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雲

  終於望見村口那株大榆樹了。

  六年前，母親和小翠便是在這株大榆樹下送我上路的。連續三年高考，三年落榜，我實在無顏再見江東父老。那套草綠色軍裝，雖不是我所期待，但我無法接受村里人的白眼和卑鄙。綠色的軍營，成了我唯一的寄託。

  現在，我如願以償了。那套軍官服嶄新的，雖比不上那枚名牌大學校徽耀眼，但在這準噶爾盆地深處的小村子裡卻是獨一無二的，我可以無愧地接受家鄉的檢閱了。

  大榆樹下凝立著兩個人，那是誰呢？啊，母親！我含辛茹苦的母親。我激動得張開雙手撲著迎過去。但瞬間，我便凝住了。站在母親身邊的，那不是……小翠嗎？小翠。我的心往下一沉，一股無法言狀的感覺涌了上來，甜？酸？我不知。我凝立在原地，不知說什麼好，望望母親，望望小翠。小翠大概看出來我的窘迫，扶著母親迎上來幾步，低頭對母親說：「嬸，亮哥回來了。」母親聽了這話，甩了柱著的拐杖，顫抖著雙手迎了過來。我才發覺，母親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一雙眼睛塌陷著，灰暗而無神。我慌忙抓住母親的手，動情地喊道：「媽，我回來了。媽，你的眼怎麼了。」

  母親忘情地撫摸著我，嘴唇哆嗦著，許久才說出聲來：「是我的……亮兒，媽這眼睛，一年多了。要不是小翠……」

  我雙手捧起母親的臉，眼裡湧出了淚花：「你為啥不寫信告訴我，讓我回來。」

  母親的眼裡也湧出了淚水，灰暗的眸子轉動著：「小翠不讓我告訴你。他說，你剛從軍校畢業，不應分你的心。小翠是個好丫頭，要不是他沒日沒夜的伺候我，我恐怕……就見不著你了。媽這輩子有福，修了這麼個好媳婦兒。」

  我的心像被蜂子蟄了般猛地一顫：小翠。我抬起頭來，小翠卻已走上了那條通往鄧家灣的小路。我忙回過頭來，問：「這些年，小翠常來？」

  母親山核桃般的臉上綻著微笑：「是呀，你走了，有六年了。我一個人在家裡，孤單單的，小翠早把媽當婆婆侍奉了。亮兒，這次回來，你們就把婚事辦了吧，不要讓小翠再等了。」

  「辦婚事？」我的心不由一震，難道小翠沒有告訴母親，兩年前，我們就解除戀愛關係了嗎？那要與我解除婚約的信，是小翠親自寫的呀，難道是……她反悔啦？我不願再想下去。鄉村的女孩子，往往用討得男家大人的喜歡，來奪回失去的婚姻。小翠她……難道也要採取這種卑劣的手段？

  這一夜，來看望我的很多，我得到了我預料中該得到的一切。但小翠的影子總在我的面前徜徉，無法驅趕，一夜竟沒有睡安穩。次日醒來，一縷陽光照在床頭。廚房裡誰在晃動？我以為是母親已早起，忙蹬上衣褲，趕進廚房。灶門口坐著的卻是小翠。

  「你來幹啥？」一夜的折磨，小翠以往在我腦海里的美好形象已損失殆盡，我感到很惱恨。「小翠，那封要求解除婚約的信，是你親手寫的。我不是『陳世美』，這點，你比我明白。」

  小翠從灶口前慢慢站起來，眼裡閃著幽怨的光：「亮哥，我知道……」

  「知道為啥還來纏著我？」我強忍惱怒，說話便有點咆哮。

  小翠似被我的聲音驚悚，呆呆的站著，好一刻，猛抬頭瞥我一眼，車轉身，雙手捂臉，雙肩聳動著向門外跑去。

  我的心似覺一陣輕鬆，心想小翠還算是個懂事的姑娘。又想起母親誇讚小翠的話，心裡便有些愧疚，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中午，母親又說起和小翠完婚的事，我真不知如何作答。在屋裡幫忙的本家二嬸把我拉到門外，小聲說：「亮呀，你和小翠的事，小翠都告訴我了。那年，是小翠父母為他哥娶媳婦逼著她和你斷了。小翠嫁給了本村的二柱子，為他哥掙到了一筆彩禮錢，他哥娶上媳婦了，可小翠……」

  我說：「小翠結婚了，我媽咋……」

  二嬸說：「小翠不讓告訴你媽。她嫁給二柱子時就提一個條件，就是結婚後她還要像從前一樣來伺候你媽，直到你結婚為止。」

  我的心像爆炸了一顆炸彈，轟隆隆幾乎站立不穩。望著遠處的山村，我的心在滴血。

  小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