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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2024-09-14 07:36:54 作者: 禾子
  一

  我來到北大的第一個冬季就充分領略到了北京的冬天更甚於家鄉。我住在西齋,有十四排平房,排房間種了榆樹、柏樹、榕樹,道路兩側有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松樹。宿舍方形、半圓形的窗戶上,因為沒有取暖的爐子冷颼颼的,從外面被厚厚的冰封得跟鐵桶似的,意外地將凜冽寒風擋在了屋外。這樣的冰一直要封一個冬天,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才與屋檐下的冰溜子一起融化。

  在這樣寒冬里我們靠熱水取暖,晚上睡覺時,把棉衣披在棉被上保暖,人縮成一團,只從被窩裡露出一顆腦袋在外面,鼻子尖被凍得通紅,冰涼的水在鼻子裡來回吸動。躺在暖乎乎的床上,被無處不在的逼人寒氣緊緊包圍著,自然是沒有必要,一夜不肯起床。

  當然我沒有賴床的習慣,除非我生病不舒服了。我在一個比較富足的家庭里被呵護備至地長大,父母的愛、兄長的愛、朋友的友誼,凡是茁壯成長過程中需要的陽光、雨水、空氣我都有,心裡沒有一點遺憾和不足。在這個過程中,我既自由自在,又不由自主地被家庭的氛圍影響束縛著。年幼時,自己也有偷懶或者不樂意的時候,但是長輩們不懶惰,他們什麼也不用說,只用責備的眼神看你一眼,自己就覺得自己實在不好,然後就悄悄地改了毛病,久而久之我就養成了勤奮自律、規矩本分的好習慣。

  在北大,每天我早早起床,洗臉刷牙吃飯,然後去上課,去圖書館。我驚喜地發現我長高了,我的舊棉袍短了一大截。

  我寫信回家把這個消息報告了我娘,也向我娘請求我要離婚,好讓家裡的那個姑娘趁著年輕去尋自己的出路。不久我就收到了我娘給我做的新棉衣,但是對於離婚的事情卻隻字未提。我的生活豐富多彩忙碌緊張,這件事情我也就丟在了腦後。

  一天早上,我與往常一樣走去圖書館,一路上思考著如何回答王森然先生反駁我的意見。當時北大圖書館還沒有建設完成,臨時圖書館就設在北海公園的慶霄樓。北大圖書館收集了豐富的古代典籍以及各種思想流派的現代書刊,思想相同、相左甚至相反的書刊都兼容並包,這是蔡元培先生培養形成的風氣。

  走去圖書館的這一路並不長。那掩映在參天古木里的重樓殿宇,那彎曲綿長的小道,那路邊的怪石嶙峋,那閃耀著朝陽的慶霄樓以及雕樑畫棟、琉璃瓦片、遒勁美麗而又意蘊深遠的方塊漢字,她們好像有極大力量吸引了我常常駐步流連,用眼睛看用鼻子嗅,想用自己的思想竭盡全力地尋覓這一切的內涵,那種我看不到,被深深隱藏起來的東西。

  每次走到這裡,我就仿佛走進了歷史。這個歷史如此迷人而又沉重,有流不盡的血淚,有洗不清的恥辱,還有已經遠去的、了不起的偉大榮耀。這個歷史如此豐富而又智慧,足以能夠平息我思想里浮躁跳躍的部分。這個歷史如此溫柔而又多情,足以能夠安撫我不安分的心,使我總能找到容我借鑑學習的人和事。許多與我一樣身穿藍布大褂的青年走在這條路上,捧了書和筆走去慶霄樓,就像走在朝聖的路上,神聖而又莊嚴。

  在路上,我與魏志敏、劉漢甫以及歷史系的宋劭文走到了一起,我們邊走邊議論。宋劭文說:「海山,我看到了在《世界日報》副刊上,你與王森然先生討論普羅文藝的讀書心得,我很受啟發。普羅文藝就應該是普羅大眾的文藝,肩負著為勞動人民發出聲音的重任。我覺得這樣的聲音還是太少,應該發出更多聲音,要超越時代,創造時代,永遠站在時代前列。」

  魏志敏皮膚較黑,身材高大,一副北方漢子豪放的模樣。

  他是敞亮人,說話聲音響亮,中氣十足,說得高興了會哈哈大笑,會手舞足蹈,很暢快的樣子。他說:「革命文學不是誰的主張,更不是誰的獨斷,它應當是無產階級文學,它是以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產生出來的一種鬥爭的文學,應該是為完成它的歷史使命服務的。」

  劉漢甫興奮得臉龐發紅,黑色圓框眼鏡遮住了他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他急於要發表自己的觀點,用手指扣了扣他的書本來引起我們注意,他說:「我們開口閉口就是無產階級和革命,請問我們是無產階級嗎?我們能代表無產階級嗎?我是個窮學生,我要休一年學去打了工掙了錢才能維持生活,才有學費再來讀一年書。我算得上窮困了,可是我是無產階級嗎?我能發出無產階級的聲音嗎?我認為我不能。從本質上來說我們並不是無產階級,我們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我們必須要深入到普羅大眾的生活中去,聽他們的心聲,了解他們的現狀和疾苦,才會同情他們,才能發出他們的一點聲音。」

  我也興奮地說:「現在的許多文學中充滿了標語、口號和叫喊,人物缺少個性,情節也大都是梗概,很少真實生動的細節。

  語言說教,歇斯底里的文學遮掩了空虛的心靈和思想,這樣的文學空洞乏力。革命文學應當追求充實的內容,要用普羅大眾能接受的形式和技巧去表達。」

  我腳下一停,踢飛了一顆石子,繼續說:「我們不是無產者,我們要走出象牙之塔,我們必須要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觀,克服自己的小資產階級根性。你們有沒有想到,被壓制的中國的真正力量,是那些埋頭工作的農民和工人,貧窮和過度的勞作把他們的精力消磨盡了,他們被封鎖在死寂的土地上和工廠里,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等待我們去喚醒他們。」

  我們一路上繼續著這個話題,討論得很熱烈,我們一直走到圖書館才分散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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