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天

  走出村子，就要踏上那條通往小鎮的小路，苗妹站住了，默默地注視著走在前面的姐夫田剛，黑森森的眼睛裡漾起了淚珠。

  「苗妹，你不要太傷心，人老了，總是要走的。」田剛也站住了，扭過頭去，望著不遠處那座前天才立起來的新墳。那裡躺著她的母親，他的岳母大人。

  苗妹仍然注視著田剛，突然低下頭，哭出聲來：「我娘走，虧了你……我姐她……」

  田剛忙回過頭來，止住了苗妹的話：「苗妹，你別這樣說。你姐沒回來，是因為她……她忙。」

  「不，」苗妹抬起頭來，成串的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往下滴，「你不要瞞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田剛的心裡一震，忙把手插進軍裝上衣的衣兜里，兜里裝著的離婚協議書不見了。他想起軍衣是苗妹昨天洗過的，一股憂傷便湧上心頭。他忙把臉扭過去，望著瓦灰色的天空，望著霧蒙蒙的天山山脈，那個遙遠的，給了他無數甜酸苦辣的邊防小站便展現在眼前。他想起了那雙酷似兩顆星星的眼睛。他愛這雙眼睛。多少個難熬的夜晚，就是這遙遠的兩顆星，激勵他攻下了一座座堅固的堡壘，成了陸軍學院一位來自邊防站的學員。然而現在，那兩顆星卻隕落了。他永遠不會忘記她，卻又無限的鄙視她。他無法理解，難道就因為畢業後他仍願意留邊防站，那多年的恩愛就可付諸東流嗎？

  耳邊輕輕的響著鼻息。他猛地驚醒。不知什麼時候，苗妹倚立他的肩膀。他感到一股難耐的騷動、酸澀的情緒聚集在喉頭。他輕輕地移開了她的頭，看見了那雙幽幽的、閃著亮光的黑眼睛。他倏地轉過頭去，輕輕嘆口氣，若有若無的淚花在眼中閃過：

  「苗妹，你回去吧，」他不忍正視那雙眼睛，「要下雪了。」

  但他聽到的卻是一聲柔柔的呼喚：

  「田剛哥……」

  一股淚水終於無拘無束地滾落下來。他用一隻滿是凍瘡疤痕的手去擦，一隻柔柔的小手擋住了他的手。他閉上了眼睛，任由那隻柔柔的小手在他的臉頰滑動。良久，終於伸出那隻滿是凍瘡疤痕的大手，輕輕的將那隻柔柔的小手挪開。

  灰濛濛的天空終於飄落了第一粒雪。緊接著，大朵大朵的雪花便飛舞起來。田野里，很快成了銀白一片。苗妹痴痴地望著，那條通往小鎮的小路上，留給她的，是一行粗粗壯壯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