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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聶政:頂級刺客殺瘋了

2024-09-14 06:24:55 作者: 蘇暮聊
  聶政(?—公元前397年),戰國時期的俠客,韓國軹(今河南濟源東南)人,以任俠著稱,為春秋戰國四大刺客之一。

  1.嚴遂做夢也沒想到聶政能夠活著回來

  嚴遂做夢也沒想到聶政能夠活著回來。

  那一天夜裡風雨交加,院子裡高大的槐樹嘩嘩地搖擺著,枯黃的落葉被打落一地。濮陽的小別院四周空無一人,聶政就是這樣「啪嗒、啪嗒」踩著厚厚的雨水一步一步走近了緊閉的房門。

  聶政眉頭緊縮,原本英俊的面目此刻顯得無比猙獰,他背著一個包袱,黑色的布衣已經被雨淋得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他現在身上有不下一百道傷口,左邊的肩膀被生生切掉了,用一條布帶隨便包紮了一下,右手提著的厚重的長刀也被砍斷一截,鮮紅的血液夾雜著雨水順著那半截殘刀的斷口處一滴滴打落在地上。

  原本可以做得更利落的。如果不是韓哀侯帶著侍衛突然出現在俠累的相府中,以他的身手應該可以全身而退的,畢竟五年前他曾經為了姐姐聶榮,用十二柄長刀斬落了三百個守城士兵的頭顱,從魏國大梁一路殺到了齊國臨淄。

  五年前,想起來卻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人都是會變的,變得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就像他從來沒有想過榮兒也會嫁人。

  聶政從來不喊她姐姐,說到底她也只是比他大一歲多一點兒,更何況還長得像貓兒一樣溫順較小呢。

  父親早亡,母親年邁,孩提時的相依為命在姐弟倆之間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難以訴說的情愫,聶政滿足於這樣安逸寧靜的日子,從來也沒想過這樣的生活有一天會被打破。

  2.她想嫁給他

  那一年冬天的雪很大,正是打獵的好時節。聶政就是這個時候帶著一幫獵人走進了深山裡。他們沒有想到雪會下那麼大,鵝毛似的雪花紛紛揚揚一連下了七天七夜,厚厚的積雪一直埋到膝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即使熟識地形的獵人也根本無法分辨出道路,誰也不敢冒著這樣的風險下山,一腳踩空便會墜下萬丈深淵。

  在一群穿著破舊棉襖等待歸人的女人當中,聶榮雪白色的狐裘大氅分外顯眼,纖塵不染的純淨,簡直要和周圍茫茫的雪色融為一體。這是聶政在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深山老林當中狐狸並不罕見,但白狐卻少之又少。為了這件大氅,聶政足足在山裡往返追捕了三個月。當他在她生日那天把這件大氅抖開的時候,明媚的陽光在雪白的皮毛上閃爍跳躍,聶榮看著他勞累消瘦的面龐,差一點哭出聲來。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那種模糊的情愫緩緩現出了它的輪廓,聶榮從此有了一個小小的夢想,一個天真的、羞澀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朦朧的小小心愿。

  她想嫁給他。

  儘管兒時說過無數這樣的笑話,但這一次,她是認真的了。

  等待聶政的那幾天裡,她一直希望他能遠遠地看見這件大氅,從人群中把她分辨出來,卻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

  第五天晚上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大隊衣著華麗的獵手騎著高頭大馬趾高氣揚地從那群女人身邊呼嘯而過,眾人簇擁中有一個面如冠玉的白淨公子,他在打馬而過的一瞬間看見那群女人當中有一個雪白的身影微微一晃,不禁「咦」了一聲,下意識地兜住了馬頭。他一停,眾獵人便似乎像聽到命令一樣齊齊勒住了疾馳中的駿馬。

  公子輕輕揮手,幾十匹駿馬箭一樣追出去,團團圍住了那群驚慌失措的女人們……

  聶政剛下山的那一刻就感到了一絲異樣。那群早已經等得心慌意亂的女人歡呼著撲向扛著滿身的獵物意氣風發的獵人時,他並沒有看到聶榮,心底不禁湧起一絲莫名的失落和不安。

  聶榮被那幫人帶走了。這是躺在床上的老母親告訴他的。

  有人認出了那個飛揚跋扈的公子的身份,那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卯,魏惠王的親弟弟,在魏國橫行慣了的,背地裡被稱作魏國「四害」之首。這一次想是心血來潮,趁著大雪初降帶著門下的食客家丁前呼後擁地到山裡冬狩,不想在這個小小的軹縣便遇到了如此美麗動人的獵物,哪裡還想獵什麼豺狼虎豹,當即終止行程,大手一揮,一幫人帶著聶榮呼啦啦地回大梁去了。

  聶政小心翼翼地伺候母親吃完了飯,一句話也沒有說,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這樣的情景讓母親很是不安,她知道聶政的脾氣,也清楚姐弟倆的感情,這樣平靜的表面下定是醞釀著一場風暴或者海嘯,而之後的結果恐怕是連聶政自己都無法預料的。

  「政兒……」母親囁嚅著乾癟的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娘,你好好休息吧。」聶政小心地給母親掖好被角,依然不動聲色,「我這就去接姐姐回來。」

  3.他從傍晚一直殺到天亮

  聶政臨行前的那一天,烏雲密布,狂風夾雜著雪粒仿佛鞭子一樣一下一下抽打在臉上。他穿著一身白色勁裝,挺直的背後插著雪亮的十二把長刀,縱馬直奔大梁城。

  幾乎在一夜之間,聶政的名字傳遍了七國的每一寸土地,可是問及他的來歷,卻沒有多少人能夠說出來。他們所知道的只是一個魔鬼般的白衣少年,背著十二柄長刀,累死三匹快馬,翻過高山,跨過大河,晝夜不停地長途奔襲八百餘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站在了公子卯的府門口。

  只不過此時的聶榮早已經不在這裡了。在公子卯這樣的人眼裡,聶榮這樣的鄉下女子不過是一時的玩物而已,他並沒有打算娶她,甚至都沒想過留她,他帶她回來只是一時興起,趕她走也正是天經地義。

  聶政從動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自己來晚了。所以他的十二把長刀,是拯救,也是報復。

  長刀出鞘的剎那,排山倒海般的殺氣鋪天蓋地地湧來,凜冽的刀鋒亮得仿佛燃燒蒼穹的火焰。

  人們都說聶政真狠,公子卯府中上下幾百號人沒有留一個活口,他從傍晚一直殺到天亮,一直殺到十二柄長刀全部崩斷,身上的衣服從白色染成紅色,繼而又染成紫色……


  一夜之間,讓魏國人恨不得食肉寢皮的「四害」之首公子卯在大梁永遠地消失了。聶政在黎明時分踹開府門面無表情地大踏步走出來的時候,身後騰起的熊熊火焰照亮了整個大梁城的天空……

  4.很多東西都開始不一樣了

  從那一天起,很多東西都開始不一樣了。比如聶政不再叫她「榮兒」。

  聶政是在大梁城郊的洛水邊找到她的,那時早已經天光大亮,魏惠王的衛隊正滿城搜索姐弟倆的蹤跡。聶榮在這裡站了一夜,寒風把她的身體都凍僵了,她披頭散髮,衣衫凌亂,暖熱的淚水結成了冰,卻仍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她感到背後有人,轉過身來看到了聶政。聶政牽著一匹黑馬靜靜地望著河水,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找到這裡的,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站了多久。此時的聶政面容憔悴,目光冰冷,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傷口。

  「阿政,我——」聶榮蹙著眉頭,拼命咬緊了嘴唇,「嫁不掉了吧?」

  沉默。壓抑而又絕望的沉默。只有冰冷的風寂寞地穿梭。

  「姐……姐,我們回家吧。」聶政嘶啞著嗓子說,這是他第一次喊聶榮姐姐。他閉上眼睛,感覺天旋地轉。他累了。

  聶榮愣了一下,緩緩地把頭垂在胸前,兩隻手輕輕地絞動著。這樣的回答,早就該想到了吧。她抬起頭,竟然咧開嘴笑了一下,於是苦澀的淚水順著嘴巴咽回了肚子裡。

  「好吧,回家。」

  那一段歸程很漫長。快馬撒開四蹄閃電一樣疾馳,聶榮偎在聶政的懷裡昏昏欲睡。她緊緊地貼著聶政的胸口,貼得那麼緊,卻又感覺那麼遙遠。她側過身子,呼啦啦的寒風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

  那一段懵懂快樂的少年時光終於還是結束了,公子卯的出現,讓他們的人生劃向了完全不同的一條軌跡。從現在開始,他們將踏上一條前途未卜的路,路上的荊棘與坎坷,歡笑與淚水,都要一起承受。

  這條路,隨時都有可能走到終點。

  5.藥人

  嚴遂是後來才找到聶政的,那時他剛剛從韓國的陽翟逃出來,鬱鬱寡歡。他是衛國濮陽人,自小聰明好學,滿腔豪情地想要在亂世紛爭中建功立業。戰國時七雄並立,像衛國這樣的小國只不過在夾縫中苟延殘喘,很難有什麼作為,更何況嚴遂後來還牽扯到「藥人」的案子,被奪了官爵俸祿。於是他四處托人引薦,費盡周折才輾轉來到了韓國。


  嚴遂出眾的才華很快就得到韓哀侯的賞識,沒過多久就官至大夫,沒想到卻因為政見問題惹惱了韓相俠累。俠累是韓哀侯的叔叔,國中的兵權一多半都掌握在他的手裡,手下豢養了一幫頂尖的刺客,專門用來對付那些朝堂上和自己做對的官員。

  若不坐以待斃,就只能先下手為強。嚴遂當年在衛國的時候得了一個術士的奇方,將一種秘藥給士兵服下以提高戰鬥力,這種藥劇毒無比卻發作緩慢,一般人服用三天之後便會毒發身亡。但也有極少數人能抵住劇毒的侵蝕活下來,稱之為「藥人」。這種人不但力大無窮,武藝卓絕,而且血脈特異,性情狂躁,渾然不知道疼痛。到了戰場上幾個「藥人」就抵得上一支軍隊。只不過尋常人根本無法抵禦這種奇毒,因而罄盡嚴遂手下的兩萬人馬,也只煉成了十八個「藥人」。

  「藥人」的事情當年曾鬧得七國人盡皆知,連當時的衛慎公也怒斥他草菅人命,奪了官爵俸祿。後來嚴遂隨便挑了十八個家丁當街砍掉才勉強矇混過關,只是從此再也難以在衛國立足了。

  嚴遂暫時還不敢派「藥人」去刺殺俠累,那樣一來勢必會暴露事情的真相,從此被各國追殺,永無寧日。只是他這幾日已經收到了探子的密報,俠累正在府中調兵遣將,眼看就要動手了。他別無他法,只得先帶著兩個侍衛連夜逃出了陽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到了聶政。

  6.父母存,不許友以死

  嚴遂很快找到了他。那時候聶政隱姓埋名來到臨淄已經兩年了,他在一條偏僻的街角租了棟房子,把母親和姐姐安頓下來。經過這一路的顛簸,母親的身體更差了,好在有聶榮一天到晚陪在身邊照顧才慢慢可以稍稍下床走動。

  聶政漸漸開始熟悉這裡的生活。他每天早早地起來,操著雪亮的屠刀宰掉三到四條大狗,然後帶到臨淄最繁華的鬧市中去賣,賺取一點微薄的利潤勉強餬口。

  在臨淄這種魚龍混雜消息靈通的地方,聶政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嚴遂,老謀深算的嚴遂,心狠手辣的嚴遂,更聽說過他手下有如魔神下凡的藥人。如果一口回絕了他,縱使自己可以勉強脫身,母親和姐姐則必死無疑。

  因此當嚴遂說明來意之後,聶政沉吟片刻,道:「大人禮賢下士,實在令人欽佩,聶某也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但古語有云,『父母存,不許友以死』,在下家母年高病重,姐姐待字閨中,聶某如果輕言生死,豈不成了不仁不義之人?況且大人是胸懷大志的人,很多事情需要慢慢醞釀,不急在一時吧?」

  嚴遂沒有說話,現在的事情雖然急迫,但如果貿然對聶政以死相逼,恐怕也會動搖自己在韓國的名聲和地位,權衡之下只好暫避風頭,從長計議。

  7. 平淡的日子容易厭倦,也容易習慣

  聶母本來年事已高,來臨淄的路上又受了顛簸,兩年來身體日漸虛弱,沒過幾個月就去世了。聶母去世的時候聶政正在鬧市中賣狗肉。

  後來聶榮告訴跪在墳前兩眼呆滯的聶政說,母親走得很安詳。那一天是在黃昏,腳下的田地多半已經荒蕪,間或有青青的麥子隨風搖擺,墳地的兩旁種著很多白楊,晚歸的烏鴉在樹上「哇哇」地叫著。聶政從懷裡摸出一支洞簫,輕輕地吹了起來。

  月輪升起,天地間忽然靜了下來。只有幽幽的簫聲,綿綿不絕。聶榮倚在樹上,緩緩地流下淚來。


  聶政的時間不多了。他心裡清楚,儘管現在嚴遂回到衛都濮陽韜光養晦,他的人其實並沒有走遠,因而用不了多久,母親病逝的消息就會傳到嚴遂的耳朵里。從現在開始,他還有三年的守喪期,之後嚴遂一定會找個人把聶榮嫁掉,了卻自己的心事。

  那時候,也便是要動手了。

  平淡的日子容易習慣,也容易厭倦,因而當嚴遂手下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兩個月前,聶榮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濮陽,嚴遂專程派人來接的她。這一點,他之前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當聘禮真的擺在屋前的院子裡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嫁人,也是遲早的事吧?更何況他和她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再一次見到嚴遂是在濮陽的小別院,嚴遂高樓傳貼,令一個手下用掌力把密函送到了聶政的手中。

  「我姐姐怎麼樣了?」聶政凝視著紙片上寥寥的幾個字,盯著上面朱紅的私印。

  「她很好,你儘管放心。」嚴遂漫不經心地說。

  「那樣最好!如果姐姐少了一根頭髮……」他盯著嚴遂,冷冷地道,「我連你一起殺!」

  聶政把紙片揉成一團吞進肚子裡,轉身離去。

  「聶政。」嚴遂心中一動,遠遠地喊住了他,「想見見聶榮嗎?」

  聶政的腳步微微一頓,卻並沒有停下來,他猶豫了一瞬,依舊大步走向了夕陽。

  「不必了。」他說。

  別院西邊的窗戶被人輕輕地推開了,衣著華麗的女子靜靜地凝望著聶政決絕離去的背影,竟然沒有再流淚。從此之後,她的生活和那個曾經天真地幻想一生一世的少年再沒有任何瓜葛了。長長的指甲抓在胸口,狠狠的,扎出血來……

  8. 聶某隻是一個卑微的殺手

  俠累的相府中侍衛無數,儘是陣前挑選出來的精兵強將。俠累大權獨攬,樹敵無數,相府平日裡就銅牆鐵壁,守衛森嚴,這一天晚上韓哀侯前來和他商討國策,府中更是兵戟林立,數量比平時整整多出一倍。


  聶政在相府正門前下了馬,沒有翻牆也沒有繞道,大步朝正堂衝進去,寬鐔厚背的長刀斜斜地拖在地上,錚錚地響著,濺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

  聶政一路殺到內堂才被漸漸湧上來的武士團團圍住。

  「好身手!」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屏風後面傳出來。

  聶政轉過頭,看見一個朱衣金甲的中年漢子龍行虎步地走上前來,他身材粗壯,滿臉蜷曲的紅須,武士自動地往兩邊讓出一條通道。

  「魏國聶政,果然名不虛傳!」俠累哈哈大笑中忽然右手一翻,直直地朝聶政的胸口拍去,掌力雄渾霸道,事起突然,聶政退無可退,只得伸出左手,奮力對了一掌。

  兩掌對在一起的時候,聶政忽然感覺手心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下意識地一抓,把那個東西捏在手中。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俠累意味深長地看著聶政。

  「將死之人,憑什麼和我談條件?」聶政傲然道。

  俠累搖搖頭:「論武功,你的確略勝我一籌,不過你自信殺得光我這些侍衛?」

  「什麼交易?」聶政捏了捏掌心的東西,似乎是一小團捲起的紙片。

  「打開看了自然知道。」俠累背手側對著聶政,他在賭一場生死,要將聶政為己所用。

  聶政緊緊地盯著手裡的紙片,嘴角的線條生硬地扯動著,看得出他在猶豫。良久,他慢慢地把紙片塞進了懷裡,指尖忽然碰到一件冰涼的小東西。

  俠累仰天大笑。聶政接受了他的交易,他終於還是贏了。他沒有看錯,聶政的光明磊落,聶政的錚錚鐵骨,聶政的嫉惡如仇,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都退下吧。」他對那群武士揮了揮袖子,挽起聶政的左手,轉身朝屏風內走過去,「來!我們共商大事!」

  「相爺!」一個武士忍不住驚呼起來。


  「什麼?」俠累短短的錯愕間,一截寒冰一樣的刀身已經從他的胸前穿透出來,傷口處的血一下子變得滾燙。他太輕率了,忘記聶政手中還拖著那把長刀。

  「你——」俠累轉過身來,虎目圓睜。聶政的黑衣無風自擺,臉上沒有笑容,什麼表情也沒有,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俠累閱人無數,最終還是看走了眼,他這一賭,輸掉了性命。他太自信了,以為聶政看了那件東西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只是他到死也沒想明白,那個從正門一路殺入,孤身纏鬥無數武士的英雄俠客,竟然會背後出刀!

  「聶某隻是一個卑微的殺手。」聶政幽幽的話音里,一代梟雄倒在了相府的正堂上。

  9. 用那隻殘存的右手撿起了斷刀

  夜已經很深了。濮陽的街頭空無一人。狂風撕扯著路旁的大樹拼命搖擺,傾瀉而下的暴雨把左肩的傷口淋得絲絲作痛。聶政頂著風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他感到隨時都有可能倒在地上,卻還是依靠著殘存的一絲信念緩慢而堅定地走到了嚴遂的別院前。

  他終於回來了。聶政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又碰了碰懷裡那個冰涼的小物件,東西都在,那張紙片被他捏成一團夾在了指縫中,和那把斷刀緊緊地握在一起,並沒有淋濕。

  嚴遂書房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只有一點,茫茫夜色中卻給了聶政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聶政推開門,一步一步地走到嚴遂面前,斷刀從背後一揮,順勢挑斷了包袱的帶子,輕輕地扔了出去。包袱在空中划過一條美妙的弧線,一顆碩大的頭顱滑了出來,骨碌骨碌滾到了嚴遂的腳下。虎目圓睜,虬髯滿面,真的是俠累嗎?嚴遂細細地凝視著那張滾動中沾滿了泥水的臉,彎下腰想要看清楚些。

  一瞬間忽然有無盡的殺氣涌動,嚴遂甚至能嗅到殺氣中無限的震怒,聶政仿佛一隻蒼鷹一樣凌空躍起,挺拔的身軀呼嘯著化成一團黑影,手中的斷刀裹挾著狂風的怒吼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嚴遂呆呆地看著他,目光呆滯,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聶政,你瘋了!殺了我,還想出這個院子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殺你!」聶政對著嚴遂的胸口狠狠地踹了一腳,順勢拔出了手中的斷刀,垂死的嚴遂像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高高地凌空飛起。聶政目光一轉,瞥見了立在門後的長槍,右腿一勾一送,長槍仿佛利箭一般帶著尖銳的呼嘯狠狠地把嚴遂釘在了書房正面高高的牆壁上。

  聶榮抱著一小壇酒從書房的側門走了進來,嚴遂剛剛吩咐她去拿的,說是長夜漫漫,要與她把酒言歡。她看到聶政的樣子微微一愣,隨即看到了被釘死在牆上的嚴遂,她沒有說話,只是不慌不忙地把桌上的兩個杯子倒滿了酒。

  聶政提著刀,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盯著聶榮看了許久,然後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一一飲盡。酒的味道很濃烈。胸口忽然猛地抽動了一下,斷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咚咚的仿佛在擂著一面巨大的戰鼓,周身的血液仿佛河水一樣迅猛地奔騰起來,聶政低下頭,看見身上的皮膚在膨脹的肌肉中爆裂了,丹田的一股熱氣順著筋絡一路猛竄,他仰起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咆哮了起來。

  怒吼聲中,嚴遂手下的十八個藥人團團圍在了他的四周。聶政的雙眼忽然紅通通的放出光芒來,他嘎嘣嘎嘣地扭了扭脖子,彎下腰,用那隻殘存的右手撿起了斷刀……


  10. 幸福其實只有一步之遙

  那是聶政這一生最為酣暢淋漓的較量,一條手臂,一把斷刀,單挑天底下最頂尖的十八個高手。沒有防禦,沒有閃避,也沒有疼痛,只有鮮紅的血液順著劃開的道道傷口一路流淌,那樣的血,是天下最烈的毒藥。

  那一天,十八個平日裡見不得光的藥人盡數死在了聶政的斷刀下。斷刀拋開的那一刻,心底忽然間變得無比輕鬆。這一生,再也不要殺人了。他的血還沒有流干,他都想好了,他要去那高山流水、綠野茅屋的地方,白天打獵,晚上飲酒,過一種恬淡安靜的生活。帶著——聶榮。

  「榮兒。」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好陌生的稱呼,陌生得仿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沒有回答。他聽到了利刃破空的聲音,轉過頭,迎上了那把拋落的斷刀……聶榮的雙手在顫抖,她的心,冰冷。

  從五年前到現在,他曾一次次地走近死亡。在魏國大梁公子卯的府中,在韓國陽翟俠累的府中,還有現在的衛國濮陽嚴遂的府中,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堪堪和死神擦肩而過。他曾經三次在必死的情況下活了下來,最後卻在想要活下去的時候死去。

  「榮兒,你……」他低頭看著胸口的血液終於一點一點流幹了,他哆嗦著右手,拼命在自己的懷裡摸著什麼。

  「我恨你!」聶榮咬緊下唇,卻忍不住淚眼模糊。那些年少的允諾,終究是當不得真,短暫的安逸,也終是幻夢一場。心中的哀怨,在日復一日的沉澱中,早已泯滅了是非和理智,化為刻骨的毒。

  「其實我,一直是……想你的啊,」聶政掙扎著吐出一口血,「剛剛那壇酒里,有毒!」

  「你胡說!」聶榮歇斯底里地大喊,頭髮散亂在背後,看上去分外猙獰。

  「你應該清楚,如果不是服下嚴遂的……秘藥,我怎麼可能打得過……十八個藥人?其實我,已經是……藥人了。」聶政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是的,不是藥人,又怎麼打得過藥人呢?這種秘藥,可以讓聶政變成狂血的藥人,也可以讓聶榮死。聶政能抵禦這種奇毒,而聶榮不可以。

  聶政死了,右手從懷裡掉落出來,手上赫然握著一把金燦燦的鑰匙。來濮陽之前他用嚴遂送來的聘金在楚國的青山綠水之中買了一棟小院,他一直想帶聶榮走的。在俠累相府的高手環繞中,在嚴遂十八藥人的圍攻下,他用一條殘存的胳膊揮舞著斷刀,依靠的,就是這一點僅有的信念吧。

  幸福,其實只有一步之遙。聶榮用五年的傷痛換來生活的一次寵幸,卻在最後的時刻與理想擦肩而過。生活,並不是沒有給過她機會。

  她從聶政的指縫中發現了那張紙片。那是探子三年前從嚴遂府中盜走的,俠累曾一廂情願地以為聶政會對他感恩戴德,從而聯手對付嚴遂。上面仍然只是寥寥的幾個字:

  「殺聶母!」

  後面蓋著嚴遂血紅色的私印。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個圈套。三年前,嚴遂的手下並不只是在監視聶政,還伺機殺了聶母。一切都是設計好的,殺了聶母,娶了聶榮,斷了聶政所有的退路,然後故意透露消息給俠累,讓他們同歸於盡,最後再把聶榮毒死。多麼完美的圈套!只不過,他太低估了聶政。嚴遂也好,俠累也罷,他們自以為看穿了聶政,而其實,連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而聶政,也從來不懂聶榮。直到斷刀決絕地刺進胸口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想明白,有多愛,就有多恨!

  聶榮拖著聶政,發瘋似的衝到院子裡,仰面朝天,發出一聲壓抑地嘶吼,錐心刺骨的絕望仿佛洶湧的洪水一樣將她瞬間吞沒,胸腔中有什麼東西炸碎了,狠狠地,濺出血來。她跪在地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間變得模糊起來。什麼也聽不到了。

  風停了,雨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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