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夜
2024-09-14 06:24:17
作者: 蘇暮聊
第一夜 意外
張強是W大學二年級的研究生,他有一個很嚴厲的導師。導師要求他們早上七點到辦公室,他們就要七點到辦公室,導師讓他們給他改論文,他們就乖乖改論文,導師讓他們晚點回家,放假了他們也不敢走……
導師安排他們很多亂七八糟的事,但是導師不發錢,他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因為你如果敢違抗他的命令,他就會把你的答辯日期一拖再拖,張強已經24了,他拖不起。
當然導師不可能24小時都盯在辦公室,所以導師不在的時候,他偶爾也打打遊戲,看看小說。他很喜歡看小說,釘在牆上的書櫃裡密密麻麻地擺滿了他自己買來的書,奇幻、懸疑、恐怖、校園……各種各樣的都有。
張強最近在看一本外國小說,名叫《宿命之輪》,很有意思。書里說,世界就像一個龐大的程序,而世界上的任何一件東西任何一個人都是一個變數,變數太多總是難免會出一點點小差錯,但是程序總體的運行結果不會受到影響。
變數?呵呵,真有意思,我也是一個變數。張強聯想到了蝴蝶效應,他拿出一支鋼筆,拔出筆帽然後又扣上,然後自言自語地說:「這支筆拔開還是扣上,世界會大不一樣。」
他又打開一個網頁:「我選擇新浪還是搜狐,世界會大不一樣。」原本世界會有無限種可能的樣子,但是因為一個微小的猶豫或者一閃而過的念頭,世界愈來愈向唯一的一種結果前進了。
這個結果是隨機的嗎?還是早就設定好的?
就在張強想到這裡的時候辦公室的門響了一下,傳來一陣鑰匙插進鎖孔里的聲音,他以為是導師來了,慌忙把網頁關掉,然後打開自己研究課題的文檔,並迅速將那本小說塞到牆上的書架上。
剛剛坐好,牆上的書架「嘩啦一聲」就砸了下來,一根突出的釘子穿透了那本《宿命之輪》,又穿透了張強的腦袋,然後釘在眼前的辦公桌上。
因為放在上面的書太多,早就超過了書櫃的承受力,那本《宿命之輪》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掀翻了整個書櫃。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並沒有人進來。剛才開門的那個人其實只是一個莽撞的新生,他把518看成了510,發現自己開錯門之後他又不慌不忙地吹著口哨走了。
而此時此刻,張強的導師正在自己家裡請客,幾杯白酒下肚,他忽然想到自己中午的時候發現辦公室里訂做的幾個書櫃貌似有點鬆動,過幾天得趕緊找人來加固一下,否則沒準會傷到人,儘管這種事情的機率微乎其微。
「喝啊喝啊。」又一杯酒下肚,他很快就把這件事情忘了。
第二夜 迷夢
時間轉回到80年代初。王琳琳是一名護士,剛從醫學院畢業,分配在P縣的縣醫院當護士。縣醫院雖然不大,但卻不是那麼好進的,多少人請客吃飯削尖了腦袋往裡擠都未必擠得進去。王琳琳運氣好,同村的一個姓劉的大叔在這裡做主任醫師,上上下下一打點,雖說錢也沒少花,但畢竟是安頓好了。
醫院裡管吃管住,啥都好,就是有一點,每個星期要排兩次夜班。縣醫院本來就在城郊,周圍還種著各種各樣不知名的樹木,到了晚上夜風一吹,那些樹枝樹葉就搖搖晃晃的仿佛在向人招手。
王琳琳最怕值夜班了。儘管在醫學院那會兒也上過解剖課,沒少跟屍體打交道,但那時候畢竟人多,人多的時候熱鬧,陽氣旺,那些被福馬林泡過的屍體就顯得沒那麼恐怖。可一到了晚上,而且還是一個人,那些陰森森的氣息就迅速占領了所有的空間,甚至滲進活人的毛孔里去,想想都忍不住打冷戰。
這天晚上星期四,又輪到王琳琳值夜班。她趁著天還沒完全黑透趕緊前前後後把門診部、住院部、停屍房一一巡視了一遍,然後就躲在值班室里把門鎖好,早早地睡下了。
周圍很安靜,沒有一點聲音。就在她將要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的時候,走廊里的燈唰的一下亮了起來。王琳琳立刻警覺地睜開了眼睛,醫院裡為了省電,也為了起夜方便,走廊里安的都是聲控燈,外面明明沒有人,也沒聽見有什麼大的響聲,聲控燈怎麼會亮呢?
仿佛是為了回應她的猜測,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從樓梯走上來,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又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走廊深處,王琳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接著她聽到洗手間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然後那個腳步聲又不緊不慢地走回到了值班室的門口,停住了。
幾秒鐘之後,走廊里的燈熄滅了,四周又沉浸在黑暗中。王琳琳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想聽清楚外面的動靜,就在這時,敲門上「篤篤」地響起來,把她嚇了一跳。
「誰?」
過了很久,才有一個沙啞的男聲有氣無力地說:「我。」
「你找誰?」
「找人。」
找人?王琳琳默默地想,難道你不是人?隨之她又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到底有什麼事?這裡是醫院。」
「我被一輛卡車給撞了,外面怪冷的,漏風。」男人還是顯得有氣無力。
「什麼?哪裡漏風?」王琳琳沒聽明白他的話。
男人咳嗽了一聲,說:「我被卡車撞了,腦袋被一根釘子扎碎了,漏風,你快讓我進去,外面怪冷的。」
王琳琳嚇得毛骨悚然,連忙死死地倚住門,手忙腳亂地想打電話報警。
男人搖晃著他那個破了一個洞的腦袋,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唉,腦袋碎了,進去也漏風,我還是到你肚子裡暖和暖和吧。」
王琳琳的電話一直沒打通,所以她抱著被子縮在牆角哆哆嗦嗦地過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上班,陸陸續續有人來敲門她才戰戰兢兢地打開。外面什麼人也沒有,大家都笑她膽子小,一定是做噩夢了,但是細心的王琳琳在門口發現了一小灘血跡。
或許是受了驚嚇,接下來的幾天裡她吃不好睡不著,還老是噁心想嘔吐,去化驗室一查,自己竟然懷孕了。
這下可把她嚇壞了,王琳琳先天性的沒有生殖器,就因為這個,讀醫學院的時候她一直沒敢談男朋友,難道昨天那個腦袋碎了的男人真的鑽到自己肚子裡來了?一想到這個,她就不寒而慄。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母。沒想到他們一聽還挺高興,晚上父親還特地燙了一壺小酒,喝得醉醺醺的,睡覺的時候悄悄跟老婆說:「這事兒真是挺邪乎的,琳琳還沒出生的時候,有個算命的瞎子就跟我說,我女兒會生個兒子。」
王琳琳的母親白了他一眼:「你咋知道琳琳懷的就是兒子?」
還真是挺邪乎的,十個月之後,王琳琳真的剖腹產生下一個兒子。最恐怖的是,兒子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有一天王琳琳值夜班抱著他餵奶,他忽然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摟著王琳琳的脖子把小嘴湊到她耳邊低聲說:「我叫張強。」
第三夜 血浴
其實世界上本來是沒有吸血鬼這種東西的,那麼這個傳說是怎麼流行起來的呢?據說14世紀的時候,歐洲瘟疫流行,在那種本能的驚懼下,人心的兇殘和惡毒遠甚於魔鬼。在極度恐懼的心理的支配下,健康的人們同仇敵愾,將很多病人在尚未確定生死之前就倉促地掩埋和焚燒了。於是在一個個陰森恐怖的夜晚,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會血淋淋地掙扎著從墳地里爬出來尋找食物,有時候甚至會由於極度飢餓而互相蠶食……
互相猜忌,互相迫害,每個世紀、每個國家都會有那麼一些人心惶惶的年代,這一點,67年的王洪軍也許還理解得不那麼透徹。此刻的他,頭戴綠軍帽,身著綠軍裝,腰束武裝帶,肩配紅袖標,手拿紅寶書,正一個人趁著夜色意氣風發地走向縣城郊外的一棟紅瓦房。
為什麼要這座紅瓦房呢?因為這棟房子裡住著一個老教師——他們管他們叫「臭老九」。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呢?因為這個名叫周明祥的老頭有點怪。具體怪在哪裡說不好,總之上課的時候他一走近,總感覺到一股陰森森的氣息。而且他的皮膚很白,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同時嘴唇又紅得很鮮艷,有時候來的匆忙牙齒里還會塞著一些類似於血肉的東西,令人作嘔。
平日裡紅衛兵們總是打著掃蕩一切牛鬼蛇神的旗號,可是真的牛鬼蛇神來了,他們也怕,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王洪軍。但是他和他們有一點不一樣,他又害怕又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歡的女同學陳素菊面前,更不能暴露一絲怯意。
王洪軍敲了敲老師家的門,沒有人開。他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地把門推開了。
屋子裡的光線不是很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適應眼前的環境。客廳布置得簡單而整潔,只是沒有人在裡面。
他緩緩地沿著牆根走了一圈,隱隱聽到廚房後面傳來嘩嘩的流水聲,王洪軍繞過廚房,在一扇黑色的木門前停了下來,水聲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門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因為門的後面永遠充滿神秘、危險以及不可預知。
推開門的剎那,王洪軍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冷卻了。
周明祥躺在一個木製的浴盆里,面容猙獰,在他的身下,是滿滿的黑紅色的血!隨著他身子的晃動,血嘩啦嘩啦地溢到了地上。
王洪軍本能地想跑,兩腿卻不聽使喚地癱在了地上。
「你來了。」周明祥似乎對他的到來絲毫不感到意外。
「你……這……」王洪軍哆哆嗦嗦地指著他,「你……你是吸血鬼!」
「吸血鬼?」周明祥笑了,滿臉的皺紋都擠到一起,「我不是吸血鬼,這也不是血,是高錳酸鉀溶液,我有皮膚病。」
「哦。」王洪軍的恐懼緩和了一些,他想起此行的目的,「你,快點穿衣服,跟我到縣裡去,明早有個大會。」
「開會哦,我可走不了了。」周明祥沖他苦笑了一下,「你來看看,他們把我的雙腿砍掉了,現在還在流血呢。」
王洪軍的心又是一緊,但還是強作鎮定:「你不要抱有僥倖心理,我們對階級敵人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周明祥扯了扯嘴角,一副很痛苦的表情:「我真的動不了了,你要不你來扶我一把吧。」
老東西!王洪軍暗暗地罵了一句,看明天批鬥會上怎麼整你!
王洪軍搓了搓手,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高錳酸鉀的濃度很大,他看不清周明祥腿上的狀況,就在他彎下腰去的時候,周明祥猛地扯住他的頭髮,狠狠地按進了浴盆里。
沒有人想死!沒有人甘心束手待斃!周明祥如此,王洪軍也是如此,他拼命屏住呼吸,同時揮舞著雙手去抓周明祥的腦袋,周明祥則用盡全力死死地把王洪軍的頭壓在水下。
這場混亂持續了沒多久,周明祥的手忽然鬆開了。王洪軍猛地從水中抬起頭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周明祥的腦袋歪在浴盆邊上,一縷血絲順著他的後腦勺一路蜿蜒到水裡。
用不了多久,浴盆里的紅色就會變成真正的血液的。王洪軍推了推周明祥,發現他的腦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
他彎下腰,發現那是一顆釘子。剛才在掙扎的時候王洪軍推了周明祥一把,他的後腦勺剛好撞在浴盆邊一顆突起的釘子上,生命就此定格。
王洪軍獨闖龍潭掃滅牛鬼蛇神的孤單英雄形象很快發揚開來,為此他還贏得了一直暗戀的女同學陳素菊的芳心。
陳素菊後來就成了他的妻子,生了一個叫王琳琳的姑娘。
第四夜 霓虹
周明祥年輕的時候不叫周明祥,叫陳懷義。他在三十年代的上海給一個叫陸駿的大老闆開車,每個月能有兩塊大洋的收入。
陸老闆經常出入那些燈紅酒綠的場所,陳懷義也跟著認識了不少上海灘的名媛,其中最讓他魂牽夢繞的,是一個叫曼殊的小姑娘。
陳懷義喜歡她,不是因為她有多美,而是因為她冷,這種冷是源自於骨子裡的冷,即使笑得花枝亂顫也掩飾不了眼神里的落寞。而當她穿著一身鮮艷的旗袍斜倚在沙發上抽菸的時候,這種冷就愈發深入骨髓。
他曾無數次地想像她曾有過怎樣的經歷,也曾無數次地幻想自己像一個英雄一般從天而降,開著車帶她脫離苦海,遠走高飛。
但這是很不現實的,他有令人艷羨的工作和穩定的收入,而她除了在十里洋場賣笑身無長處,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個有老婆的人。他是一條游魚,而上海於他就是一片汪洋,離開了這裡,他寸步難行。
改變命運的往往都是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日子。
那天已經是深夜了,陳懷義一個人坐在車裡百無聊賴地抽著煙,外面就是上海有名的白玫瑰夜總會,不知道陸駿在裡面玩到什麼時候。天空陰沉沉的,隨時都會下下雨來。
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啪啪地響,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曼殊站在車窗外面焦急地拍打著玻璃,渾身都已經濕透,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線。
陳懷義急忙把車門打開:「曼殊小姐,有事嗎?」
「陸老闆喝醉了,您幫我扶一把好嗎?」曼殊懇求道。
「當然沒問題。」陳懷義很痛快地答應了。
看起來陸老闆今天心情不錯,陳懷義跟了他這麼久,從沒見他像今天這樣喝得像一攤爛泥似的,渾身的酒氣令人作嘔。他把陸駿背上車之後,曼殊也跟著坐到後面:「你看,要不我和你一起送陸老闆回去吧,我挺擔心他的,經理那裡也不好交代。」
陳懷義想想也對,就啟動汽車,直奔著陸駿的豪華別墅駛去。
大雨傾盆,午夜的街道空無一人。陳懷義透過後視鏡,看到曼殊低著頭一動不動,長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臉。他忽然想起聽人講過的午夜女鬼的故事,心底隱隱有些害怕。
「曼殊姑娘,你家是哪裡的啊?」他沒話找話,想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
過了好久,她才低聲回答道:「鄉下。」
他又問:「曼殊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麼老低著頭?」
話音剛落,曼殊忽然把頭抬起來,長長的頭髮往兩邊分開,一張慘白的臉被一道道血痕分割得千溝萬壑支離破碎。
陳懷義「啊」的一聲,方向盤打偏,眼看就要撞上路燈,他慌忙踩下剎車,再一看,曼殊小姐已經不見了,只有陸駿一個人躺在後排的座位上,一動不動。
他死了。一根七寸長的鋼釘整個地釘入了他頭頂的百會穴,釘得很嚴實,只在周圍有少量的血跡。陳懷義想也許陸駿離開夜總會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現在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上海不能再呆了。陳懷義把陸駿的屍體推到路邊的溝里,沒顧得上和他懷孕六個月的老婆道別,就開著車連夜逃離了上海。
他沒有再見過曼殊。只是在解放後,他偶然路過一個販賣舊報紙的小攤,看到有一張報紙的頭條寫著:「上海金融大鱷陸駿遭棄屍路旁,疑遭革命黨暗殺!」
儘管那張報紙舊得有些發黃了,陳懷義還是一眼認出了嫌疑人曼殊的照片。
第五夜 飄搖
宣統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次年2月12日,隆裕太后被迫代溥儀頒布《退位詔書》,宣告了清王朝的滅亡和延續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的結束。1917年6月14日,張勳以調解段祺瑞代表的國務院與黎元洪代表的總統府之間的矛盾為由,率武軍4000人入京,把黎元洪趕下台。7月1日,張勳復辟,年僅12歲的溥儀又坐上龍椅,大封群臣。7月3日,段祺瑞出兵討伐,12日,張勳逃入荷蘭使館,次日溥儀宣布第二次退位。
唐葉在總統府換班之後,就總感覺有人在跟著他,他不自覺地把肩上的槍摘了下來。
他走過長安街,又拐入一條胡同,離家就越來越近了,他心裡忽然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四合院的門是緊鎖的,他掏出鑰匙捅了半天,卻沒打開,細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把新鎖。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
唐葉抬起槍托,狠狠地砸了幾下,大門嘩啦一聲打開了。他望著院子裡的情景,只感覺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隨後拄著步槍緩緩地跪在了地上。
四合院裡一共23口人,排成四排跪著,額頭抵著地面,他們的雙手被反捆在背後,後腦勺被人扣上那種梳成長長麻花辮的假髮套,辮子的末梢還緩緩滴下血來。
而在這些人的前面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供著象徵宣統帝的牌位。
報復的意味很明顯了。就在幾天前,唐葉接到密令,和另外幾個衛兵在後山秘密槍決了幾個跟著張勳復辟的遺老。而現在,兇手給他的家人鄰居全部扣上發套,似乎是在警告老百姓——你們的頭顱是滿清的頭顱,不要妄圖剃掉滿清的標誌!
唐葉圍著人群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妻子,卻看到兒子小小的身軀排在隊伍的最前面,小小的身軀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布偶娃娃。
這下唐葉看清楚了,每個人的後腦勺上,都釘著一根鋼釘,假髮辮就是用這根鋼釘固定在腦袋上的。
唐葉感到一股熱血猛地衝上腦門,他抬起槍,瞄準了宣統帝的牌位。與此同時,一把手槍也悄無聲息地抵到他的後腦勺上。
「承瑾,是你嗎?」唐葉想要轉身,那把槍卻抵得更緊了。
「為什麼這麼做?」唐葉感到心口一陣絞痛,「我們的兒子,才五歲……」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滿清已經完了,已經完了你看不出來嗎?你們現在的倒行逆施,只是螳臂當車!」
唐葉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你當初又何必嫁給我?」
「承瑾……」唐葉還想說什麼,槍聲響了,唐葉面朝著宣統帝的牌位,跪倒在了地上。
「因為我的全名是愛新覺羅·承瑾,你殺的何嘗不是我的親人。」女子緩緩地擦乾臉上的血痕,「唐葉,我愛上你,卻改變不了我的血統。」
一個弓腰駝背的老者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問道:「格格,現在我們怎麼辦?」
「放火燒了這裡。」承瑾冷冷地命令道,「然後跟我去找覃柳青。」
一場大火掩蓋了所有的真相,四合院裡的老老小小一夜之間化為灰燼,沒有人猜到是承瑾所為,因為沒有人知道她曾是貝勒府的格格,人們都以為她也和唐葉一起,在這場意外的大火中喪生。
那天殺害復辟遺老的幾個衛兵中,她唯一沒能殺死的就是覃柳青。之前幾個衛兵的死讓他警覺地逃到了上海,化名陸駿下海經商,十幾年後,他原本以為一切都已成雲煙。
他沒想到當年的格格竟然會接受新思想,加入了革命黨,然後化名曼殊在夜總會賣唱。
他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也無法確定曼殊殺他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唯一能夠肯定的一點是,無論經過多少年,他們都擺脫不了當面廝殺的宿命。
第六夜 復仇
王洪軍最近的精神狀態很差。他的腦海里反反覆覆地閃著三個畫面:一個是周明祥腦袋釘在浴盆上的畫面;一個是男人被卡車上的釘子釘碎腦袋的畫面;還有一個是張強被書架上的釘子釘在辦公桌上的畫面。
三根釘子像是釘在了他的心口,讓他時而絞痛,時而窒息。
在這三幅畫面中,第一幅是和他有直接關係的,第二幅也是和他有直接關係的,因為撞死那個詭異男人的卡車司機,就是王洪軍。
王洪軍那天本來是想借朋友的卡車去外地拉一車磚蓋個小平房的,回來的時候有點晚,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公路的中間有什麼東西,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個大浴盆,浴盆里躺著一個人,慘白的面色,猩紅的嘴唇,就像是,就像是……
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就踩下了油門,卡車呼嘯而過。
這兩幅畫面直接導致了第三幅畫面的出現。王洪軍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實際上他對張強這個外孫是充滿恐懼的,尤其是當他聽說王琳琳在醫院那晚發生的事情之後。
他一直在尋找機會,他等了很久很久。
當他無意中得知張強所在的實驗室正在聘請裝修隊的時候,他偷偷地報了名。那個書架就是他做下的手腳,少擰了一半的螺絲,而且還有一根突起的釘子。
從表面上來看,用這種方式殺人存在很大的隨機性,但實際上他做的手腳還不止於此。比如張強頭頂的吊燈,比如張強側面的玻璃,再比如張強眼前的衣帽鉤……
他一直覺得撞死的那個人就是周明祥,而張強是那個人鑽進王琳琳肚子裡生出來的,那他無疑也是周明祥,周明祥是殺不死的,可周明祥必須要死,否則死的就會是自己。
張強死後的第七天晚上,陳素菊忽然問他:「你有沒有聽見一個男人在哭?」
王洪軍拉窗簾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把窗簾拉緊:「胡說八道,我什麼都沒聽到。」
「聽,他說話了,什麼東西漏風,好像是強強的聲音……」陳素菊兩眼呆滯地站起來把窗戶打開,「看,下面有個人在向我招手,是不是他?你快來看看是不是他?」
「看什麼看?」王洪軍嘴上說著,還是心虛地把頭探出去看了一眼,「哪有人……」
只聽見「啪」的一聲,他的聲音生生卡在了喉嚨里。他不知道陳素菊偷偷在窗框上釘了一根長釘,就在他把頭伸出去的剎那,陳素菊扯住窗戶的把手狠狠地一關,那根長釘就斜插進了他的腦袋。
陳素菊看著王洪軍還在微微痙攣的屍體,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周明祥原來叫陳懷義?你知不知道他逃離上海的時候留下了懷孕六個月的老婆?當我知道這些的時候我真的想殺了你,也殺了我自己。」
說完這些,她抱著王洪軍的屍體從17樓一躍而下。
第七夜 終章
2001年,在醫院組織的關注百歲老人的活動中,王琳琳再一次看到了她。此時的她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皺巴巴的臉活像一個核桃。
活動要求醫院的所有工作人員照顧老人三天,所以當天晚上,王琳琳沒有走。
夜已經很深很深,白花花的路燈照進來,透出一片死寂的氣氛。
「你是誰?」王琳琳忽然開口冷冷地問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她雖然很老了,但是思路依然很清晰,「我先來問問你,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他死了,一場意外。」王琳琳淡淡地說道,她對張強並沒有太深的母子情誼。
「哦,那你的父親呢?」
「他也死了,被我母親殺死的。」王琳琳的呼吸有些急促,「然後母親自殺了。」
「死得好,死得好啊。」她似乎在喃喃自語,「這樣我的心事也了了。」
「母親為什麼會殺他?」王琳琳的聲音近乎咆哮。
她神秘地笑了笑:「因為當年他殺了你的外公啊。」
王琳琳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難以將這一切的因果理順清楚,只是她隱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間接害死了父母。
天哪!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呢?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把老人訂做的蠟人放在浴盆里,擺在父親的必經之路上,然後把老人替她編的那個醫院裡的鬼故事講給父母聽,她所做的,不就是這些嗎?
而她得到的報酬卻是豐厚的。老人替她介紹了國內頂尖的科學家,並提供了一大筆資金幫她做了試管嬰兒的手術,圓了她做母親的夢。
難道說老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害死自己的父母,可她這麼老了,和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恩怨呢?
那些太久遠的事情,她沒有興趣追究了。
王琳琳從包里掏出一根注射器,拉開,吸滿空氣。
老人躺在床上,安詳地閉上眼睛,嘴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如果不是因為我,陳懷義也不必離開上海,他也許不會死,對此我深感內疚,你父母和孩子的死,我也同樣深感內疚,現在殺了我吧,我們愛新覺羅家,從不欠人什麼。」
王琳琳把針扎在她的手臂上,將滿滿的一管空氣推進了她的靜脈。她知道,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制裁,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什麼也沒有了,捲入這樣恩怨糾葛的漩渦里,註定無人可以生還。
很多秘密無人提及,而且也永遠不會有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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