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中國成立以後，眼看著游海山與游誠文在外邊發展順利，並沒有受到地主成分的影響，那些批鬥地主時賣過力的人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與游士林家結下了死扣，認為已經無法挽回，就是游士林想要與他們和解，他們也不允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與游士林家敵對到底。無奈游士林是地主，家裡能提供的故事太多，也不用排隊，很容易找個藉口就能把他網羅進去，成為眾人攻擊的目標。那些人逮住每次運動的機會，針對游士林，把他揪出來參加學習班，接受訓話，接受勞動監督，洗洗腦筋活動筋骨，在大會小會上讓他反覆檢討交代，理直氣壯地欺負他，讓他抬不起頭，大事小事不讓他們一家痛快。

  游士林年紀一大把了，接受勞動改造，與青壯年男人干一樣的重活，肩挑背負往地里運送農家肥，不准休息。在田間地頭，別人的休息時間就是他被批鬥的時間，他必須坦白交代自己的「反動」歷史。批鬥完了，接著繼續幹活。有心人拿眼睛緊盯著他監督他，游士林能不能摘帽就操在這些人的手心裡。

  游士林實在受不了了，跑到公社裡申訴，公社的人明確告訴游士林，是村裡有人不肯放過他，他們也沒有辦法。可是村里那些人知道了，對游士林更加不放過了。

  其實游士林心裡常常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終日。他很迷茫，越認真越往心裡去越痛苦。他跟誰也不來往，也幾乎沒有人敢與他來往。他儘可能地不出門，不對別人示好，也不接受別人的好，一是怕惹事，連累了別人；二是怕人說他拉攏革命群眾，不懷好意。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辦才好，只能忍耐著，熬過那段艱難時光。

  破四舊時，造反派臆測游士林家一定剝削壓迫別人，一定生活奢侈，一定有許多金銀財寶，並且他們對此還深信不疑。

  於是，造反派砸毀了游士林家祖墳林地里的八角亭子，掀了墓碑挖了祖墳，掘地三尺，暴骨鞭屍。可是造反派翻遍了角角落落，也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造反派非常掃興失望，就家裡還有幾本古書，也被他們當作四舊燒了。

  游士林家經歷了幾次抄家，人家來拿東西拿什麼拿多少，從來都不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不是不在乎，而是沒有辦法在乎。比起所有的一切，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他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他們早已麻木了。久而久之，他們就形成了佛繫心理，消極地認為：「凡是能被拿走的，就一定不是屬於自己的，就當作從來沒有擁有過吧。」

  既然沒有擁有過，失去了也就失去了，沒有必要去執著去懷念去掙扎去痛苦，更無須怨恨糾結。人生如寄，百年倏忽而過，只是這短短百年間自己家還算生活充裕過，其他時間不也是一無所有嗎？在這世間曾經擁有過的就真的擁有過嗎？又何必太在意。