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7:36:36 作者: 禾子
  火車到達濟南時,我隨著擁擠的人流擠擠撞撞地下了火車,又返回到我父親所在的車窗前,對他說:「身體受不住就回家休養吧,不要在外邊漂泊了。」

  我父親欣慰地說:「我現在還行,你不必擔心我。」

  在狹窄的車廂內,伸長了手臂費勁地將行李放到行李架上的新乘客以及擠來撞去的人亂鬨鬨地不時遮擋住我父親,使我看不到他。這一次旅行把他的身體折磨得不輕,他萎靡不振地坐在角落裡,神情疲憊不開心,好像與周圍的一切隔絕著。人是再多不過了,我父親明明坐在一團熱鬧里,可是我卻分明感到他很孤獨很寂寞。其實每個人都是孤立的,彼此沒有關係,但是別人大都能輕易地把離得遠的人、外邊的人劃拉到自己身邊來,歸到自己裡頭來,扯上這樣那樣各種熱乎乎的關係。而我父親即使與別人熱情地交談著,這種疏離仍然存在,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與生活的距離。他還要這樣孤獨寂寞地轉去天津南開大學工作,我禁不住為他擔起心來。

  在他面前,我一定也曾經與其他幼兒一樣調皮過,他也一定像其他第一次做父親的人一樣,因為我的出生而欣喜若狂,有些害羞,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卻在心裡對我愛得很。笨拙地抱著我時,恨不得把我摁進自己的身體裡那樣扯心扯肝地與我親熱,可是這一切我統統不記得了。在我的記憶里,我與他見面不多。我記事以後,就沒有撲頭蓋臉地與他親熱過,即使心裡蠻想親近,也忍耐克制了。那時,我們面對面站著,我抬頭瞧著他,他低頭瞧著我,當然不是陌生人那樣冷漠地互相打量,心裡暗暗涌動了奇怪的情愫,那是相同的血液在身體裡流動的潮水,熱乎乎燙人的感覺。我對父親依戀嗎?

  如果有,那也是自然天生的那種。如今我也做了誠文的父親,這種依戀也越來越少,被別人依戀的感覺卻越來越多。

  火車拉響了汽笛,車輪加快了轉動速度,在嗆人的黑煙里,我向父親揮揮手道別。我父親不好意思,向我舉起了手,笨拙地回應我,然後我就眼看著我父親「咣當咣當」地跑遠了。

  我心裡有些惆悵失落,突然鼻子發酸,心疼起他來。然後我轉膠濟鐵路的火車,奔去了鄒平縣,因為我在那裡正在追隨梁漱溟先生做鄉村建設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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