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2024-09-14 07:12:35
作者: 丟了個西
凌晨三點多,四周萬籟無聲。
小夜燈散發出不那麼強烈卻溫暖動人的光芒,雖不能把房間裡的角角落落都照亮,但暖黃色的燈光幾乎把這個空間鋪滿,映在我和陳序的臉上。
我和陳序四目相對,彼此都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小小的自己。
似乎到了末世,外面都是漆黑一片,唯有這個房間長方形的窗口朦朦朧朧地溢出了光亮。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相互依靠著隱秘地生存,帶著希望心貼得更近。
陳序慢慢地給我講他的故事。
他說他出生在一個在他看來有些病態的家庭。
自他記事開始,他的父母就多次在他面前爭吵。
更準確地說是,他的母親總是歇斯底里,摔東西砸東西都是常態,而他的父親卻絲毫不顧她的崩潰,只是用沒什麼情緒的眼神望著她發泄,與其說是司空見慣,不如說他毫不在意。
待他的母親摔累了砸累了罵累了,他的父親則會淡淡地瞥不知所措的他一眼,象徵性地對她說一句:「下次別在孩子面前這樣了。」
接著便款步離去。
他的母親也不管他,回到臥室把門關得震天響。
這個時候家裡的傭人才會出來,默默地收拾一地狼藉。
阿姨心疼他,對他說先生夫人吵架的時候沒人敢出來,讓他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及時回自己的房間裡。
可他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偏執得過分,剛開始確實不敢動,後來只是麻木地觀看著眼前的一切,帶著渺茫的希望,期待他們會以擁抱結束這場爭吵。
她的母親好像很厭惡他的父親,但她似乎又很愛他,想用這種方法博取他的關注,讓他對她不只是無動於衷。
即使他們背地裡關係如此糟糕,可出了家門,在外人面前,他們就是最恩愛的夫妻,惹人艷羨。
再加上年幼就被迫演戲的他,他們就是最幸福的一家。
漸漸地,他就開始分不清了。
他的年紀太小,骨子裡也帶著遺傳的冷淡和固執,所以認知就出現了紊亂。
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就算能分清,他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有假的那一面出現。
隨著時間流逝,他一年一年長大,由於他家庭身份的特殊性,身邊不缺一些所謂的「朋友」。
他越來越疑惑,明明他們看起來並不喜歡他,為什麼要來和他做朋友,要笑著找些乾巴巴的話題。
面對朋友虛假的熱情,家裡父母人前人後的反差,他愈發冷漠。
身體像是自動形成了一個保護機制,阻止他去感知別人的情緒。
他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還是外婆發現他的狀態不對勁,為他請來了心理醫生。
這些年他的狀態一直時好時壞,一些他習以為常的事情就能做出正確的認知以及反應,但對於能輕易引起他情緒波動的事情,他辨識起來就容易出問題。
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出錯。
但他也在努力克服,可有的時候真的控制不住,那種感覺就如同你分明看到這個顏色是紅色,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你這是藍色。你糾結遲疑,最後發現這個顏色消失了,無處尋蹤。
陳序說,這種感覺在他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席捲了他的大腦,達到了頂峰。
盛大的生日宴會上,他作為主角,看到每個人都言笑晏晏地祝福他,水晶燈把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站在原地,看著,瞧著,竟然出現了短暫性的失明。
幾秒的空白之後,他定神再次望向在場的所有人,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知道這是必然的。
他悄然無息地從側門走了出去,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
周圍的人似乎都失去了色彩,甚至連那朵玫瑰刺青都是灰濛濛的。
那是一個中年叔叔胳膊上的文身,他瞧見的時候,只是在想,如果在外人看來家教森嚴的他也把玫瑰紋在胳膊上的話,他的父親會大動肝火的吧,這樣他的母親會不會滿意一點,他會不會好受一些。
思維奇奇怪怪,邏輯也說不通,眼前的玫瑰刺青卻慢慢鮮活了起來,每一抹色彩,每一個線條,都仿佛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碰撞融合組成了最明亮艷麗的藝術品。
他去了文身店,說要紋玫瑰。
玫瑰於他而言就是改變。
是他在灰暗途中的一抹亮色。
是拯救他於虛無的一束光。
聽到這兒,我目光心疼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為什麼要洗掉?」
把他的袖子往上捋,垂眼細細打量他小臂上那朵褪了些許色的玫瑰,它仿佛生病了一般,蒼白了幾分。
暖和的燈光下,陳序一雙眼眸定定地望著我,隨即把他的袖子往下捋好。
失去神采的玫瑰被掩蓋在他衣袖下面。
「為什麼?」我再次詢問。
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話,為什麼要洗掉?
漆黑眼睫垂下,遮擋住了他琥珀色的瞳孔。
片刻之後,他動了動嘴唇,以極小的聲音說:
「因為你不喜歡。」
我一時怔住。
回憶在我腦海中再次往前翻,在一周年那晚,他送了我玫瑰,我哭得一塌糊塗,見他慌慌張張也覺得可愛,所以在他問我「是不喜歡玫瑰麼」時,我故意使壞點了頭。
「你那個時候說你不喜歡,我就該去洗掉的。」眼前的陳序垂著腦袋,口吻埋怨自己一般繼續說,「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和我分手了。」
字字直擊我的耳膜,喉嚨發緊,眼角湧上一股暖意。
我好像……又要沒出息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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