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7:36:34 作者: 禾子
  車輪與車廂重複單調的摩擦震動使我慢慢地平靜下來,我把自己的過去,從童年到現在,就好像打開了一本書全部瀏覽了一遍,希望、幻滅、受苦、享受、幸福,我竭力要抓握住人生光明與黑暗的舞韻。如今隔了相當距離,一切都顯得比較明白了。

  這一路,我們父子不只是超越了空間,還有時間長河。我的父親自幼在楊秀才的指導下讀完了四書五經,比較系統地接受了傳統文化教育。在傳統文化這塊上,我爺爺游蓮塘是完全浸淫於此而與之無分彼此的,我與海山叔則因為批判與挑剔而沒有繼承許多。我父親游東山則介乎我們之間,像一塊夾心餅乾一樣,左也不是,右也不可以,猶豫糾結,彷徨苦悶,又有誰能明白他?

  在社會上,我父親既做不出孤注一擲的冒險革命行動,也沒有能力影響社會。他不擅長社交,他的圈子基本上限於自年輕時就認識的同學朋友,他們互通消息推薦職位。就像一艘小船,他經常往返在北京、天津、濟南之間,不時停泊,上岸逗留一下,掙一份薪水,維持生活治病。然後又像蜻蜓一樣,在水面上輕輕點一下,劃一個不大不小的弧線,帶著對水面輕淺的印象,不多麼熱心也沒有怎麼留戀地飛走了。因為在一個地方總做不了很長時間,他與同事挺有禮貌地來往,不遠也不近,這樣同事也不太知道他的事情,他與同事就不好建立起深厚情誼。但是明眼人可以看出來,他骨子裡給多年的辛苦和努力磨得疲倦死了厭煩死了。他每天消耗的精力都入不敷出,自幼又體弱多病,使他對什麼主義對自己常常心灰意冷。他有一個自己的理想世界,也有非常實際的頭腦,還有一些要得要不得的偏見和經驗。

  能夠深深留下他生命的處所還是家鄉,那是他在外流浪夠了疲倦了,最後要爬上岸的地方。

  我們浮想聯翩,感嘆命運之神的種種捉弄,我也非常慶幸,在這亂世,至今我與父親都心安理得地活得很清白。我們都無所作為,不過是在天地之間掠過的一隻披著白羽的小鳥,轉瞬即逝,微不足道。

  命運這個搗蛋鬼經常調皮地在我面前肆意展示她神妙莫測、莫名其妙、無所不能的魔力,我只得服氣地承認,我從來沒有逃出過她的掌控。一個人自出生之日起,該受的磨難該跳的坑一個也躲不過逃不掉,儘管不情願不屈服,往往最後兒子活成了父親的樣子,女兒活成了母親的模樣,很難脫離自己父母劃定的圈子。當然還有少數人背負了使命,他們往往有突出的才能或者天賦,一路除妖降魔,蹚過九九八十一難,翻越了一座又一座高山,才到達了另一個世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