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

  走過燈火闌珊的北大街，拐進幽靜朦朧的花園路，他終於站住了，一雙眼睛，躲躲閃閃的望著身邊的她，聲音一改以往的雄渾，變得像一個怯生生的、十五六歲的男孩：「你不是說約我有重要話說嗎？你……說吧。」

  她站住了，平常異常明亮的眼睛有些黯淡，閃射著一股幽怨的光。一雙手默默地擺弄著胸前杏黃的飄帶，夢幻般的披肩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往所經歷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唉，我美麗的夢。」他在心裡默默喊了句，像個等待宣判的囚犯般低下了頭。

  他和她相識，是在一次公司舉辦的慶「五一」酒會上。他所在的建築公司很大，有上千人的隊伍，公司經常組織這樣的活動，但他很少去參加公司舉辦的活動，不是不喜歡，而是因為自己只是個耍瓦刀的農民工。在他們公司里，那些大中專畢業招聘來的人是天之驕子，就連那些有張城市戶口卡招進來當工人的也比他們高人一等。他們參加公司活動、進出酒會舞廳都是成雙成對，而他卻是孑然一身。他也想談個女朋友，但他剛亮出農民工泥瓦匠的身份，那些姑娘便連聲「拜拜」都不願說走了。那天晚上，要不是在建築學院上學的表妹硬拉著他，還把自己的校徽摘下來戴在他胸前，他是絕不會去參加那次酒會的。就在那天晚上，他認識了她，知道她在公司設計部工作，是個繪圖員。

  他和她好上了，憑著表妹的那枚校徽。花前月下，他和她並肩而行。每次，她總眉飛色舞的談論許多有關繪圖的事，而他，卻儘量避開有關學院的話題。約會歸來，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心裡卻又時常泛起一絲不安。他感到她是一個可愛的姑娘，他不該……

  一陣晚風吹過，送來了一股發自她身上的誘人的幽香。他抬起頭來，發現她的臉上充滿痛苦。我為什麼要讓她先開口，逼她難堪呢？是我欺騙了她，應該向她坦白。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我不該欺騙她的感情。一股男子漢的自尊和歉疚回到了他的胸腔，在他的胸腔里碰撞，他側過臉去：「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我還要說。我對不起你，我欺騙了你，我其實並不是什麼大學生，我只是一個在建築工地耍瓦刀的農民工，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他在等待她的爆發。他感到與其看她痛苦的臉，不如讓她痛痛快快罵一頓好受些。但是，他沒料到他聽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句話：「不，是我欺騙了你。我並不是什麼繪圖員，我是個油漆工。是我表姐在設計院當繪圖員。我媽為了讓我找個好對象，讓我……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

  靜默。月光透過樹葉的空隙偷窺著兩張複雜的臉，良久，良久……

  「其實，我們不應該這樣自己瞧不起自己。」他說。

  「我們……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她說。

  夜深了。小城的夜一片寧靜。街燈很亮。明亮的街燈將一對戀人依偎著的身影一她兒縮短，一忽兒拉長。有晚風吹過，寧靜的夜便撒落了一串噥噥的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