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老郝

  到女兒家小住，認識了鄰居老郝。

  那是個周六，女兒從車站把我接回。上樓至門口，對門開了，出來個年齡相仿的老頭。女兒說，這是鄰居老郝。

  初見老郝，沒什麼印象。第二次見時，印象就深些了。

  還是周六，我和幾個老頭在超市門前下棋。樓下有個小超市。超市老闆在門口搭了個遮陽涼棚，擺了副象棋，供我們一幫老頭娛樂。我是個象棋迷，棋藝不敢說多高，但在這群老頭裡卻是難得輸的。這天不知從哪來的個老頭，我們鏖戰了快一個小時了，仍不分勝負。慢慢技窮，被老頭的一步棋逼入死角。我正想繳械投降，卻有一人抓了我的馬走了一步。我很惱怒，正想發作。看棋盤，竟走活了。抬頭，卻是鄰居老郝。我推了棋盤認輸，要老郝上位。老郝擺手，自進超市去了。我有些遺憾，猜想老郝不是等閒之輩呢。

  便想和老郝殺一盤，便約老郝去下棋。約了幾次，老郝都推說有事，便猜想老郝可能也不是什麼高人，那天的一步棋，無非是瞎貓碰上只瞎家雀罷了。

  這天，到家佳樂超市閒逛，碰上個開清潔車做保潔的，看著眼熟，便多瞧了幾眼。那人便在我身邊停下，摘了口罩，原來是鄰居老郝。我驚訝，問：「你在這做保潔？」

  老郝說：「是在這做保潔。謝謝你邀我去下棋，可我真的沒時間。對不起，抱歉了。」

  我想說什麼，沒說出來。老郝戴上口罩，開了保潔車，工作去了。

  回家問女兒：「老郝是農民工？」

  女兒說：「說啥呢，老郝退休前是局機關科長，正宗的科級幹部。」

  我說，「是老郝犯錯誤了？」便把看見老郝在家佳樂超市做保潔的事和女兒說了。女兒說：「不會吧，過年時還有他們單位領導來慰問呢。許是閒的？缺錢花？」

  我便不再問，心裡落了一個疑團。

  我想解開這個謎，便留心收集老郝的情況。溜達到老郝退休單位暗訪，證實老郝退休前確係科級幹部，也沒犯過錯誤。與鄰居閒聊，知道老郝的兒子、兒媳都是企業高管，老伴五年前去世，老郝一個月幾千塊錢的退休金，應該不缺錢。

  可老郝為啥要去做保潔呢？

  我為這事困擾，有點茶不思飯不想。女兒以為我病了，便操心讓我到醫院瞧瞧。我不便說明原因，只說是這幾天天氣不對，心裡有點煩悶。

  又到家佳樂超市閒逛，卻見老郝提了一大蔸水果食品出來。我想這會還沒到下班時間，老郝怎麼就提前下班了？便鬼使神差的跟在老郝後面，到了一處平房區，見老郝進了一個院子，便湊過去，聽老郝在院子裡和一個女人說話，很親昵的樣子。我的心猛一激靈，老郝他……難道是養了外室？老郝老伴去世多年，也許熬不住，有可能。

  有了這個發現，我便對老郝有了幾分鄙視。心想老郝堂堂一個國家幹部，雖說不在位了，退休了，怎麼就能晚節不保呢。

  這件事煎熬了我好多天，便想找老郝談談。我也是一個退休幹部。作為一名國家幹部，我們不但在工作時要廉潔自律，退休後更要廉潔自律，保持一個國家幹部的光榮本色。我覺得我有責任找老郝談談，因為我們不單是對門鄰居，更是同屬一名光榮的退休幹部。

  終於有機會與老郝談談了。那天，我們在小區內的小花園相遇。花園裡種的月季、薔薇、玫瑰、丁香競相開放，奼紫嫣紅。我不知怎麼開口，便指了那滿園開放的花，說，這花開的，真鮮艷。

  老郝說：「是真漂亮。」

  我說：「這鮮艷的花只能看，可不能胡釆。」

  老郝便有些驚異，扭頭望我，說：「我們這倆老頭，怎麼討論起花來了。」

  我說：「花是讓人欣賞的，老頭也可以欣賞，但沒規矩的胡賞花就有問題了。」

  老郝的臉色有些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說：「聽說你老伴過世了？」

  老郝說：「過世快五年了。」

  我說：「憋不住想娶一個？」

  老郝說：「都快奔七十的人了，不想這個。」

  我說：「平房區18號院是咋回事？」

  老郝的臉瞬間變色：「你咋知道。」

  我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老郝便說：「你誤會了。」

  我說：「我們兩個萍水相逢，本不想管閒事，但我們都是退休幹部。國家幹部要保持我們的光榮本色，我只是想提醒你。」

  老郝沉默，良久，說：「你既然有懷疑，我就領你去看看。」便領了我，來到平房區18號院。推門進去，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迎了出來，見了老郝，便親切的喊：「郝叔來了。」

  我和老郝進了屋。屋子不大，一明兩暗，是80年代平房最常見的格局。進了裡間，一個婦人躺在床上。老郝說，這是菊子的婆婆，癱在床上快十年了。便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十年前，老郝領受局裡安排的任務，與科里幹部小郭到邊遠牧區駐村扶貧。那年冬季雪特別大，小郭在一次走訪牧民途中遇上暴風雪，遇難了。老郝說那次走訪本應是兩人一起去的，小郭說他頭天犯了心臟病，便一人去了，結果就沒了。小郭母親受不了這打擊，得了腦中風，癱在床上了。小郭媳婦菊子是個農村姑娘，沒有工作，當時已有個十歲的兒子，這一家人的重擔全壓在她身上……

  背後是嚶嚶的哭聲，是菊子在哭。菊子說，這十年，是郝叔接濟我們。郝叔到超市做保潔，全是為了我們……

  我望著鄰居老郝，心裡無比激動，這才是國家幹部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