喊,白落塵仗劍騎馬,探身將她抱到鞍上,便開始了她寄人籬下的異國漂泊。

  而今十年過去,儘管自己依然在按照計劃實施著一切,當年的國讎家恨卻已在時光的消逝中漸漸黯淡。如果一份仇恨要努力回憶才能記起,這種仇恨還算是仇恨嗎?

  舒眉輕嘆一聲,細細摩挲著手中的青瓷小瓶。那是一個時辰之前,太后賜給她的穿喉散。

  多少恩愛也抵不過這個老女人的一句言語,太后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身旁的皇后卻掩不住神色里的幸災樂禍。皇上是至孝之人,皇后又深得太后寵信。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足以置人於死地。


  「哀家知道你對皇上用情至深,為了皇上的安全和福祉,想必你也不會有什麼怨言的吧?」

  「臣妾謝太后賞賜。」舒妃平靜地接過了那瓶穿腸藥。

  離開的時候,皇后故意屏退左右跟她走在一起。

  「你很恨我是不是?」皇后眼中沒有了先前的喜悅之色,只剩下一片疲憊。

  舒眉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我們都身不由己。」

  「其實我是很喜歡你的。」皇后不理會她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地說道,「你像極了當年的我,聰明,倔強,不服輸。如果生活在民間,我很樂意和你結成一對好姐妹。」

  「可惜,這是在宮裡。」舒眉握著手中的那瓶毒藥和她漫無目的地走著。

  「是。」皇后直言不諱地說道,「這裡比誰的心硬,比誰的心狠,說實話,那些在爭寵中死去的妃子,我一點都不恨她們,可為了自己的地位,我可以對她們做任何事!」

  皇后的腳步慢下來,舒眉也停下來轉頭看著她。說是皇后,其實也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眼角卻已布滿了細微的皺紋。她會很快老去的,舒眉這樣想著的時候心中竟然漫過一絲悲憫。

  舒眉放慢腳步:「今天就到這裡吧,皇后娘娘千金之軀,要是被那些宵小之人看見,指不定編出什麼閒話來呢。」

  皇后猶豫了一下,柔聲道:「那麼,再見。」

  舒眉走了,她沒有回頭,所以也就不知道皇后一直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間有些呆滯。直到舒眉轉過一個彎,她才回過神來,喃喃道:「我今天這是怎麼了?」

  舒眉揭開瓶蓋,又驀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著窗外喊:「銀鈴,去把靜宜給我喊來。」

  4.藥師

  宮外。十里坡。


  坐在靜宜面前的是一個眼蒙黑布的白髮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細嫩的皮膚任是女人見了都會嫉妒。

  少年輕嘆一聲道:「有時候你想要殺的人並非你最恨的那個人,有時候你最恨一個人卻並不想殺死他,有時候你今天想殺死一個人可明天又反悔了,有時候你今天不殺他明天就沒有機會了,這些問題,你都想清楚了嗎?」

  「我……」靜宜微微猶豫了一下,「我想清楚了。」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妖異的笑:「把手給我。」

  靜宜輕輕地將右手按在他的掌心裡,少年的手又細又長,天生一副撫琴的手。她偷眼去看他的樣子,即使眼睛上蒙著一條黑布也依然掩飾不了他的俊美,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可她聽別人說過,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那只是高深的巫術已經令他的外錶停止老化而已。

  他的身上浮起淡淡的白光,靜宜感到胸口一震,一股細微的灼痛遍布全身,她清晰地看見一縷黑線沿著手臂的脈絡一直蔓延到指尖,而後滴在少年的掌心裡。

  那是她心底的怨,在少年秘術的催動下流成劇烈的毒。

  「天哪!這就是我的……」靜宜不敢相信地看著少年掌心裡的毒越匯越多。

  「是的,這就是你心底的毒。」少年略帶嘲諷地說道,「我只不過將它們從無形化為有形罷了。」

  靜宜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年把掌心裡的毒倒在一個小瓶子裡:「這些東西,真的能殺人?」

  「那取決於你有多恨這個人。」少年將瓶子放在她的手裡,「恨愈深,毒愈劇烈,所以倘若你將毒下給一個毫不相干之人,那和普通的水沒有區別,而如果下給你至恨之人……」

  「會如何?」靜宜緊張地問道。

  「見血封喉。」

  難怪這是後宮佳麗的最愛,靜宜心想,無需刀槍劍戟,也不必造謠暗算,只憑天生的一股妒怨和嫉恨,就能除去眼中釘肉中刺,不但無藥可解,亦無法驗出死因。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毒藥嗎?


  靜宜接過小瓶,而後將一錠金子放在少年的手中。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喊他作「藥師」。

  靜宜離開以後,藥師輕輕拈著手中的金錠子,微微用力,金錠就化為一陣金粉,風一吹就散了。

  他不是普通的巫師,所以並不需要錢。

  作為離國最有潛力的年輕巫師,他一度被視為最有希望繼承尊者衣缽的人,只可惜他對此似乎毫無興趣。自從六歲那年被尊者選中,這麼多年他一直追隨著尊者在觀象台學習巫術,卻從沒有一天真真正正是為自己活著的。

  直到遇見幻月。她是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女巫,她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留在觀象台的決心和勇氣。

  這一切的一切,都被殤王的鐵騎踩得粉碎。他清晰地記得亂箭飛入的那一刻,離國的巫師團用盡最後的法力將他送進魔法陣傳到了城郊外。腦海中的最後一幅畫面,就是殤王彎弓搭箭,一箭洞穿了幻月的喉嚨。

  他剜去了雙目,因為他害怕流淚。

  藥師微微皺了皺眉頭,將這些殘酷的記憶壓下,站起身來轉到身後的秘洞。幽暗的洞穴中散落著無數雪白的骷髏。

  藥師掏出法杖,高呼:「你們可願聽我號令嗎?」

  骷髏們扭動著骨骼「咯吱咯吱」地站立起來,空洞的眼睛裡發出呼呼的風聲。

  5.龍焚

  龍焚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四周。黑漆漆的牆,腐爛發霉的氣味,幽藍的光從幾根破敗的窗欞中透射進來。這是哪裡?自己竟然還活著!

  他摸摸胸口,舒眉刺下的針孔已經沒有感覺了。

  他在屋裡跌跌撞撞地走了兩圈,腳下忽然絆到什麼東西。湊近一看,竟然是個死人!

  龍焚本就是個刺客,一生殺人無數,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又試著靠近一些想看清那人的長相。


  驀地,他驚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到牆角才勉強站住。地上躺著的,分明就是他自己。他忽然明白,自己其實真的已經死了。

  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刺客的警覺讓他立刻騰空而起,攀住房梁隱蔽起來。

  一盞油燈點亮,屋子裡不那麼黑了。他看清楚了,來的人就是舒眉。

  「下來吧,我知道你在。」舒眉不動聲色地說道。

  龍焚像風一樣掠下來,一把卡住了舒眉的脖子:「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舒眉細嫩的脖子被他箍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地咳嗽。白皙的臉蛋因為窒息而變成了微微的酡紅,兩行清淚順著眼角啪嗒啪嗒地掉下來,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

  龍焚心一軟,手不覺鬆開,看她彎腰趴在地上嬌喘連連。

  「回答我,為什麼要殺我?」龍焚指著地下的自己。

  舒眉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龍焚,這是離國巫師團的詛咒啊。」

  「詛咒?」龍焚冷笑一聲,「十年了,哪有什麼詛咒?」

  「不,那詛咒是存在著的。」舒眉正色道,「它像一棵蟄伏的種子,等待生根,等待發芽,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等待你長大,等待你愛上我,等待你把我的名字刺上心口。」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你知道當初父王為什麼肯放你走嗎?」舒眉反問道。

  「那不過是離王的一念之仁。」龍焚冷笑道。

  「你錯了!父王當初之所以肯放你走,是因為他早已讓黑巫師在你平常的飲食中種下了心蠱。」


  「心蠱?」

  「不錯。」舒眉輕嘆一聲,「你是黑巫師選中的最頂尖的刺客,卻只有當你最心愛的女子親手殺死你的時候,才能完全釋放心蠱的力量。」

  「你是說,巫師把詛咒種在了我的身上?」

  「是的,這是你的宿命。」舒眉不動聲色地說道,「所以你不會死,我刺破你的心口,其實是喚醒沉睡的種子。」

  「如果你沒有殺我呢?」龍焚反問道,「或者我最愛的人並不是你,這個詛咒豈不是會白費?」

  「不,這並不是賭博。」舒眉搖搖頭,「你應該清楚,巫師的水晶球可以看到未來,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才不在乎什麼見鬼的宿命。」龍焚衝動地抓住舒眉的肩膀,「我只在乎你,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讓我殺誰,我就殺誰,這才是我存在的意義。」

  「真的嗎?」舒眉一臉幸福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里,「那麼現在我來告訴你,怎麼分辨真正的殤王。」

  6.皇后

  深夜。懿德宮中。檀香繚繞。

  皇后捧著手中一根鑲金的箭簇,目光呆滯。

  耳邊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這麼多年,沒想到你還留著。」

  皇后一驚,慌忙起身行禮:「皇上這麼晚來,怎麼不讓太監們通報一聲。」

  「我看他們都睡了,就沒想驚擾。」殤王站在身後,輕撫著那根箭簇,「一晃十多年了,朕記得那時候,你還只是個頑皮的小丫頭。」

  「皇上那時候也不過是個不太得志的王子。」皇后低聲道。


  「是啊。」殤王輕嘆一聲,「記得那時追求你的哥哥很多,追得你實在不耐煩了,你就跑到校場上站開一百步,說是誰能用箭簇為你點上朱唇,你就嫁給誰,那時哥哥們都嚇壞了。」

  「可是皇上神技,竟然真的百步穿楊,替我點上朱唇卻又不傷我分毫。」皇后憶及往事,眼眶微微濕潤。

  「你們長孫家是殤國勢力最大的家族之一,你的父親和叔叔都希望你能夠嫁給太子,將來的殤王,可你還是執意跟了我。」殤王幽幽道。

  「你也真的成了殤王……」皇后低頭,沒有說出後半句話。事實上,白落塵最大的阻力並非來自幾位哥哥,而是支持幾位哥哥的勢力龐大的長孫家族。

  為了除掉長孫家族,白落塵私下裡花重金籠絡了一批內奸和刺客,綁架、暗殺、投毒……無所不用其極,終於將長孫家的勢力一步步瓦解,而後帶兵逼宮,迫使老殤王傳位給自己,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但殤王卻並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那麼開心。他大動干戈掃蕩八荒六合的時候,人們猜想大概是他的野心尚未滿足容不得懈怠,可當他一統天下成為最年輕的霸主的時候,卻依然鬱鬱寡歡。

  這個秘密,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人知曉了。當殤王舉起劍準備砍下長孫丞相的頭顱的時候,長孫丞相忽然仰天大笑,而後無限淒涼地說:「果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說完就咬舌而死了。

  白落塵起初並沒有聽懂這句話的含義,而當他南征北戰,聽到更多的傳言找到更多的證據之後,他才真正明白,原來自己才是一顆早已在計劃中的棋子。

  殤王沒有接下皇后的話頭。其實他想告訴她,真的敢於百步之外為她點朱唇,需要的恐怕不單單只是勇氣,而是不那麼太在意吧。

  哥哥們的箭術遠勝於他,可他們太在意她,所以不敢。

  但這終究是太過傷人的話,他沒那麼殘忍。

  這時,靜宜端著一碗參湯盈盈走來:「皇后,這是皇上特地為您熬的參湯。」

  皇后微微一愣,轉向殤王。殤王笑道:「剛聽太醫說你已經有了身孕,這是棵千年老參,多補補,你身子虛,朕不想再讓十年前的一幕重演了。

  皇后受寵若驚,慌忙跪下謝恩。


  十年了,有那麼一瞬間,她恍惚覺得時光倒流,往日的種種恩愛又回到了身邊。

  十年前,她懷下龍種,可卻在三個月後的一天早晨猛然發現,自己懷裡的骨肉竟然不翼而飛,全身上下亦沒有小產的跡象。

  殤王震怒,以為她爭寵詐孕,砍了十幾個太醫。可太醫們臨死前個個賭咒發誓說,自己的診斷並無失誤,更何況倘若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是假的,又何必自己拆穿?一時間,殤王也猶疑不決。

  沒想到十年之後,皇后竟然再次有了身孕。

  殤王看著皇后一口一口地把參湯喝下去,滿意地點了點頭,稍事停留,就匆匆趕回御書房批閱奏章去了。

  他沒有看到皇后喝下參湯半個時辰之後摔碎湯碗,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7.宿債

  半個時辰前。十里坡。

  藥師正在秘洞中完成這項龐大計劃的最後一筆。他雙臂張開,白髮飛揚,恍若天神下凡,無數白森森的骷髏圍在他的四周,早已乾裂的骨骼上竟漸漸長出新鮮的血肉。

  它們的肌膚漸漸嬌嫩,面頰漸漸豐滿,不過三盞茶的功夫,原本陰森可怖的骷髏就變成了娉娉婷婷的美人。

  「香妃,藍妃,曼妃……天哪!」身旁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舒眉,你怎麼又私自跑出來?」眼蒙黑布的藥師微微蹙眉,「我們的復國大業指日可待,這種時候不能有絲毫閃失。」

  「可是這……」舒眉微微一頓,還是失聲喊了出來,「這些……不都是已經死去的王妃嗎?」

  「不錯,這些都是在十年宮斗中死去的妃子。」藥師平靜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她們都是在爭寵中服下彼此最深沉的怨念而死的,毒藥經了我的秘術,所以我便是可以驅役她們的主人。」

  十年?十年!舒眉暗暗心驚,原來如此!起初她並不理解為什麼藥師不去招兵買馬,卻熱衷於讓宮中那些無聊的女人自相殘殺,她絕不會想到,原來死人比活人具有更大的利用價值。這十年中死去的妃子不下幾千人,其爭鬥的殘酷和慘烈更不亞於一個無聲的戰場。


  這無盡的纏鬥中,幾人歡笑,幾人夢回,幾人命喪,幾人魂歸?

  「我的亡靈軍團抵得上十個殤國的鐵師。」藥師意氣風發地笑道,十年了,他等了十年,終於到了替心愛的女子復仇的時刻。

  電光石火之間,舒眉猛然按住了藥師的手腕。骷髏們尚未癒合的臉龐立刻爬上一道道裂痕,一時間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你做什麼?」藥師怒吼著甩開她的手臂。

  「我只是忽然想放棄了。」舒眉痛苦地搖搖頭,「十年了,我們只為一個飄渺的復國夢活著,為了一個甚至我自己都記不起來的國家而蠅營狗苟,我累了,倦了。巫銘,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

  「不!」藥師生冷地拒絕了她,「我的一切是離國的巫師團用性命換來的,只要我存活一日,就必滅殤國!」

  舒眉抬起手,輕輕地拂過他眼睛上的黑布,「你在說謊!你也痛恨戰爭,痛恨流血的,對不對?你弄瞎了雙眼,就是害怕看見這塵世的骯髒,對不對?巫銘,其實你比誰都脆弱!」

  藥師微微一愣,僵硬的身體忽而放鬆開來,骷髏破碎的臉仿佛瓷片一般紛紛掉落。

  「滾開!」藥師歇斯底里地大吼,奮力將舒眉推出了秘洞之外,眼角的淚痕也在這一擊之下迅速揮發在空氣中。

  骷髏重新開始癒合,終於變成了曾經嫵媚多姿的模樣。

  8.靜宜

  後宮之中,無數太醫宮女急急匆匆地趕來趕去,燃燒的火把映得窗外恍如白晝。

  「這麼說,皇后真的是死了?」舒眉輕聲問道。

  「奴婢親眼見她喝下了湯藥,皇上也在場,絕不會有錯。」靜宜就著面前的小火爐烤手。爐子上的小瓦罐「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那就好,你終於替我除去了這塊心病。」舒眉掩著嘴輕咳兩聲,天氣轉涼,再加上十里坡的往返,原本體質就弱的她也微微受了些風寒,「其實我想,你也是恨她的,對嗎?」


  靜宜點點頭,隨即又慌忙搖了搖頭。

  舒眉會心一笑,握住了靜宜的手:「記得當年,我們是一同入宮的。皇后替皇上挑選侍女的時候選中了你,而我則因為皇后的一句嫌惡被太監帶到柴房去,每天和一些粗手粗腳的老媽子待在一起,原本是不會有出頭之日的。」

  「娘娘是鳳凰,總會躍上枝頭的。」靜宜小心翼翼地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舒眉皺著眉頭思忖著,「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像是有人在安排好的一樣。」

  「或許是娘娘命該如此吧。」靜宜有些局促不安。

  舒眉搖搖頭,忽然開口問道:「靜宜,老實說,你真的是離國宮中的宮女嗎?」

  「我……」

  「你不是,對不對?就像龍焚也不是大內侍衛一樣。」舒眉垂下眼睛。

  「娘娘說得對,我的確不是離國的宮女。」靜宜忽然跪在地上,「其實很早很早以前,在我還沒有見過你的時候,就已經是皇上的侍女了。」

  「看來皇上為了我,可真是大費周章啊。」舒眉自嘲地笑了笑。

  「據我所知,皇上之所以攻打離國,其實是為了一個秘密。」靜宜仔細斟酌著措辭。

  「什麼秘密?」舒眉問道。

  靜宜搖搖頭:「我們這些下人怎麼可能知道,也不敢去問。皇上跟我說,後宮爾虞我詐關係複雜,娘娘又是自小嬌生慣養的公主,恐怕難以自保,可若是將我指派給娘娘,又不及待在他身邊說出的話有份量。」

  「只怕保護我的同時也要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吧?」舒眉淡然一笑,將靜宜從地上扶起來,「你別怕,你也是聽命於人無可奈何,何況你若是有心害我,我早就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這麼多年來後宮死了這麼多人,偏偏就我們姐妹兩個屹立不倒,你說是不是也是一種緣分?」

  靜宜慌忙起身侍立:「靜宜只是一個下人,不敢和娘娘相提並論。」


  舒眉拉著她坐在身邊,輕輕撫弄著她的長髮:「再不要和我說這些見外的話,在我心底,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好姐妹,也是多少次生死邊緣我第一個想起的人。」

  「奴婢也一直把娘娘當作親生姐姐來看待。」靜宜輕聲道。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有幾句知心話想和你講。」舒眉輕嘆一聲,「皇后已死,本來這後宮之中,應該是我們兩姐妹的天下……」

  「奴婢不敢。」靜宜又慌忙跪倒。

  「你聽我說。」舒眉把她拉起來,「可是姐姐踏上了一條不歸路,無論如何,成敗就在明晚。也許很多人會死,可你不要怪姐姐,姐姐心裡也很苦。你是那樣一個單純的人,不應該活在這個骯髒的世界上。」

  靜宜剛要開口,一絲涼意忽然從後腦直貫脊椎。她一直沒有留意,舒眉在撫摸她的秀髮的時候,手心裡一直藏著一根細長的針。決戰在即,她不會傻到讓這個龐大的計劃還留下一絲變數。

  即使那是她的好姐妹。

  「娘娘……」靜宜氣若遊絲,「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即使是……假話……也是靜宜這十年來……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

  臨死之前,靜宜奮力打翻了火爐上的藥罐。黑色的藥湯濺到地上,立刻灼燒出深深淺淺的小坑。

  此時此刻,她有太多的話要說。她想說其實舒眉才是她一直以來最恨的人,她想說她心裡的怨未必毒得死皇后,她想說醞釀了這麼多年她一直等的就是今天,她想說其實她們都是女人,她不比她丑,也不比她笨,為什麼她一個淪亡的公主卻還能得到殤王的萬千寵愛而自己朝夕相處卻博不得半點青睞?

  那才是靜宜心底真正的毒藥,是她心底的不平和抱怨,也是她午夜的孤獨和夢魘。她掩飾了十年,隱藏了十年,曲意逢迎了十年,終於化作最深沉的毒,卻在最後一刻,土崩瓦解。

  舒眉將臉埋在她的胸口,無聲地抽泣。

  9.暗戰

  清晨。御書房。

  殤王身披重鎧坐在龍椅上,面容疲憊。


  在他的面前吊著一口光彩四溢的水晶棺,水晶棺里懸浮著一團黑氣。那團黑氣時而凝聚,時而撕裂,不時地發出陣陣哀嚎。

  舒眉上前盈盈拜倒:「皇上,這是?」

  「這是上次的那個刺客。」殤王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中讀出什麼,「真是奇怪,這個人明明已經死在獄中,卻竟然陰魂不散,再次行刺於朕。」

  「或許是施了什麼秘法吧。」舒眉波瀾不驚地回答道。

  「也許吧。不過要殺朕的人需要明白,不只是離國才有巫師!」殤王大手一揮,指著那口水晶棺,「這口裂魂棺會讓這個魂魄忍受煉獄之火的煎熬,生不如死,除非它能告訴我指使者的名字。」

  「它可以說謊的。」舒眉不動聲色地說道。

  「若是說謊,裂魂棺會讓它立刻魂飛魄散。」殤王湊近她的臉,「讓朕猜猜,是誰想置朕於死地呢?」

  舒眉故作無辜地笑了笑:「等它開了口,自然就清楚了。」

  兩人沉默地僵持著,只剩下水晶棺中的哀嚎,撕心裂肺。或許它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跟舒眉說,只是此刻,除了沉默,它也只能還是沉默。

  就在此時,太后忽然滿臉怒容地趕到,劈頭就給了舒眉一個耳光,尖利的青色護指立刻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撕出一片血痕,「賤人!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用我賜給你的穿喉散害死皇后!」

  「皇后的參湯是靜宜煮的。」舒眉冷冷地說道,「她已經畏罪自殺。」

  「只怕是有人滅口吧?」太后冷笑道,「賤人!不要以為沒有證據就治不了你,實話告訴你,哀家的話就是證據,哀家讓你死你就得死!」

  話音剛落,太后揮起龍頭拐杖猛砸向她的額頭,舒眉本可躲開,可她不敢,殤王伸手阻截,卻慢了一步。千鈞一髮之際,水晶棺轟然炸開,兩塊碎片帶著風聲,仿佛利箭一般射出來,殤王揮劍將一塊碎片凌空斬下,另一塊卻不偏不倚地射進了太后的額頭。

  舒眉清楚地知道,那是龍焚最後的力量,他之所以沒有攻擊殤王,只是因為沒有把握。

  很久之前,她曾聽藥師巫銘說過,離國的復興是他終生的理想,要實現這個理想,可能要做很多事,死很多人,可和一個國家相比,這些微不足道。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其實他騙了自己,正如她也騙了龍焚一樣——她連關於離國的記憶都沒有,又哪來的龍焚的詛咒?


  殤王踏前一步,卡住舒眉的脖子,高高地舉了起來,「舒妃,為什麼我就下不了手狠心殺你呢?我比誰都更清楚你的身份是不是?」

  舒眉懸在空中,雙腳不停地亂踢,臉龐漸漸變成醬紫色。

  「讓我告訴你答案吧,這些都是那幫該死的巫師的把戲!」殤王忽然鬆開手,掩面而泣,「當年殤離大戰,離國大敗,鬼迷心竅的離王聽信了那幫東西的讒言,說是可以利用巫術借腹生子,在殤國種下復仇的種子……」

  舒眉斜躺在地上,不住咳嗽,「你是說,你是說……」

  「我是離王的兒子!」殤王仰天大吼,「我——是——離——王——的——兒——子!」

  「你是我的叔叔。」舒眉低聲道,「難怪你那麼寵我,卻從不曾對我……」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父皇不喜歡我了吧?」殤王哈哈大笑,笑容中卻露出滿目哀傷,「那十幾年我雖然在殤國貴為王子,卻飽受凌辱,直到長孫家族滅亡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個異類,原來我一直都只不過是個異類!舒眉!這一切,我統統都還給殤國,也還給離國!」

  舒眉站起身,輕撫上殤王的淚痕:「你的心裡充滿仇恨。」

  殤王無力地跪在地上,脆弱得仿佛孩子一般。當他的克制,他的隱忍,他苦心孤詣的一切轟然崩塌,在心底在最深處,便只留下最後的那一絲不堪一擊。

  他真的只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舒眉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一如他曾經這樣撫摸自己一般,而後,她輕聲道:「這一切,終會結束。」

  她看到藍妃,宸妃,瑜妃們一個個面帶微笑從地底走了出來……

  10.尾聲

  曾經她以為最後的結局應該是一場慘烈的戰爭,轟轟烈烈的戰鬥,你死我亡。

  可是現在,那個叱吒風雲的殤王已經風光不再。他只是瞪著呆滯的眼睛,看著這些原本早已死去的妃子,喃喃道:「藍妃,宸妃……你們都回來了,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回來。」

  他們輕輕撫摸著彼此的臉,就像撫摸一去不返的舊時光。然後舒眉看見藍妃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殤王的頭頂。

  自始至終,他們都面帶微笑。

  一切真的都結束了。舒眉衝出宮門,朝著十里坡狂奔,任眼淚灑在風中。

  可是她沒有想到,上次一別,竟是她和巫銘的最後一面。巫銘沒有告訴她,操縱骷髏的死靈術是和死神的交易,他付出了自己全部的肉體和靈魂,才換來這樣一支後宮佳麗的軍隊。

  他也沒有告訴她,其實她才是巫師種下的種子。因為十年前,黑巫師用瞬移術將她從皇后的腹中帶到離國,而後以秘藥浸泡三日,催生出十歲的模樣,所以自始至終,她也只有十歲那年開始的記憶。

  他更不可能告訴她,其實他並不那麼在意巫師團的延續,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一個女巫。心靈本就是一桿無法揣度的秤,你覺得輕如鴻毛微不足道,他卻甘願耗費半生心血只為一場復仇。

  其實,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殤王說得對,這些,都不過是那幫東西的把戲,而已。

  她終於踏上了殤王的寶座,成為生殺予奪的帝王。

  曾經她以為這是一件無上風光的榮耀,可是最後才發現,帝王的寶座,那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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