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離
杜梅出獄以後，她想著游海山的囑託，沒有去她大哥家裡寄人籬下。可是她一個人帶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國民黨山西省黨部繼續監視她，在這種情況下，她找不到組織關係，也沒有辦法找到一份工作，最後無奈她還是回到了陝西老家，重新過起了她的大小姐生活。在她母親的精心照顧下，她和孩子的身體都調養得很好。生活優越，然而杜梅的心中更加鬱悶空虛。
她初次嘗到與愛人分別的痛苦，這是所有相愛的人最受不了的折磨。她想念她的愛人還在監牢里不得自由，她把她的思念化作信使，一次次代替她飛進密不透風的大牢。
杜梅回顧曾經與自己一起並肩作戰、性命相依的同志，不是被國民黨政府殺害了，就是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大牢，使她感到鬥爭殘酷，感到革命前景慘澹而又渺茫，她灰心了喪氣了，反而找不到當初參加革命的勇氣了。沒有游海山在她身邊，她提不起足夠勇氣再去面對驚心動魄的革命生涯。她軟弱了動搖了，她渴望平靜和安定，即使自己能有片刻安心也是幸福舒服的。
「將來海山出獄以後，我還能與他毫無畏懼地繼續一起革命嗎？可是那麼多人犧牲了。」杜梅過去從沒有這樣問過自己，過去她是不假思索地與游海山一起革命的，她現在遲疑猶豫害怕了。一時之間，杜梅還沒有意識到內心曾不斷指引自己的聲音，在血腥黑暗面前漸漸悄然緘默了。
有一天杜梅明白過來其中的含義以後，她痛苦得撕心裂肺:「難道我要與我的愛人決裂嗎？與革命決裂嗎？與自己曾經堅信不疑的信仰決裂嗎？與自己的青春決裂嗎？難道我還要否定我自己的過去嗎？……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怕了，我現在一無所有了。可是過去，我無所畏懼，我擁有一切，我曾經那樣幸福。」
然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繁華熱鬧在她心裡激不起絲毫波瀾，都與她無關。她看什麼都索然無味，都提不起一點興趣。
在她心裡，世界變成了無聲無色無味的、蕭索而又枯寂的沙漠，沒有一點生機，她把自己的心放在沙漠烈日下暴曬鞭撻。
「我把自己怎麼了？我不是非常厭惡這種腐朽的能把人憋死的舊生活嗎？我要背叛我自己的青春嗎？我怎麼把自己給困住了呢？」她常常無比痛苦地這樣問自己。自己曾經奮不顧身參加過的革命、沸騰過的激情和燃燒過的青春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她還是要這樣走過。只是在白色恐怖里她看不到革命希望，她失去了信心。不承想，她走出了一個監獄卻又坐進了另一個監獄，她畫地為牢，日日煎心，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一個女人在經歷了難以跨越的困難和挫折以後，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這種脆弱在平坦安逸的生活中往往不會被察覺意識到，也往往得不到被自己承認的地位。當脆弱的一面赤裸裸、無所掩飾地呈現在自己眼前時，自己往往還會被猛然嚇一大跳。才發現，真實的自己也有會令自己感到非常難堪並且難以接受的時候，原來自己並沒有自己認為的那樣勇敢堅強，雖然自己也曾經勇敢過無畏過。苦難和挫折就像一面鏡子真實地照進了自己靈魂深處，杜梅才發現自己並沒有那種拋棄一切的孤勇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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