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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蔭遮蓋的小院

2024-09-14 07:18:20 作者: 梁克鋒
  終於,他躲躲閃閃地,靠近了那座被綠蔭遮蓋著的小院。

  小院很靜。一陣陣熟透了的葡萄的濃香從紅柳條編成的院門裡溢了出來。甜甜的香味,帶著股溫馨的氣息,沁人肺腑。他貪婪地吸了幾口,那段逝去的充滿著溫馨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那個曾使他愛瘋了恨透了的女人,又輕輕地拉著她的手,和他依偎著坐在葡萄架下的水泥板凳上。那溫馨的氣息,有從熟透了的葡萄那裡發出的,也有從她身上發出的,使他無數次陶醉。他感到一陣眩暈,眼睛竟模糊起來。三天了!三天來,他像鬼魂一樣的在村外的胡楊林里轉悠,難道就真的只為再聞一聞這充滿溫馨的氣息,再看一眼她俏麗的身影嗎?

  村那頭傳來了腳步聲。他忙躲進用葵花杆子夾成的院障里。過來了,是住在村東頭的立春。兩年不見,立春競出脫得這麼英俊。那依偎在他身邊的那個丫頭,是她的對象?媳婦?瞧他們親昵的樣子!他有些嫉妒。他也曾有過這樣的風光呢。那年,他隨進疆攬活的建築隊,從江蘇泗洪來到了這位於天山北麓的小縣城。隊長是他的表親,因而他當上了工地食堂的管理員。菜市場裡,他認識了這座小院的主人亞芬。亞芬雖是個寡婦,但她那豐腴勻稱的身材,那像家鄉的山桃花一樣鮮艷的笑臉,卻使他做了無數次荒唐的夢。後來,他們相好了。小縣城的大街上,村子那邊的那片胡楊林里,都曾留下過他們倆的身影。再後來,工程結束了。建築隊的人都回了江蘇老家,他卻留下來,成了這座小院的男主人。院子裡的那排葡萄,就是他們結婚那年栽下的。現在,碧綠的枝蔓已遮蓋了整個小院。然而,那充滿溫馨的生活呢?

  怪自己?怪她?

  他曾瘋狂似的恨過她。在獄中,他曾無數次的擬定過報復她的行動計劃。那年,他在東岱溝那座牧羊人的小屋裡來到正順手。那一迭足有萬元的票子小山一樣堆在他面前。他好得意呀,看著對面那幾位蠟黃的充滿懊喪的臉孔,他感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然而,就在這時,傳來一陣尖嘯的警車聲,他們被包圍了。那堆票子連同他們幾個賭徒被押進了那輛警車裡,車開動時,他望見了的那個流著淚水,和他共同生活了兩年的女人,他的心一下子變成了寒冰。繼而,卻又一下子燥熱起來。被出賣所激起的憤怒,使他差點昏了過去。後來,他被判了三年徒刑。宣判結束時,審判長問他還有什麼話要說。他低著頭,只要求法院判決他和那個出賣了他的女人離婚。第二天,亞芬特意宰了只母雞來看他,他把一份自己簽了字的離婚申請書連同那隻母雞一起砸在了她身上。望著她哭著跑出監房的背影,他發出了一陣竭斯底里的嚎叫。他感到說不出的痛快。他是個大丈夫,他終於給了那個敢於背叛他的女人以最嚴厲的懲罰。他相信,她會後悔一輩子的。然而現在,後悔的卻是他自己,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悲哀。兩年的勞改生活,他認識到了自己所犯的罪惡。是亞芬救了他。要不是亞芬,總有一天,他會因此而傾家蕩產,甚至喪生。被釋放後,他曾想立即回江蘇老家去。票買好了,卻又退了。他感到深深的內疚和不安。在這個世界上,他拖欠著那座溫馨的小院裡的那個女人的一筆債。他不求破鏡重圓。他不敢有這個奢望。他只求亞芬能原諒他。這樣,在他的後半生會多少安寧些。

  院門「吱嘎」一聲開了。那個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女人站在了院門口。他緊張得低下了頭,不敢正視她的目光。好久,才說出話來:「我……我……」

  亞芬注視了他好一刻,才說道:「進屋來吧。你的事,公安局的同志給我說過。你揭發了一起越獄陰謀,立了功,被減刑釋放了。釋放了,到家了,你就該進家呀!」

  亞芬說得很平靜,但這平靜,卻使他更加內疚。他慌亂地擺著手,吶吶的,半天終於說出話來:「不了,我……要回江蘇老家去了。我只想最後來看看你,請你原諒我。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我懇求你,今後你要再成了家,不要給孩子說,我是他父親。」

  她沒有言語。好一會,卻突然轉過身去,從屋子裡拿出一張摺疊的很好的紙條,遞給他:「你要走,我攔不住你。這東西,是你的,我還給你。」

  他接過那張紙條,展開來,卻是那張兩年前他連同那隻燉母雞一起甩給她的、只有自己簽了字的離婚申請書。他像明白了一切,淚水禁不住從眼眶裡湧出來,滴落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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