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託付

  一

  為給《文化報》募集股金，游海山從上海動身到濟南，正是盧溝橋事變的第二天，他在火車上打開報紙才看到這一驚人消息。他瞪大了眼睛，反覆地閱讀那條簡短的新聞，仔細咂摸其中的含義：「等著瞧吧，盧溝橋事變絕不是單純的一次地方性局部衝突事件。日本人早已經在東、西、北三個方向包圍了北平，在南面強占了豐臺，北平只有盧溝橋這唯一一個對外的出路了。如今日本人進攻盧溝橋，炮轟宛平，其意圖不是顯而易見嘛。什麼『日本兵失蹤』，什麼『事件不擴大，就地解決』，都是日本騙人的把戲。敵人還沒有準備好，在拖延時間調集軍隊呢。這一次他們的目標一定是全中國，因為日本對中國漸進式的蠶食侵略已經行不通了。」

  想到這裡，他在座位上坐不住了，一直被捂著的蓋子終於掀開了，好像有猛烈的火焰在他心裡熊熊燃燒，火苗直要往外竄出來。他深深呼出一口長氣，藉以噴發胸中抑制不住的怒氣。

  他盡力平抑了心情，在報紙上繼續尋找新的消息：「瞧，共產黨已經行動起來了，號召『全國同胞、政府、軍隊，團結起來，築成民族統一戰線的堅固長城，抵抗日寇的侵略！』再看這一條，孫夫人（宋慶齡）也呼籲『內戰必須不再發生，和平統一必須實現。』還有這些，許多愛國民主黨派、團體也都發表聲明，要求『擁蔣聯共，團結抗日。』」

  他閉上眼睛，仰起頭，犧牲的戰友一個一個湧上他的心頭，他眼含熱淚地想：「大敵當前，山河破碎，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際，一切的血仇怨恨都要放下了，中國人必須捐棄前嫌，攜手合作，共同抵禦外敵。」

  他在報紙上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又找到一則消息：「啊，英勇的二十九軍好樣的，與日軍拼命廝殺，寸步不讓。不過，為什麼不主動出擊呢？為什麼老是被動，還是被動？難道說對日本人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嗎？還在幻想其他外國列強幹預，壓制住日本嗎？政府妄想維持表面和平的假象，這簡直是做夢，這怎麼可能呢？看日本侵略者的強盜邏輯吧，日本占領了中國的土地，禍害中國人，還說什麼中國人反日，日本才被迫反擊。

  強盜闖進了人家家裡殺人放火，還不允許人家反抗，這是什麼強盜邏輯？簡直是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日本企圖讓中國人綁了自己雙手，順從地走到他們面前接受他們的統治，甘心做他們的奴隸，簡直是痴心妄想。」

  他將報紙鋪開了，翻來覆去地看，其它儘是諸如某明星艷史、某豪門秘聞之類的文章，在報紙的騎縫裡他還看到了電影公映、某先生與某小姐喜結良緣、老中醫包治百病之類的廣告。他難過地想：「可是中國老百姓還不知道敵人已經端著槍扣動扳機對準我們了，還在過著太平日子呢。唉，中國的苦難就要開始了。

  我們準備好了嗎？我能做什麼？」

  小商小販在車廂里擠來擠去，賣力地吆喝著:「瓜子，香菸!

  先生來一盒?」

  幾個小孩子快樂地在大人腳下大聲嬉鬧，游海山又想:「敵人已經把刺刀架在了我們脖子上，小孩子們真可憐。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拼了命去抵抗日寇，他們能活下來，不做亡國奴，茁壯成長起來嗎？他們能安靜地坐在教室里學習嗎？他們能吃飽飯穿暖衣，過上好日子嗎？全國人民都要遭受苦難了，善良本分的老百姓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苦難即將降臨到自己頭頂上呢。

  游海山的眼睛裡不知不覺流下了兩行清淚，他趕緊將頭轉向車窗，抬手抹去了眼淚，他難過得頭疼。他預備要在路上讀的書還靜靜地躺在他的行李包里，他沒有一點心情去讀。就這樣他一路上胡思亂想，到了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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