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嬸與符

2024-09-14 07:17:34 作者: 梁克鋒
  在我們家族,我和八嬸最親。倒不是八嬸一家千里迢迢的把我從山東老家接來,又在村里給我落了戶,而是因為我是吃八嬸的奶長大的。那年,娘生下我才七天就得了乳腺炎,那奶水便再吸不出點滴。大米磨成面煮成的糊糊,實在難以下咽,氣得我整天「哇哇」的大聲抗議,幾天就啞了嗓子。恰好八嬸從新疆回來,又生了個丫頭,於是我便和那個大我八天的堂姐爭開了食。我雖瘦小,卻每每蹬得堂姐哇哇的哭。不到一個月,小八天的我卻比堂姐重了半公斤,惹得堂姐現在見了我還說,她現在這麼苗條,是得福於那時我搶了她的奶水呢。

  八嬸親我,疼我,卻又恨我。因為我不聽她的話,硬留下了那個丫頭片子。八嬸一輩子生不出個兒子,只有五朵金花。妻懷孕時,她一天來三遍,問吃酸的,還是要辣的。妻說要吃酸的時,八嬸便喜悠悠的,一大把年紀了,還摸進人家院子裡偷海棠果。結果弄得我反破費一條雪蓮煙去賠不是。妻臨產時,八嬸一直陪在醫院,逢人就說妻能生個兒子,兩眼熬成了紅辣椒,我勸她回去睡一會,她也不肯。後來妻生了個丫頭,八嬸像只泄了氣的車胎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我見了,嚇得慌慌的去扶,她卻極快的站起來,極快的走出病房,不到一個小時,又轉來了,領著個婆娘。八嬸把我拉到一邊,要我把丫頭送給那個婆娘。我執意不肯,剛當上爸爸,怎好就將孩子送人呢。八嬸跺著腳,頭也不回走了。後來才知道,妻懷孕時,八嬸就做了兩手準備。為找這個主,八嬸操了不少心,還是花了錢才好不容易找到這個願意要丫頭的婆娘的。自此,八嬸便和我生分了許多。

  人有旦夕之禍福。不想,丫頭還未過周歲,就得肺炎殞了。我和妻很傷心,村裡的人都來安慰我。八嬸也來了,悲悲切切的,很悲痛的樣子。待房子裡的人走光了,卻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天知道她從那裡學來這麼句成語)現在不准多生,丫頭沒了,再生一個,肯定是兒子。我和妻不好再拂她的好意,只好支支吾吾,多少擠出些笑容來。

  沒過幾天,八嬸卻來辭行,說要回山東老家一趟。我甚是驚詫,春耕大忙天的,回山東老家幹嘛?並沒聽說老家有什麼急事非回不可呀。八嬸卻笑了,欲言又止,很神秘的樣子。我不便多問,把過年時剩下的葡萄乾巴旦木無花果等乾果拿了來,又把2000元錢放在桌子上,八嬸卻緊辭不要,只拿了乾果,便搭了輛去烏魯木齊的線路車走了。我去問八叔,才知八叔也是蒙在鼓裡,正為八嬸沒吭一聲就走嘔氣呢。我知道八嬸這次回山東老家多少與我有關,便舍了銀子買了兩瓶「伊力王」酒送給八叔,才算平了風波。

  倏忽就是一個多月。那天,我正準備下地幹活,八嬸卻喜悠悠的踏進門來了。妻喜歡得不行,把八嬸按進沙發里坐下,便張羅著倒茶、端糖、端瓜子。八嬸卻站起來,快步的過去把門關好,然後把妻拉過來,一同坐在沙發上,索抖抖的從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了提包上的小鎖,摸索了好一陣才從提包里掏出一隻包得很嚴實的小布包,一層一層的解開,露出了張畫滿古里古怪圖案的黃裱紙,遞給妻,壓低了聲音說:「記住,那個老姨媽幹了就泡酒喝,連喝五天,保證是兒娃子。」

  妻疑惑地問:「那是啥?」

  八嬸像個得勝的將軍,昂起頭來,聲音也微微高了點:「符唄。泰山上那老和尚真鬼,我一連去了十天,到底感動他了,給畫了這張符,這幾千塊錢花的值。咱現在辦了家庭農場,有錢了,可就是缺少兒娃子。村里人說,這老和尚畫的符,萬金難求,一吃就生兒娃子,最靈驗的。」

  我才知道,八嬸千里迢迢大忙天的花幾千塊錢跑一趟山東老家,竟是為了這張其實什麼作用也不會起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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