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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本心

2024-09-14 06:47:24 作者: 子夜幽月
  阿甲帶李郢承半日內,尋遍龍虎山山腰之上的所有山洞,卻未見到林無憂身形。

  李郢承一雙鳳眸越發漆黑。

  眼看日頭西沉,天色漸晚,二人自山腰回程,路過山中池塘時,聽到一聲熟悉的驚嘆。

  「哎呀!」

  李郢承眸色一震,這聲音正是林無憂。

  阿甲也聽到這一聲驚呼,立刻與李郢承轉身,向林中池塘走去。

  林無憂見二人匆匆來尋,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心中還在為一池鯉魚憂心。

  「憂兒……你如何了?」

  李郢承上前扶住林無憂,將她從池塘邊的山石上扶起來,神色緊張地問道:「方才驚呼什麼?」

  林無憂回身看著一池鯉魚,嘆息道:「這母魚產子,公鯉魚一時沒有看著小魚崽子,倒讓這一池中其他大魚圍攻而來,吃了一半……」

  李郢承聞言眉心跳了跳,有些不好的預感。

  阿甲師兄在一旁看著池中物,擦了擦臉頰兩側的汗水,說道:

  「池中魚兒不同於人類,他們一窩便是數十條小魚崽子,物競生存,最後能剩下三五條已是幸事,不必強求。

  倒是師妹你……怎麼一個人來到此處?」

  林無憂回道:「阿丙說池塘的魚太久沒管了,送我到這裡來看看……他說天黑之前會來接我回去……」

  她抬頭四處看了看,卻沒見蕭六兒的身影,開口問道:

  「怎麼阿丙師兄沒來,你們二人倒是匆匆而至?」

  李郢承上前一步對林無憂道:

  「憂兒,李元吉出征涇州失利,父皇下旨讓我們速速回到長安去,我們…或許沒辦法在龍虎山繼續等待孩子出生了。」

  林無憂的心裡一頓,聽到此刻要下山去,仿佛是踩空了一步似的,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淵萬丈。

  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陪伴了她許久的丈夫,口中不經問著:

  「你說過的,要陪我在山上等孩子出生……如今,卻因為前線吃緊就要下山去嗎?」

  李郢承略帶愧疚,解釋道:「如果只有你我二人,我定依著你……可是如今山下情形,卻不止你我二人的性命。」

  林無憂咬著嘴唇,沒有答話。

  李郢承看到見林無憂如此,蹙眉問道:

  「憂兒,你不肯嗎?」

  林無憂看著李郢承的眸子,怔怔地問他:

  「二郎此次是非去不可嗎?」

  「是。」

  李郢承沒有猶豫,他道:「郡縣丟了不要緊,只要不傷及百姓,就還有機會。只是如今,涇州的數萬將士等待我前去將他們帶出泥土。父皇有旨……我,不能抗旨。」

  林無憂喃喃自語著:「是啊,如今已經是皇命……誰又敢抗旨不尊呢?」


  一生短,一夢長。

  她低頭撫了撫即將臨盆的肚子,抱有一絲幻想的笑著問自己的丈夫,道:「這孩子,是不是沒機會在山上誕生了……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可是如果下山,我這個母親卻連給他起名字的機會都沒有了……不是嗎?」

  一寸心,一念灰。

  李郢承看著林無憂,將她攬進懷裡,安撫著道:「憂兒,我原先是想著在山上讓你安心生產,等孩子誕下,我們再回去……

  可是,皇命難違……

  我們的家,始終在山下,此處並無梧桐,更不是你我長久的棲身之所。」

  林無憂聽見李郢承的心跳聲,咚咚咚地在胸腔內跳動,她聽得心慌。

  緣起山林,卻終得朝堂,不得太平。

  「這一次,我也……非去不可嗎?」

  「憂兒,你不陪著我了嗎?」

  李郢承的聲音自胸腔內傳來,他聲音沉穩如舊,一聲一聲地想向林無憂心間擊去:

  「憂兒,之前我一個人,什麼都不怕……如今,若你再留我一人,我會害怕。」

  林無憂不忍,一滴淚,一連來回。

  這個男人曾經隱忍不發,一直戰無不勝,他在旁的人面前是主子、是戰神。

  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只是一個會怕、會孤單的普通人。


  他只要一軟聲,她就會不忍。

  她還記得,李郢承說他自小孤獨,從沒有人肯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願意相信她,放下軍務、放下面具、只陪她在雨中淋雨。

  林無憂還記得雁門主城內,生死攸關之際,是他跪在三軍大營外一整夜,不惜違抗父命,求了五萬人馬攻城來救她。

  近一年朝夕相處的龍虎山上,這個帶兵打仗的將軍卻為了她在草屋藥房內謄抄醫經,為她洗衣做飯,陪她大夢一場,度過了尋常百姓家的生活。

  世事短如春夢,萬事原來有命。

  她,知足了。

  他說得對,她已是他的妻子,她答應了要陪他同行同往,生死一處。

  夜來風已明朗,月明多被雲妨。

  龍虎山再好,也不是李郢承這隻鳳凰的棲身之所。

  即使山下紛亂,長安太極宮內更是權利漩渦,只要他在,她就必須同他站在一起,共對風雨。

  林無憂抬手護住腹中的孩子,沉心靜氣地回答著:

  「這孩子,自山下而來,也是應該回到屬於他的世界裡去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即使能讓他生在山上,卻不能庇護他一輩子。」

  她頓了頓,抬眸看著李郢承道:

  「如今這個季節,長安的紅梅開得正好……」

  天色黑沉沉地壓下來,天邊的光亮一點點的隱沒在山野間,頭上的月亮還沒出來,山裡的空氣漆黑一片。


  林無憂笑著,對李郢承道:「我們,回去吧。」

  蕭六兒自山路而下,剛剛走到山腰池塘背面,就聽到林無憂的話。

  「我願意陪著你,看盡長安花。」

  她,竟是願意陪他再入室一次?

  他身影一怔,腳步便如同灌了鉛水一般,再無法向前半步。

  方才來的路上,他都想好了,什麼師門大義,什麼逆勢而為,什麼求得清淨,他都不在乎!

  只要林無憂不願意回到長安,他就算拼了性命,也會帶著阿零逃離塵世,一輩子在山上,不下山,不入世。

  龍虎山不要他們了,又能如何?他帶我去她,不過是換一座山,重新生活燒飯過日子。

  違抗師命,被逐出師門又何妨?

  只要阿零願意,只要阿零開心,他願意護著她,只做一對閒人,不理什麼春秋大義。

  他只是蕭六兒,她只是阿零。

  道家人,本性順應天意,順勢而為。師父說的大道理,他可以不懂……他寧願被世俗困住,他願意被她困在這須臾間,只跟她兩個人困在世事輪迴里,了此餘生就好。

  可是阿零說,她願意。

  她願意陪著漩渦中心的人下山去,她要跟著她的丈夫死生一處,同行同往。

  蕭六兒心中空了一處,站在夜色里被山中的長風簌簌穿過。

  他遠遠看著池塘邊的三人一起轉身回到山上去,漆黑的夜色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半山腰處,看著池塘里的一條鯉魚沉入水底。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慄,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多年來的自作多情和執拗。

  這些年的關心與照拂在這一刻變作笑話,裹脅著十幾年的記憶一起砸向他,讓他站立不得。

  既然她願意,自己還在堅持什麼?

  只是,自己將如何往?為何往?又何往?

  蕭六兒看著張天師給自己的字條,上頭分明寫著:

  「躲天意,避因果,諸般枷鎖困真我。

  順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世間枷鎖皆是夢,無形無相亦無我。

  心無間,天地間。

  知行合一,明悟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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