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黯淡的夜

  餵罷豬，圈了雞，她疲乏得癱坐在院子裡。正是夏忙時節，棉花等著間苗，苞谷等著鋤草，麥子還得澆水。她一個人，忙得像小孩子冬天玩的「牛牛」。要在往年，她不會這麼忙的。丈夫雖不時常在家，但村里人厚道，她又有人緣。左鄰右舍，碰上誰家活緊是要互相幫幫忙的。都是那個不爭氣的男人，為了還賭債偷到自己村里來了。村西慶天大伯剛買的一頭騾子被他偷去宰了，自己進了監獄是罪有應得，卻連累得她一個弱女子在村里抬不起頭來，地里多受了許多苦累。

  她掙扎著站起來。自己湊合吃些冷饃可以，孩子和病著的婆婆卻不能不做熱飯吃。她抱來了柴禾，點著了火，村中央的廣播喇叭響了，是通知澆水的。她靜靜地聽了一會，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心裡卻一陣顫抖。這幾天，麥子旱的邪火，早就盼著能澆上水了，沒想到輪到夜裡。她望了一眼睡在裡屋的婆婆和孩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夜很黑，雖有些微光，仍是黑糊糊的一片。她摸索著走在麥地里，幾次想折回去，找村長說說調換成白天，但她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氣。村長便是慶天大伯。她不敢見他。那個不爭氣的男人，為了一時的貪慾，卻給她留下了一筆永遠無法償還的債。她只能暗嘆自己的命苦。娘和村里一些要好的姐妹三番五次地勸她離了那個不爭氣的男人，但她總不忍心丟下那個病著的婆婆和這十幾畝承包了的土地。做人真難呀，做一個罪犯的妻子便更難。

  前面該是自己的麥地了。她踏了進去，一下卻陷得很深。打亮手電，一股水正在咕嘟著往麥地里灌。是誰往自己地里放的水呢？瞧瞧腕上的表，還有半小時才該到接水的時間。怕是前面誰家的壩開了口子吧？她忙退出麥地，沿著渠道往上走。一路全是封好的口子。她呆了呆，意識到有人在幫她，專門往她的麥地里放的水。她的心裡湧起一股暖流。但是，這好心的人是誰呢？望著眼前寂靜一片的麥地，她思忖著。是對門的二順吧？不，不會。她搖了搖頭。二順是她的中學同學，中學時，他便有過那層意思。可是，她拒絕了他。這會自己的男人蹲了班房，他不知暗地裡樂成啥樣呢。是房後頭的鐵子？不，也不會。在村子裡，鐵子倆口子雖然和她最親近。可這次男人偷了騾子，公安局能破案，便全是因為得了他提供的線索呀。是村長慶天大伯？不，更不會，雖說慶天大伯最樂於幫助人。那幾年，男人在外邊浪蕩，他就沒少幫她澆過水。可現在，她那個不爭氣的男人偷得就是他的騾子呀。是……她望了一眼嘩嘩流淌的渠水，不願再猜了，把鐵杴扛起來，對著夜空，長長出了口氣。她感到幾個月的積悶被釋放了許多。她終於扭過身來，走回自己的麥地。麥地很靜，夜風宜人，星光也顯得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