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與士林一起長大，在我去上大學之前我們曾經心意相通、思想一致。如果士林上了大學，他大概與我一樣也要參加革命了，那樣我就會多一個一起奮鬥的親密戰友。

  士林是家裡的長孫，我父親經常帶了他在身邊出外應酬，也經常命士林代表家庭與親朋好友做些迎來送往的事情，久而久之他對這些事情也嫻熟了，似乎他天生就應該要背負家庭責任。他常常一副顧慮重重的模樣，我曾經自私地對他說：「每個人應當各人干各人的事，都有自己的命運，誰也替不了誰，你管那麼多幹嗎？」可是士林不這樣想。我和大哥都不在家，留在家裡的都是女人，士傑還在省立四中讀中學，而傳統女人不能走出家門，她們需要男人來為她們撐起頭頂上的一片天。

  士林具備羊一般美好的品行，堅韌善良、早經世故、天真而老成。他把生活看得太重，謹慎小心地過日子，愛家庭愛自己的家人。當家庭需要他犧牲自己回農村支撐家人生活時，雖然萬般痛苦，他還是忍受了，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情願不情願地把家庭責任一股腦攬到了自己肩上，在瑣碎生活中一日日消磨盡了自己的才氣。

  非常糟糕的是，我看過他寫的東西，心裡很有感情，東零西碎的很有些動人的思想，在他心裡已經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火花，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抓住自己的思想，就失去了培養自己靈性的沃土。如果上了大學，加以學習和練習，這點火花很有可能就燃燒起來。非常遺憾，生活把他的熱情都消磨盡了。

  唉，想到這可憐的士林，我就心裡想：「瞧，士林原本與我差不多，可是他在半路上停下來了，我差一點就成為與他一樣的人。」

  我能走出來靠的什麼？當然是靠了我不顧一切的勇氣，但也靠了機遇。就以我的勇氣而論，難道那完全是憑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嗎？我的家族優秀品質的傳承，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天意都幫助到了我。這幾年，思想、信仰在我年輕的身心裡覺醒，發生了徹底改變，一部分死滅一部分重生，整個生活在痛苦與歡樂的抽搐中毀滅又重新建立，豐富多彩，危險刺激，我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山東的追風少年。

  在我21 歲的年齡，因為革命鋃鐺入獄，在漫長歲月里，在黑暗裡慢慢思索，我不由得更加感恩更加踏實，內心力量反而增強了，增加了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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