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

  陽台上有一盆米蘭，纖細的葉片，細碎的小花，在月季、牡丹粗壯肥厚的枝葉，大紅大紫的花朵映襯下，顯得那麼嬌弱。到我家做客的人，總喜歡到陽台上，對散發著濃郁香味光彩奪目的月季和牡丹發出一陣由衷的讚嘆，讚美月季的鮮艷，讚美牡丹的華麗。卻對佇立在一旁默默吐露幽香的米蘭視而不見。我也喜歡到陽台觀花。月季的鮮艷，牡丹的華麗給了我許多美的享受。但米蘭亭亭玉立的身軀，令人陶醉的幽香卻給了我另一種感受，使我想起家鄉漫山遍野的米蘭來。

  我的家鄉在膠東農村。兒時，常常和一群小夥伴，仰睡在開著淡黃色米蘭花的山坡上，望遠的山，近的水，天上悠悠的白雲。兒時的家鄉很窮。十歲那年，我和姐姐兩人必須有一人輟學，因為父親實在交不起兩個人的學費了。記得那天晚上，天麻黑，一彎月牙在雲層里艱難地穿行。父親和母親在裡間壓低聲音商量，但內容卻全部被躲在外間的我和姐聽到了。我看到模糊中姐的臉上有兩道閃光的東西在蠕動，知道那是淚水。我多麼想衝進裡間，對爹娘說，讓姐姐上學吧，姐是學習委員三好學生，姐今後一定能考上大學。但姐卻搶先一步走進裡間。我聽到姐平靜地對爹和娘說，讓弟弟上吧，我是女孩兒，已上到五年級，夠用了……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次一個人去上學。我多麼希望能見到姐姐，像往常一樣手拉著手去上學呀。但娘說姐已經下地了，去挖豬菜了。我含著熱淚上路。翻過一道山崗，卻見姐姐呆呆地站在開滿米蘭花的山坡上，望著不遠處的學校出神。我激動地撲向姐姐，要她和我一起去上學，放學後再挖豬草。姐姐像以往我受了委屈般柔柔地撫摸著我的頭，許久才說：「去上學吧，要遲到了。」我大聲哭著撒潑，非要姐和我一起去不可。這時，我看見姐的臉上從沒有過的陌生。我知道姐是真的生我的氣了，只好含著眼淚告別了姐姐，一步一回頭向學校走去。遠了，我望見姐姐站著的山坡漫山遍野開滿了血紅的米蘭。姐姐就像花仙子一樣，臉上散發著聖潔的光。

  五年後，我考上了地區師範。村里人都來祝賀，眾星捧月般把我圍在中間。姐卻被冷落在一邊，被娘指使著給客人倒茶遞煙。我又一次看見姐在模糊中閃著亮光的淚水。

  十五年後，我受聘到新疆在縣政府機關工作。妻酷愛月季和牡丹，我卻堅持養了一盆米蘭。每天，當我來到陽台，那一股幽香就會毫不猶豫地迎面而來。米蘭的幽香不但使我想起家鄉漫山遍野的米蘭花，更主要的是讓我想起我的姐姐。她雖然沒有躲避掉成為一個農家婦女的命運，但她的犧牲卻使我獲得了終生的幸福。

  家鄉的美蘭，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麗。

  我愛米蘭，但更愛我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